第59章 陸商實體番外 第六年

“你真的想好了?”焦悵月在調任公文上簽上名字,扣上鋼筆筆帽,手掌按壓在那張薄薄的紙上,似乎隻等我搖頭就要將其撕個粉碎。

但她無論怎麽問,我還是隻會是一個答案:“是,我想好了。”

“你辛辛苦苦進外交部,隻是做兩年就要走嗎?”她不理解,“因為雁空山?”

“不是。”畢業後,我順利進入外交部任職,兩年來穩步上升,很得焦悵月看重,甚至還有人將我視作她的接班人,預言她退下來後下一個發言人就是我。

老實說一開始在她手下工作,我多少覺得有些別扭,畢竟她是雁空山的前任,還讓他差點再也不相信愛情。

我以為她是那種美人蛇,看著漂亮,其實又狠又毒,但時間久了卻發現,她殺伐決斷、魅力超絕,對於她來說,情愛是隨手可拋的東西,遠沒有她的理想、她的工作重要。雖然有時候的確可以用“狠毒”來形容她的處世,但絕不是貶義的。

漸漸地,連我自己都不由自主開始欽佩她,由衷地讚歎她的工作能力。不得不說,她實在是一個非常值得人尊敬的人。

而可能是我那會兒太嫩又或者她太老辣,我和雁空山的關係她一猜就中,這兩年都沒少拿此事調侃。

我有時候請年假回青梅嶼,她都要叮囑我準時回來,別被黏人精纏住脫不開身了。

“和阿山沒有關係,早就在我上學時,我就做好規劃的,這兩年的工作隻是讓我更明確了自己的想法。”

她聞言歎了口氣,將調任公文給我:“既然這樣,那就祝你在新的崗位發展順利吧。”

我接過公文,道:“謝謝。”

順利拿到調任公文,我簡直心情飛揚。

為了給家裏人驚喜,也為了不讓他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申請調任這件事我一直都是秘密進行,沒有與旁人通過氣,天知道我憋了多久。

回宿舍收拾完行李,我立刻出發去了機場。

調檔還需要時間,這就使我突然多了幾天假期可以隨意支配。

我想也不想便決定下來,要以最快的速度飛回去,將這幾天假期完完全全用在我的愛人和親人身上。

我買的是我所能買到的最近的一架航班,回到虹市要晚上十點,再坐車到青梅嶼,估計要到十二點。但沒關係,隻要能早點見到心心念念的人,再累都不怕。

拖著行李箱在雁空山家門口站定,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我揮舞手臂,用著巧勁兒砸向他二樓的窗玻璃。

室內亮著燈,沒多會兒一抹高大的人影出現在窗簾後。

我仰著臉,在窗簾拉開雁空山看過來的一瞬間,朝他張開雙臂,笑得眯縫起眼。

雁空山推開窗戶,愣愣地看著我,過了好半天才開口,嗓音沙啞道:“怎麽回來了?”

上次見還是過年那會兒,這會兒都已是初夏,算算有小半年了。

“不歡迎我嗎?”我仍是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雁空山二話不說轉身離開窗邊,大概隻過了半分鍾,一樓的大門打開了,他帶著明顯的喘息,把著門,表情仍有些不敢置信。

我們默默無言地對視了半晌,同時朝對方飛奔而去,抱個滿懷。

雁空山緊緊抱住我,大力到我的骨頭都隱隱作痛。我將臉埋進他的頸窩,雙手攀住他背上的衣服,十指收緊,把他的T恤都揉得皺成了一團。

雖然時常書信,天天也有電話聯係,但思念還是一點點滲進骨髓,每一分每一秒都將身體侵蝕得更透。

“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你要回來的。”他嗅著我的發梢,輕輕吻過我的額角。

我以為他要我提前告訴他,也好有個心理準備,結果他卻說:“這樣我就能去接你,更早地見到你。”

天啊,我真的好愛他。

從前我總是想,我要讓他知道,無論我去到多遠,最後都會回到他身邊。可當我真的離開他去外麵闖**時,我才知道離別有多難。

我們在院子裏抱了許久才分開。

“這次待多久?”雁空山一手與我五指相扣,另一手提著我的行李往屋裏走去。

我搖晃著手,賣著關子道:“一輩子。”

雙雙進屋,他將行李箱置於玄關,疑惑地回頭,眉梢微挑。

我攬住他的脖頸,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我以後都不會走了。我做了調任申請,已經通過了,以後會在島上教育部門的基教科任職。”

對我來說,外交官這份職業我經曆過了,我的夢想就算完成了。我並不會為此感到遺憾,因為我仍可以在別的地方發光發熱。就像雁空山,就算他沒有再做外交官了,可他的書店成了青梅嶼的一景,也給了許多人快樂和力量。

“真的?”他久久地凝視我,語氣是問句,嘴角卻逐漸湧現遮也遮不住的笑意。

我用力點頭,踮腳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真的。”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他反而笑容淡下來,手掌撫過我的臉頰,好似對待最珍貴的寶物。

“我愛你。”說著,他低頭吻住我的唇。

我微微閉上眼,理所當然地沉醉在他的吻裏。

由於休息得有點晚,第二天我一覺睡到自然醒,將近中午才起身。

洗漱完到樓下一看,雁空山正在廚房忙碌。

我從後麵抱住他,探頭看他鍋裏煮的東西,翕動著鼻翼道:“好香啊。”

他攪動著鍋裏燉得軟爛的牛肉,拍拍我的手道:“去準備碗筷。”

我應了聲,歡快地盛飯去了。

一頓飽餐,我與雁空山窩在沙發裏看起電影,看著看著睡著了,四肢交纏地疊在一起,要不是後麵雁空山的鬧鈴響了,都不知道要睡到什麽時候。

我揉著眼睛爬起來:“幾點了?”

雁空山按掉鬧鈴,道:“四點了,你再睡會兒吧,我該去接秋秋了。”

“我和你一起去啊。”幾個月沒見雁晚秋,我也怪想她的。她這個年紀長得最快了,簡直一天一個樣,每次回來看她比以前更高了些,我都會為了錯過她的成長而感到惋惜。

有些東西錯過了可以等價替換,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失去了便無法再擁有。

昨晚回來得急,誰都沒通知,今早又睡晚了,也沒來得及見上雁晚秋和阿公一麵。而雁空山可能也吃不準我是不是要親自送驚喜,任是跟誰也沒透露我回來了,瞞得死死的。

所以當雁晚秋一走出學校大門,見到站在她麵前的我的身影時,簡直把下巴都要驚掉了。

她原地緩了會兒神,看了看邊上的雁空山,確定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幾乎是尖叫著朝我撲了過來。

“棉棉!”她輕巧地一跳,兩條腿都盤在我腰上,“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我好想你啊!你怎麽不說一聲就回來了呀?”

她現在十一歲了,已經是大姑娘了,我差點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於是好笑地拍拍她的背,讓她先下來。

“說了哪還有驚喜?”我牽起她的手,在人群矚目下與她還有雁空山一道回到車上。

“說了我就好和阿山一起去接你了呀。”雁晚秋擠在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之間。隨著年齡增長,五官拉伸,她少了幾分幼時的圓潤可愛,多了些許少女的精致嬌豔,與她母親長得越發相似了,“這樣我們就好早點與你相見,不好嗎?”

聽了她的回答,我滿心愕然,該說果然是血親嗎,這回答竟然與雁空山出奇地一致。

“那我下次一定說。”我道,“如果有下次的話。”

雁晚秋最是機靈不過,一下子就從我話裏聽出端倪。

“怎麽沒有下次,你不走了嗎?”

我笑嘻嘻地回頭,不再和她繞圈子:“對啊,不走了,以後都留下來陪你們。”

雁晚秋半張著嘴,表情在“驚喜”中凝滯了足足三秒,一把從後頭環住我的脖子,連著座椅一起收緊,整個人又笑又叫。

我差點被她勒得喘不過氣,咳嗽著稍稍拉開她的手,被她感染,也笑得停不下來。

“去接阿公吧。”雁空山昨晚已經被驚喜襲擊過,現在淡定很多,任雁晚秋瘋得差不多了,才緩緩開口。

阿公的茶葉蛋攤離家不遠,回去正好順路,而且時間上也正好。

拐過路口,遠遠看到阿公坐在路邊的身影,我趕忙往下躺了躺,好不讓他這麽快發現我。

在攤位前停下,雁空山下車替阿公收攤。

“哎喲,我自己回去就行啦,你怎麽又來接我了?沒事的啦,阿公還沒老到走不動路。”

說是這樣說,他還是熟練地將電磁爐斷了電——兩年前開始,阿公與時俱進,終於拋棄煤球爐,用上了更環保的電磁爐。隨後端起溫熱的一鍋茶葉蛋,在雁空山的攙扶下爬上了車。

“茶葉蛋阿公,我來拿吧。”雁晚秋興許是怕等會兒阿公太激動燙到自己,主動將那鍋茶葉蛋接了過去。

阿公摸了摸她的腦袋,嘿嘿笑道:“秋秋真孝順。”

雁空山回到駕駛座,沒一會兒,車輛開動起來。

“這天氣也是越來越熱了……”

我見時機差不多了,猛地從前麵副駕駛座一躍而起。

“阿公,我回來啦!”

阿公捂著胸口,眼睛睜得渾圓:“哎喲,這是誰啊?”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看清我的臉,於是一刻不停地上手一頓揉搓,“棉棉?這不是棉棉嗎?棉棉回來啦!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怎麽不和阿公說?”

“因為要給你驚喜啊。”阿公這幾年耳朵越發不好,我說話隻能對著他耳朵吼。

“還驚喜!”他輕輕拍了記我的肩膀,不滿道,“你要和我早點說,我就和阿山一起去接你啦。阿公好想你的,你也不讓阿公早點見到你。”

聽了阿公的話,我突然豁然開朗。雁空山與雁晚秋會有一模一樣的答案,不是因為他們是血親,是因為他們愛我。與阿公一樣,將我視作重要的親人。

“以後天天可以見到啦。”我大聲向阿公公布這個好消息,“我再也不走啦。”

阿公再三確認:“不走了?”

“嗯,不走了。”

阿公沒有問緣由,不住地點著頭,用自己枯瘦溫暖的手掌包裹住我的雙手,慢慢紅了眼眶。

“不走了好,不走了好啊。”

我要離去時,他們誰也不會留我,因為知道我有自己的人生,要為了理想拚搏。但當我告訴他們我要留下時,他們終於可以釋放長久以來的不舍,告訴我,他們一直不想我離開。

晚上太過高興,阿公開了一瓶自製青梅酒,喝了不少,喝得最後說起胡話,倒到**就秒睡過去。

而雁晚秋因為第二天要上學,做完作業早早就睡了。

最後唯餘我和雁空山兩個,坐在花園長凳上一邊小酌一邊賞月。

“我爸曾經說過,離開青梅嶼後,他總會夢到島上的事物,可他並不後悔離開這裏。還預言我總有一天會和他一樣,離開這裏,懷念這裏,但再也不會回來。”我歪頭靠在雁空山身上,臉頰因微醺而隱隱發燙。

“他錯了。”雁空山端起酒杯輕抿一口,反手摸了摸我的臉。

我閉上眼,在他微涼的掌心蹭了蹭,道:“嗯。他錯了,大錯特錯。”

我離開這裏,我懷念這裏,所以我又回來了。人為什麽要和自己較勁?

喜歡待在哪裏就待在哪裏,喜歡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這世間,既有姑婆這樣的,不要嫁人,就喜歡自己和自己過,也有像孫蕊這樣的,視“戀愛”為人生必備。但無一例外,她們都是追尋本心,怎麽開心怎麽來。

海子曾說:“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這很對。大家來人間一趟,怎能不看看這夏日酷烈?怎能不看看這冬日序曲?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你要開開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