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四 第三年(4)

阿公與我四目相對,靜止片刻後,轉過頭,又推著小車若無其事地走了,獨留我和雁空山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是……什麽意思啊?

咽了口口水,我忐忑地往門外走去。

“我先去探探路……”

才走兩步,身後雁空山一把抓住我,捏著我的手指道:“我就在門外候著,有事叫我。”

我點點頭,快步出了院門。

小推車停放在牆角,門半掩著,阿公已經進了屋。

我在門外做了幾個深呼吸,平複心情後,輕輕推門步入。

廚房的水龍頭開著,阿公背對著我,正在水槽前淘米。

我立在他身後,猶豫著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阿公啊,我和雁空山在搞對象,你要不要見見你未來孫媳婦?

這樣會不會太囂張了?

阿公,我和雁空山在一起三年了,我們是認真的,我不能沒有他,他也不能沒有我,求你成全。

這樣又好像太苦情……

我正苦思冥想出櫃發言,阿公淘完米回過頭,被我猝不及防嚇了一跳。他捂著胸口,鍋裏的水都灑了出來,滿臉驚魂未定。

“幹嗎跟背後靈一樣,你要嚇死阿公啊?”

我忙向他道歉,然後又安靜下來,跟犯了錯的小學生罰站一樣,盯著地麵,絞著手指。

電子女音提示已經進入熟飯模式,我抬頭偷偷看了眼,阿公從刀架上抽出一把菜刀,在抹布上抹了兩下,轉身朝我這邊走來。

我腿有點軟,但還是堅定地站在原地沒有挪窩。這種事都搞不定,我還大言不慚娶什麽雁空山啊。

“阿公,你冷靜一點,先把刀放下。”我雙手半舉,想降低他的警惕,“沒有到這一步的!”

阿公莫名其妙看著我,打開了我旁邊的冰箱門。

我:“……”

他從裏麵取出一條五花肉,轉而回到案板前,一刀刀切起來。

我頗為尷尬地放下手,沒覺得輕鬆,心情更複雜了。

阿公到底怎麽想的?為什麽好像無事發生一樣?難道這時候他還要自我催眠我和雁空山之間清清白白?

沒有的,不存在的,三年前就不清白了。

“阿公,”我走到他邊上,“方才我和阿山……”

“我早就知道啦。”阿公打斷我,“你每次都趁我睡著偷偷跑到隔壁去過夜,你以為阿公是傻子嗎?”

我一噎,訥訥說不出話。這種時候,點頭搖頭好像都不太對。

“阿公也談過戀愛的,知道彼此喜歡的人看對方都是什麽樣的。兩年前我就懷疑啦,想著你什麽時候要說,結果你一年又一年,就是不說。你不累阿公都累了。”他一邊說話一邊切著肉塊,十指枯瘦蒼老,手背布滿細紋。

廚房裏一時隻有刀刃剁上案板的聲響。我的喉嚨口好像被一枚酸酸甜甜的青梅哽住了,吐不出,咽不下,憋得眼淚都要出來。

“那姑婆是不是也知道了?”我吸了吸鼻子,問道。

“我看你都沒動靜,怕你一直一直不說,就去找阿姐商量啦。也就上個月剛剛告訴她的,她還說你有眼光……”他忽然停下動作,不是很確定地看向我,“你不會怪阿公多管閑事吧?”

我搖搖頭。

怎麽會怪他呢?作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他都不知道他有多厲害。

我這一生好像特別的幸運。小時候摔下樹,雖然把腦子摔壞了,但好歹沒有性命之憂。就算父母離婚了,吃穿住行也從沒有短過我。想要試著和付惟談戀愛,被他拒絕了,也幸好被他拒絕,才沒有踏上錯誤的未來。

“叫秋秋和阿山來吃飯吧,以後都來吃飯。你也不要起大早偷偷溜回來了,去就大大方方去,回來就大大方方回來。”他又繼續切菜,“你們年輕人,晚上活動多,阿公不是老頑固,都懂的。”

本來鼻子還有點酸,聽到這裏我整張臉都熱起來,垂下臉低低“哦”了聲,轉身往門外走去。

我一開院門,就見雁空山靠在門邊,手裏夾一支煙,已經燃了一半。

他聽到動靜看過來,見到我的模樣忽地一愣,直起身,本就蹙起的眉心一下子蹙得更緊了。

“怎麽了?阿公罵你了?”他單手捧住我的臉,拇指揉著我眼尾的地方。

充斥鼻腔的酸澀感在被他碰觸時一下子又湧了上來。

我是幸運的,能遇到阿公,能遇到雁空山,能遇到這樣多可愛又善良的人,這份幸運如此難得,以致於讓我生出近乎荒唐的恐懼。

好害怕老天收回這份幸運啊,就像毫無預兆收回我的通感症一樣。

“我以後,一定多做好事……”雙眼逐漸模糊,我哽咽著道,“做個好人!”

“什麽?”雁空山被我嚇壞了,很莫名,“你哭什麽?餘棉?”

他越問我越哭得停不下來,說不清心裏翻湧的到底是什麽。喜悅與悲傷交織,酸楚與甜蜜相融。人類真的好複雜,光是掉個眼淚就能有無數含義。

“棉棉……小朋友你到底怎麽了?”他一把摟住我,已經顧不得是在外麵。

但沒關係了,就算被人看到也沒關係,我在意的人們都不在意,我又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我緊緊抓住他背上的衣料,閉了閉眼,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滴到肩膀上。

“阿公讓你和秋秋去吃飯。”我含著濃重鼻音道。

雁空山一怔,退開些要我站站好,盯著我的臉道:“吃飯?”

“阿公沒生氣?”

“沒有。”

“……那你哭什麽?”

“高興。”

雁空山擰眉看了我半晌,忽地笑起來,眉頭也漸漸鬆開。

“傻小子。”

他咬著煙,既“小朋友”“乖孩子”後,又給我取了個新昵稱。

“喜極而泣嘛……”我揉了揉眼睛,後知後覺地感到丟臉。

“別用手揉眼睛,髒。”手腕被輕輕捏住,放下,雁空山指尖煙草的氣息還停留在鼻端。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走在前頭:“走吧,去叫秋秋,順便給你洗個臉。”

夕陽下,有些嗆鼻的煙味自他飄向我,混合空氣裏彌漫的飯菜香,形成濃烈又古怪的氣息。

用手背蹭去下巴上殘餘的淚跡,我快走幾步,與他並肩一道進了門。

“秋秋,去隔壁吃飯。你先去,我和棉棉過會兒就來。”

雁晚秋應了聲,開開心心提著點心盒,在門口穿上鞋就走了。

雁空山領我到洗手間,要我仰起頭,用紙巾沾水為我擦掉臉上的淚痕,親了親我眼皮道:“都腫了。”

“很快就會消下去的。”我維持著仰頭的姿勢,鼻子還有點堵,說話就有些悶悶的。

到了安靜的環境,隻有我和他兩個,我終於可以將剛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給他聽。

說到阿公拿起菜刀走過來的時候,雁空山倚著洗漱台笑得直不起腰來。

“阿公要砍肯定也砍我,怎麽會砍你。”

我撓撓鼻尖,也很不好意思。

“砍你我更要攔了……”我小聲道。

雁空山聞言伸手過來,溫熱的大掌按住我的後頸不住揉捏。

我就像被逮住了“命運的後脖頸”的小動物,霎時渾身酥麻,抿住唇睫毛一個勁地顫動,別說動,連話都說不出了。

“那和你做好人好事有什麽關係?”雁空山問。

“嗯……”我努力集中注意力,沉吟道,“因為……好人有好報。我多做點好事,老天就會保佑我讓我一直幸運下去。”

雁空山微微訝然,似乎沒想到隻是這樣簡單的答案。

我噘嘴道:“你不要不相信。我能成為今天的餘棉,都是因為十歲那年救了一隻小鳥。”

我會來青梅嶼住,是因為我認為我該搬過來住,而我會這樣認為,是因為我有通感,比一般人更會察言觀色。四舍五入追根溯源,一切可不是因為我救了一隻小鳥嗎?

“因為救了它,所以我才能遇到你。”我說。

雁空山視線落到我的唇上:“遇到我也是你的幸運嗎?”

“是,是超級大幸運,比中一千萬大獎還要幸運的幸運。”

雁空山嘴角眉梢仍帶著笑的餘韻,黑沉的眸卻一點點被欲色浸染。

“那我以後和你一起做好事……”他湊過來,吻上我的唇,尾音消融在唇齒間。

狹小的空間內,溫度逐步上升,鬢角脖頸都滲出汗液。

我尚存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去夠那扇半開著的門。

“阿公他們……還在等我們吃飯。”我避開雁空山的糾纏,他卻幹脆地將吻落到我的脖頸,輕輕啃咬。

我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一會兒將門扯得更開,一會兒又將它合得更攏。

“阿山……”我開口求饒。

他埋首在我頸間,頭也不抬拽回我的手,“碰”地一聲將我抵在了門上。

他有時候真的粘人到讓我懷疑老天是不是把通感收回去了,又賜我一個“人形(春)藥”的超能力,還隻對一個人起效。

廝磨半日,我和他呼吸都有些急促。我閉著眼,他咬著我的耳廓,突然隔著門板傳來一道熟悉又稚嫩的聲音

“阿山,你們好了沒啊?茶葉蛋阿公飯都做好了。”

我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一把推開身前男人。雁空山反應都沒反應過來就踉蹌著向後。我怕他摔倒,又趕忙伸手去拉,結果沒有拉住不說,自己也被帶了下去。

還好雁空山倒下時扶了下旁邊的洗衣機,雖說沒有避免摔倒的結局,但好歹減緩了速度,使得摔倒的後果不那麽嚴重。

兩個人就這樣七扭八歪、四肢相纏,又動靜很大地摔作了一團。

我還有點懵,就感覺一道微風吹過,浴簾都被吹得動了動。我心驚膽戰往後看去,就見洗手間的門不知怎麽開了,雁晚秋站在門口,正垂眼看著我們。

無聲對視片刻,她對眼前景象不予置評,隻是嘖了一聲,轉身走了。

我:“……”

為什麽要“嘖”得這麽意味深長,你小小年紀都知道了些什麽啊?

我的櫃子難道是透明的嗎?我還在苦思冥想要怎麽把握時機,結果一個個都早就把我看穿了?

被雁晚秋一嚇,我和雁空山都不可能再有興致繼續。匆匆整理完衣物,到隔壁時,桌上是簡單的三菜一湯,雁晚秋已經乖巧地每個座位分好筷子和勺子。

見我們進門,她抬頭掃過來一眼,幽幽道:“記得洗手哦。”

本來想直接坐下的我聞言屁股馬上又彈起來,總覺得她話裏有話,灰溜溜滾去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