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一 第三年

渡輪在海上平緩前進著,海鷗不時飛過船舷,窗外的陽光已是初夏的模樣。

“弟弟,你這是學校放假了啊?”坐在對麵的婆婆邊剝著花生邊問我,“你要不要吃?很香的。”說著,她抓起一大把花生塞進我懷裏。

我連忙接住,謝過她後道:“是啊,放暑假了嘛。”

其實一個禮拜前學校就放假了,隻是我媽硬要我去她那邊住幾天,我推辭不過,就去她那兒住了三天。

結果我爸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什麽風聲,也打電話來要我去他那邊住。一個住了,另一個不住未免厚此薄彼。權衡再三,我就也去住了三天。

“你是哪裏的學生啊?”

“虹大的。”

“哎呀,那可是個好學校,你也是為我們島上爭光啦。”婆婆看上去很高興,又給我抓了一大把花生。

我和她一路閑聊,吃了大半袋花生,到下船時都覺得有點撐。

由於我三天又三天,臨時變換了回來的日期,文應又早就安排好了要去孫蕊家見家長,書店隻有蕭天一個忙不過來,雁空山這次便沒來接我。

行李也不重,我自己換兩輛公交,一個小時就到了家。

一進門,阿公正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手裏搖著一支蒲扇,並沒有發覺我的到來。雁晚秋搬了把小凳子坐在茶幾前,似乎在寫作業,聽到動靜抬起頭,臉上一下子揚起燦爛的笑來。

“棉棉!”她丟下筆朝我跑來,一下撲進我懷裏。

阿公後知後覺轉過頭來,一看是我回來了,也站起身朝我走來。

“棉棉啊,回來啦,熱不熱啊?你看你臉都紅了。”他替我不住扇著扇子,還要給我拎行李。

我連忙止住他,表示自己拎上樓就行。

“還好,坐車不熱,就是剛剛從車站走回來那兩步太陽曬得有點厲害。”我拍拍雁晚秋腦袋,示意她先放開我,“我先上去洗個澡。”

洗完澡下來,阿公和雁晚秋又恢複到了一開始我進屋時的狀態——一個看電視,一個寫作業。

茶幾上擺放著一碗撒著桂花瓣的冰鎮綠豆湯,滋味清甜,消暑解渴,是阿公特地為我盛的。

“你在做什麽呢?”我看雁晚秋愁眉不展,端著綠豆湯到她身邊,發現她正在做語文卷子。

“做暑假作業啊,我作業可多了。大學是不是沒有暑假作業?真好啊,我也想上大學。”她一手撐著頭,瞧著是了無生趣的樣子。

真到上大學你就不會這樣想了,大學的作業也是很多的。

“阿山說你這次期末考試語文差點不及格。”

雁晚秋從小聰明,照道理在學習一途上不該有什麽問題,但偏偏她問題就很大。需要邏輯思維的學科,她輕輕鬆鬆就能學會並且融會貫通,背誦方麵也不是問題,可一到語文的閱讀理解,她就會亂答一氣,讓老師也大呼頭疼。

“阿山是個大嘴巴。”小女孩蹙了蹙眉道,“我覺得不是我的問題,卷子上問‘為什麽最後餐桌上隻剩下一盤魚沒有動’,我的答案是‘他們一家人不喜歡吃魚’,結果老師說那盤魚是希望的象征。”

我忍不住一下笑出聲,差點嗆到。

“搞笑,為什麽魚要是希望的象征啊,他們把‘希望’給煮了像話嗎?”

雁晚秋滿臉嫌棄,是真的迷惑。我哈哈笑起來,抖動著差點把碗裏的甜湯都灑出來。

“可是不喜歡吃為什麽要買啊?多浪費。試卷既然這麽問了,肯定是希望你賦予這條魚更深層次的含義嘛。”我將喝了大半的綠豆湯放到一邊,拿起她的暑假作業翻到其中一篇語文閱讀理解,與她一道細讀起來。

雁空山經常和我在電話裏抱怨,說雁晚秋現在真的很難教,她有她的一套理論,並不是老師的話就全聽,有時候她甚至會質疑成人世界的規則。

這件事上我其實是站在雁晚秋這邊的。成人世界許多事情就是很莫名其妙,大多數人妥協了,這是他們的選擇,無可指摘,但並不意味著沒有妥協的少數人就該被當做異類。

不過,我也同樣理解一個總被班主任找上門的單身父親的焦慮,能分擔的,總會替他分擔一些。

“你看,這裏其實也可以套句式,掌握技巧後,你就是沒有感情的答題機器……”

分享了下自己多年總結積攢下來的答題思路,時間不知不覺也到了晚飯時間。

阿公站起身,準備做飯去了。

“秋秋啊,今天棉棉回來,你和阿山在這邊吃吧?”

“好呀。”雁晚秋響亮應答,隨後將鉛筆、作業收拾好,坐到沙發上阿公原來的位置,熟練操作起遙控器把電視調到了自己愛看的卡通頻道。

我想進廚房幫忙,阿公卻說自己還沒老到做不動飯的程度,又把我趕了出來。

“不用不用,你出去坐著吧。”

我無所事事,隻好坐到沙發上陪雁晚秋看《海綿寶寶》。

正看得起勁,門鈴響了。

“一定是阿山來了。”雁晚秋眼睛緊緊盯著電視,神情認真又專注。

之前期末備考,我整整三個星期沒回來,一有時間就和聞又然跑自習室複習,算算日子,我和雁空山都要一個月沒見了。

說不想念是騙人的,說不擔心也是騙人的。

答應去我媽那邊住的時候還好,到我爸時,我都怕雁空山生氣不理我。還好他雖然私底下粘人又愛撒嬌,大體上還是成熟穩重的大人人設,並沒有因為這點事就不開心。

門一點點推開,雁空山的身影也一點點出現在我麵前。

頭發似乎新剪不久,短短的貼著頭皮,顯得五官更深邃也更硬朗。二十幾歲的他已經很有魅力,如今踏破三十大關,簡直就是行走的荷爾蒙,到哪裏都回頭率超高。

我們相對站著,無聲注視著彼此。

然後我說:“我回來了。”

明明是他到了門前,我來迎他,他卻一點沒覺得我的話哪裏古怪,聞言眼裏升起一點笑意,回道:“歡迎回來。”

無論我與他分別多久,哪怕隻是一天,一個小時,每次再見到他,我仍會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般,心動不已。

雁空山好像一早就知道要被留下來吃飯,根本沒買菜,進門後手一揚,丟給我一小紙袋。我扯開一看,是包脆青梅。

五月是青梅采摘季,各種青梅製品陸續登場,青梅酒、青梅露、青梅果醬、青梅蜜餞,不說家家戶戶都會親自製作,但不誇張的講,家家戶戶絕對都會擁有這其中的一兩樣。

“青梅”是這座島嶼的名字,涵蓋了太多特殊的情感,讓人們很難對它無動於衷。

我雖然不是青梅嶼長大,但可能體內到底流淌著這座島嶼的血脈,除了喝酒不行,其它無論是果醬還是蜜餞都非常喜歡。

在看到脆青梅的一瞬間,我嘴裏唾液就瘋狂分泌。拈了一顆給到雁晚秋,她一口咬下去,整張臉都皺起來。

“好酸哦。”

“酸嗎?”我給自己拿了一顆,咬下一小口,酸甜的滋味迅速在口腔蔓延,爽脆生津,十分開胃,“挺好吃的呀。”

我將紙袋遞給雁空山,示意他自己拿。雁空山並沒有看那袋子一眼,隻是很自然地彎腰就著我手上那顆吃了一小半的青梅咬了一口。然後他也開始皺眉,咀嚼片刻,給出了與雁晚秋一樣的評語。

“好酸。”

我飛快瞥一眼雁晚秋,發現她仍在苦哈哈地吃自己那顆青梅,視線盯著電視,並沒有注意到這邊,先是鬆了口氣,再去瞪雁空山。

“不要鬧。”我用氣聲警告他。

雁晚秋現在大了,我怕被她看出端倪,平日裏與雁空山相處總是很小心。雁空山雖然也覺得太早告訴雁晚秋真相可能會有不妥,還有走漏風聲的危險,但有時候仍會像方才那樣故意逗我,看我著急他才開心,惡劣得要死。

“哦。”他笑了笑,頗為不以為意,轉身進了廚房,詢問阿公需不需要幫忙。

我本來以為阿公也會把他趕出來,沒想到他不僅被留下,阿公還把切配重任交給了他,兩個人在廚房合作無間,很快做好一桌菜。

所以不要我幫忙並不是想證明自己還沒老,隻是單純嫌我礙事嗎?

父女倆吃完了飯又坐了會兒就回去了,我洗了澡,開著窗,頭發半幹的趴在**看書。

明年就要開始實習,學校名額有限,不是每個人都能如願被分配進外交部。為此我需要有更優秀的表現、更好的成績,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幾乎一有空我就看書,把自己泡在書本的海洋,不浪費一分一秒,仿佛回到了高考那年。

忽然,窗玻璃發出“嗒”地一聲,與此同時,一粒小石子骨碌碌滾到床腳邊。

我看它一眼,起身來到窗邊。

雁空山立在圍欄前,仰頭看向這邊,手裏上下拋著一枚不大的石子。顯然,剛剛砸我窗戶的正是這家夥。

他絲毫沒有被我抓包的窘迫,反倒衝我揚了揚眉,一臉的挑釁。

我佯裝不知他的意圖,蹙眉看著他,還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他丟掉石子,怕了拍手,掏出手機打字,沒一會兒,我的信息就來了。

【你再不下來,我要搭梯子上去找你了。】

忍住笑,感覺之前他逗我玩的仇也報的差不多了,我衝他抬手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輕手輕腳下了樓。

等到了隔壁,雁空山已經不在院子裏,但房門大敞著,一副“請君入甕”的架勢。

裏頭黑洞洞的,也不開燈。

我走到門前,遲疑地踏進一隻腳,喚道:“阿山?”

沒有人應答,我隻得又踏進一步,摸索著去找開關。忽然,從側邊探出一隻有力的臂膀,攥住我的手腕,將我猛地拉扯了過去。

房門重重合上,雁空山將我抵在門板上,身體與我緊密相貼。

他手指摩挲著我腕部脈搏跳動的地方,另一隻手緊緊環抱住我的腰,用力到恨不得將我整個融進他身體一般。

“想我嗎?”他埋在我頸窩處,說話間,柔軟的唇有意無意地碰觸肌膚,仿佛落下一個個纏綿的吻。

我勾住他寬厚的肩背,微微仰頭方便他動作。

“嗯。”脖子有點癢,我止不住顫抖了下,“想的。”

“多想?”

我蜷縮手指,抓著他的衣服。

“就……想你想得要爆炸了。”

他輕笑起來:“哪裏要爆炸?”

……我說是心髒你信不信?

“阿山……”雖然也的確是有不可描述的部分受不了要爆炸的時候,但這話讓我實在難以啟齒,隻得拖長了音小聲叫他,希望他不要再追問。

他最受不了我這樣,每次我一用這招,他就再顧不得別的。

果然,他聞言身形微頓,下一瞬有些懊惱地咬了口我的脖頸,托著我的大腿將我整個上半身舉到與他持平,急切地吻了過來。

暌違一個月的吻,激動到我後頸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身體更是控製不住地戰栗不已。

我摟住他的脖頸,也同樣動情地回吻過去。

漫漫長夜,我們有許多時間訴說思念;餘生很長,這樣的夜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