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慈航·下》很多很多林笙預警

林笙親眼看著那顆跳動的心髒被放進了傅慈的胸腔,主刀醫生不是他,但他做了最後的收尾,盡可能地沒有給傅慈留太過猙獰的疤痕。

撤去林瑛琪的生命維持器前,呂馨希望兒子能再去看一眼對方,被林笙拒絕了。

這些年林笙已經不記得拒絕過多少次這樣的提議,他不覺得去探望一具無知無覺的“屍體”會有多少意義,不過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真正有意義的,是他在做的事情才對。

當那顆更小,顏色也很鮮亮的健康的心髒被接上血管,重新跳動起來的時候,他不自覺在口罩的遮掩下,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誇張又興奮地笑容。

對,這件事才是有意義的。

傅慈的身體和林瑛琪的心髒融合的特別好,在ICU呆了一周便轉到了普通病房。

每次輪到林笙查房,他都會在傅慈那兒待得格外久。

傅慈醒著,他還有所收斂,隻是做些常規的檢查,搭個脈,聽個心音。但如果傅慈睡著了,他會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傅慈的睡顏,肆意妄為地做他想做的事。

用最輕的力道掀開病號服,目光一寸寸描摹男人嶙峋的肋骨,像欣賞藝術品一樣欣賞那塊飄著消毒水味的紗布,妄圖穿過它,透過皮肉,看到那顆屬於林瑛琪的那顆心髒。

林笙俯下身,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去親吻那道疤。虔誠的,如同忠誠的信徒對待他的神明。

等了十年,你終於在新的身體裏重生了。瑛琪姐,我真的好想你啊……

他渴求著更貼近對方,鼻尖都要碰觸到紗布。

“你在……做什麽?”忽然,頭頂上方傳來沙啞的男聲,語氣帶著些許被冒犯的不悅。

頭皮一痛,林笙被抓著頭發扯離了眼前的胸膛。眼裏愉悅的光瞬間熄滅,再抬頭時,他麵上雖然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心裏卻冷冷罵了一聲傅慈雜種。

“你弄疼我了。”林笙軟聲道。

傅慈鬆開手,眼神銳利如刀,沒有就此被含糊過去:“你在做什麽?”他坐起身,又問了一遍。

“我隻是想看一下你的刀口,看你睡得熟,沒忍心打攪你。”林笙歉意地道,“嚇到你了,真是抱歉。”

由於這十年一直用著自己那顆逐漸衰敗的心髒,傅慈非常地瘦,不到人形骷髏的程度,但也與林笙記憶中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有不少差距。

傅慈一粒粒係上自己的扣子,垂著眼皮,不認為對方剛才的行為簡單一句“沒忍心打攪”就能解釋,但也沒有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

“明天想喝什麽湯?”林笙問。

傅慈沒有親人,同事朋友倒是不少,但人家也要工作生活,無法全天候陪在他身邊,所以這段時間除了護工,反倒是林笙照顧他更多——不僅因為林瑛琪,林笙父母的囑托也是主要原因。

“不用麻煩,我吃醫院的飯食就好。”傅慈整理好了衣物,抬眼看向林笙。

“那怎麽行?”林笙手指探向傅慈的麵龐,在即將觸碰到對方額前發絲之際,往下滑去,貼上了對方的頸側,“就雞湯吧,上次你難得喝完了,應該是很喜歡的。”林笙說著看向腕表,記錄起心率。

他態度看著溫和,其實根本不容他人拒絕。傅慈眼裏閃過一絲厭煩,但沒有再出口拒絕。

直到微涼的指尖被體溫煨得微微發熱,林笙才收回手指。走到床尾,做好記錄,他說:“好了,你繼續睡吧,我不打擾你了。”隨後哼著歌心情舒暢地走了。

傅慈在醫院裏住了大半年,林笙每隔一兩天便會送一次湯——都是他家保姆燉的。

在此期間,傅慈發生了一次急性排斥反應,所幸發現及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後遺症。但這麽一折騰,花大半年養起來的肉又掉了不少,讓林笙頗為不爽。

傅慈身體好了一些後,林笙也會推他去樓下的花園曬曬太陽,看看風景。傅慈總是拒絕,但隻要林笙一說這對他身體有好處,他又會配合。

有時候林笙會覺得他真是個矛盾的生命體,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卻很珍惜林瑛琪給他的“健康”。

他當然看得出傅慈對“活著”這件事很消極,但生命從來都是痛苦的。人類在痛苦中誕生,在痛苦中死去,在痛苦中掙紮求生,亦或求死。

生命就是痛苦本身。林笙並不認為傅慈擁有免俗的權利,因此對方感到痛苦,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散步時傅慈向來沉默,林笙將輪椅往池塘邊一停,他可以盯著池塘裏的錦鯉看大半天不帶出聲。林笙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看的,但看在林瑛琪的份兒上還是會耐心地陪在他身邊。

“林醫生……”

林笙和傅慈同時轉過頭,穿著護士服的年輕女人朝傅慈禮貌性地頷了頷首,示意林笙有話單獨跟他說。

林笙當然認識對方,這是他的……情人之一。

“我很快回來。”他含笑對傅慈說著,朝女人走過去。

女人三十歲左右,身材很好,睫毛濃密,五官深邃,乍看像名混血,是誰看了都要誇一句“美麗”的長相,也是林笙十分中意的女性類型。

“找我什麽事?不是說好了在醫院就當不認識嗎?”林笙和對方的關係始於一場團建活動,後來覺得彼此相性不錯,就留了聯係方式。

“我……我離婚了。”女人忐忑地抓著自己的胳膊,語氣隱隱帶著些期許。

林笙愣了一下,深深蹙起眉心:“然後?”

女人被他的反應刺痛了,咬了咬唇,道:“我知道我們之前的關係一直要偷偷摸摸,讓人很疲憊。你願意……願意和我重新開始嗎?你總是很關心我,對我很溫柔,生日還給我買禮物……我知道我對你是不同的……”

林笙不是很有耐心地聽她說完,嗤笑了聲,算是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他將她頰邊的一縷劉海歸到耳後,表情憐憫,語調涼薄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須要娶你,就因為我對炮友還算大方?”

傅慈聽到了樹叢後響亮的巴掌聲。他轉頭看去,過沒多久,林笙黑著臉走出來,臉上頂著個鮮紅的巴掌印——對方可真是用足了力氣打的。

他揉著臉,表情十分陰沉,但一對上傅慈的雙眼,便又春風和曦起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他雙手搭在傅慈的輪椅把手上,道,“我送你回去吧。”

傅慈一言不發任他推著,行到半路上,忽然開口:“剛才那名護士之前我在急診見過,手上戴著婚戒,已經結婚了。”

傅慈身為檢察官,擁有優秀的洞察力與記憶力,林笙雖然意外他連這種雞毛蒜皮的細節都記得,但也沒有太過驚訝。

“是,她丈夫也是本院的醫生,不過是口腔科的。”口*兒不錯。

傅慈不再說話,像是不太在意。但林笙能感覺得出來,那天之後,仿佛確認了他是個不得了的核汙染源,對方開始避著他,態度也更冷淡了。

正義的檢察官大人,無法容忍別人做有違道德的事呢。

偽君子。假仁假義。

林笙麵對傅慈時,態度依舊溫和殷勤,但心裏卻無時無刻地不在唾棄、咒罵對方。

或許是老天對於林笙私生活混亂的一點懲罰。一個月後,同樣的地點,女人的丈夫,那個年輕的口腔科大夫也找到了林笙。他離婚了,也離職了,來見林笙最後一麵,抱著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林笙懶得和他嘰嘰歪歪,直接將他同時和他們夫妻兩個保持關係的事抖落了出來。理所當然的,得到了對方結結實實的一拳作為回報。

他舔著破裂的唇角,痛得姣好的五官都皺了起來。回到池塘邊,等著他的是傅慈冷漠而又充滿厭惡的目光。

好像在看什麽不可降解的大型垃圾。

他壓下就快衝口而出的,噴吐著毒液的蛇信,苦笑著在傅慈的輪椅前蹲下:“哎呀,不要這麽看著我嘛。我保證,這是最後一個了。”

除了醫院裏的躲不掉,他已經把他手機裏的爛桃花全都刪除拉黑,就不信其他人還能神通廣大到找到他醫院來。

傅慈盯著他唇角的傷,不鹹不淡地開口:“你年紀也不小了,就沒想過要定下來嗎?”

“想過啊。”林笙甜膩地笑著,手掌曖昧地撫上傅慈的膝蓋,“但也要問過對方願不願意……和我定下來。”

在那隻手無法無天地就要探到大腿根的時候,被傅慈一把截獲。他攥著林笙的手,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林笙的手骨爆發出劇烈的疼痛,像是下一秒就要折斷。

他一下子就慫了,不住哀求:“好痛!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我跟你鬧著玩的,真的……”

傅慈沒有鬆手,他看著瘦削,手勁卻出奇的大,林笙好歹也有一米八的個兒,竟然一時掙脫不了。

一個用力,傅慈拎著林笙的手,將他扯到麵前。

“別打我的主意。”語帶警告,他冷著聲音,一字一頓道,“婊子。”

林笙的眼尾不受控製地抽搐了兩下,心裏頭已經把知道的髒話都罵了遍,明麵上卻沒有立即發作。

他朝傅慈露出了一個非常“林瑛琪”式的笑容,嘴角含蓄地上揚,帶動整張臉的肌肉,雙眼微微眯起,將笑意浸透到眼底。

他們本就是親戚,兩分的相似在特意的模仿下,也能提升到四五分。

傅慈對著他這張笑臉,果真出神起來,不自覺便鬆了鉗製。

“我和瑛琪姐挺像的,是不是?”他仰視著傅慈,反手握住他的大掌,覆上自己的臉頰,“沒關係的,你可以把我當做她的替代品。”

他軟言誘哄著,像隻聽話的小狗一樣,蹭著傅慈的掌心。

傅慈垂眼睨著他,指尖微微用力,受到蠱惑般輕喃:“替代品?”

林笙眼裏笑意更濃:“嗯……”還沒來得及說更多,傅慈的手掌扼住他的下頜,將他未完的話盡數掐滅。

“……你也配?”傅慈目光鄙夷,似乎林笙光是言語上與林瑛琪相提並論就讓他難以忍受。鬆開林笙的同時,他將他大力慣到一邊。

林笙不受控製地跌在地上,垂著臉,劉海擋著眼睛,過了許久都隻是維持同一個姿勢。

“嗯,我不配,你別生氣,生氣對你身體不好……”閉了閉眼,指甲刺進掌心,他仍然垂著視線,眼裏一片森冷,但說出口的話卻又柔軟又順服。

說來奇怪,明明林笙在傅慈麵前乖巧懂事,照顧他也算盡心盡力,但就像有著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林笙哪怕什麽都不做,傅慈從見他的第一眼就認定了,對方是個畫皮的妖孽。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並沒有錯,林笙的確不是善茬。從他們撕破臉又不算撕破臉的那天開始,林笙對他的騷擾便愈演愈烈。但不論他如何冷臉,林笙都不為所動,罵不聽,趕不走。而他顧念林瑛琪,顧念林氏夫婦,縱然心中再不耐,也隻得一再忍讓。

林笙當然也看得出傅慈在忍他,可他並不在乎。他管傅慈是不是討厭他,他又不是真的喜歡他。

哪怕傅慈拿最惡毒的言語刺他,羞辱他,他也不痛不癢——全當是野狗在吠了。

林笙以為自己清理幹淨了爛桃花,該不會再有人找上門。沒成想舊情人是沒找上門,舊情敵倒是先找到了他。

“當年的事,是我不好……”

季檸還是像以前一樣討厭,明明看到他表情那麽恐怖,一副恨不得嚼碎了連骨頭都吃下去的模樣,還要假惺惺地為他牽線搭橋,讓他同冉青莊再續前緣。

說話不這麽咬牙切齒,他或許會更信服一些。

“好了,做了就做了。既然決定是自己做的,就別一幅好像別人逼你的樣子。”感覺隨時會被揍,這段時間挨夠了打的林笙不想再跟季檸糾纏,倒退著拉開距離,主動結束了對話。

“讓冉青莊別記掛我了,我現在……已經有別的喜歡的人了。”說完,衝季檸擺了擺手,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當晚林笙並不值班,但他還是留了下來,攬下了替傅慈記錄心髒數據的活兒。

他讓傅慈解開上衣,露出胸膛,觀察他已經長好的刀疤。疤痕組織微微凸起,泛著與周遭皮膚不一樣的紅,但因為縫合得很漂亮,隻是細細一道,並不猙獰。

他將冰冷的聽診器貼上去,傅慈顫了顫,沒有躲。

其實檢查並不需要脫衣服,聽診器隔著衣服也能聽,但他想要更近地觸碰林瑛琪的心髒,所以還是哄著傅慈讓他把衣服脫了。

“今天那個人,和我沒關係。”一邊檢查,林笙一邊解釋,“就是普通的高中同學而已。我和那些人都斷幹淨了,以後隻喜歡你,你千萬別誤會。”

傅慈的心跳平穩有力,沒有一絲雜音。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不會懷疑林笙是在和傅慈說話,但隻有林笙知道,他在和自己的心上人對話,在和那顆屬於林瑛琪的心髒對話。

林笙癡迷地湊上去,想要親吻那道疤,被傅慈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按在了臉上,推離自己。

林笙笑起來,透過縫隙注視他,並不著惱,反而伸出舌尖,情色地舔舐起對方的指縫。

傅慈本就平直的唇角一下子往下更耷拉了幾分,被毒蛇咬到了手指一樣飛快收回了手。

“出去。”他冷聲下逐客令。

林笙眨了眨眼,唇角勾出熟練的弧度,乖巧地起身:“好,你早點睡。”

如果說重遇季檸是“有點意外”的程度,那再次遇到冉青莊,簡直就是“可以罵娘”的程度了。

傅慈康複出院後,被委派處理獅王島的案子。上頭怕他身體吃不消,想給他配個隨行醫生。

林笙主動請纓,醫院裏都知道他和傅慈是差一點成為親戚的關係,因此並沒有人來跟他搶這個職位。

他陪傅慈見過許多證人,也去見過那頭被俘的老獅王——金斐盛。

金斐盛言辭鑿鑿,並不接受任何的辯訴交易。這就意味著,檢方與他的律師團將有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要打。

這讓他很擔心傅慈的身體,或者說,他的心髒。

為了方便護理,他們住在一起——當然是不同的房間。林笙每日清晨都會為傅慈測量血壓和心跳,傅慈從不跟他廢話,而林笙暫時也很滿足於這種與“林瑛琪”身處同一屋簷下的狀態。

然後,就到了那天。

前一天,林笙通過服務台收到了自己八年前送出的戒指。

他回憶了好半天才回憶起來這是送給誰的,不甚在意地轉手就扔進了垃圾桶,隔天就遇見了冉青莊,身邊還跟著季檸那傻子。

林笙瞥見季檸脖子上遮也遮不住的紅痕,以為他們終成好事,不想進去討嫌,更怕挨揍,於是非常識相地坐在了外頭。

天氣有些悶熱,太陽很烈,林笙被熱得心煩意亂,正好季檸出來給他送水,言語上一不小心,兩人便爭了起來。

其實也不算爭,隻是林笙單方麵的輸出罷了。

他就是看不慣季檸裝模作樣的,討厭就討厭,裝什麽客氣?

討厭一個人,就應該算計他,惡心他,將他珍視的東西毀去,把他打入深淵。如果做不到,討厭的情緒隻是苦惱了自己,別人卻毫無所覺,這種事情比被不合意的人死纏爛打還要讓他不能接受。

“現在你在幹什麽?自以為是地為我和冉青莊牽線搭橋?你真的是少惡心了。我隻是被送出國,不是被送去坐牢,你知道我有多少機會聯係他嗎?”說這些話時,他已經注意到了門那邊的冉青莊,但他沒有停下,仍是無所顧忌地發泄自己的惡意,“別把你不要的東西塞給我,我又不是垃圾桶。”

冰水兜頭罩臉潑下,透心涼。

“像你這種人……就該一輩子孤獨終老。”這或許是季檸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詛咒了,但對林笙來說卻是不過如此。

“終於不裝了啊季檸?你現在比剛剛有意思多了。”林笙笑起來。

季檸冷著臉轉身往屋裏走,拉開門就見冉青莊杵在那兒。

他慌亂地藏起杯子:“你,你怎麽出來了?”

冉青莊沒有回答他,將手裏的車鑰匙拋給林笙,道:“傅檢讓你去車裏等。”說罷拉著季檸離去。

林笙嗤了一聲,在大太陽底下晾了十來分鍾的衣服,等差不多幹了,他鑽進車裏一看鏡子,臉都曬紅了。

操,早知道不進去了。

他沒好氣地翻起鏡子,將座椅放倒,一邊吹著空調風一邊閉目養神著等傅慈出來。

大概兩個小時後,傅慈才從小白樓裏姍姍走出,林笙早就一場午覺都睡好了。

“回去了?”他打著嗬欠問。

傅慈輕輕“嗯”了聲,拉下車子手刹,一如既往地公事公辦。

回到住所時,停車位離電梯口還有一段距離,林笙就先下了車。

“林笙……”傅慈在他關車門前叫住了他。

林笙一頓,俯身看向車裏:“怎麽了?”

“我不關心你的過去,也不在乎你和誰有一腿,但別扯上我,也別影響我的案子。明白了嗎?”

林笙有些委屈:“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這也怪我啊?”

傅慈臉上沒什麽表情:“你隻要回答明白還是不明白。”

林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明白了。我也知道,你不會很輕易地相信我,但我對你是認真的。你和他們所有人都不同,你是特殊的。現在我隻愛你,將來也隻會愛你。”

“傅慈,我愛你。”

當他吐露甜言蜜語的時候,絕不會有人懷疑他的真心實意。

那眼神實在太真了,仿佛滿心滿眼都是你,為你生,為你死,隻要一句話,便能為你付出所有。

但傅慈並沒有就此淪陷,他自己的心已經壞了,現在的心是林瑛琪的,不屬於他自己,更不會再屬於任何人。所以他隻是眉心跳動了一下就讓林笙把車門關上,沒有發表任何感言地便揚長而去了。

“真是塊難啃的骨頭……”

林笙望著遠去的車影,一點點隱去臉上的笑容,沒有等傅慈,轉身獨自上了樓。

第二次再見冉青莊,是在醫院裏。林笙從傅慈的電話內容裏得知一些大榕村發生的事,本以為是冉青莊受傷了,結果傅慈告訴他病的是季檸。

季檸竟然得了腦瘤。這世界,果然當個禍害才能活得久。

去見冉青莊的前兩天,林笙和傅慈發生了點不愉快。

林笙的父母有時候會來崇海看他,家庭聚餐不免要叫上傅慈,對方也總會很給麵子的前去赴約。林笙抓準了這一點,騙他父母有請,讓保姆在家提前做好法式大餐,等對方進門,便拉他來了場燭光晚宴。

傅慈當即就想走,卻被林笙接下來的話絆住了腳步。

“今天是瑛琪姐的生日,不該慶祝一下嗎?”

傅慈皺眉:“今天不是瑛琪的生日。”他怎麽可能連未婚妻的生日都不記得?

“瑛琪姐怕麻煩,一定是告訴你公曆日期的,但我們老家大家都是過農曆的。今天是瑛琪姐的農曆生日,不信你自己算。”

他言辭懇切,有理有據,傅慈掃了眼桌上的菜肴,最終還是坐了下來。

雖說吃了飯,但傅慈全程沒有一個好臉。

“大家現在好歹也算是同事了,用得著這麽討厭我嗎,就連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林笙道。

傅慈低頭安靜地切著牛排,頭也不抬道:“我和你並沒有什麽好說的。”

林笙默默翻了個白眼,道:“或許……我們可以說說瑛琪姐。”

隨後不等傅慈發表意見,他自顧說起了小時候與林瑛琪的趣事。

有一次兩人去動物園玩,他看到路邊花壇裏有朵很漂亮的小野花,粉粉的,和林瑛琪很配。他跑去摘,一轉眼的功夫就和林瑛琪走散了。

林瑛琪找了他許久,都要急瘋了,好不容易找到,發現他是去摘花了,紅著眼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打完了,又接過他手裏的花,說了聲謝謝。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被打,沒有哭,隻是很震驚。

“……想不到現在天天挨打。”林笙說著摸了摸臉。

傅慈仍舊沒有抬頭,唇角卻略微勾了勾。一旦涉及到林瑛琪,這位鐵麵檢察官就會變得異常柔軟。

林笙看著他,不自覺也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當醫生,也是因為她。她說她小時候的夢想其實是當醫生救死扶傷,可惜最後沒考上。選專業的時候我就想,反正我也沒什麽目標,不如就替她完成夢想吧。這樣,她一定也會感到高興的。”

傅慈停下動作,從前林瑛琪也和他說過,如果當年學醫就好了,說不定還能治好他。治好肯定不可能治好了,但她有這份心傅慈就很高興了。

“當年知道她簽了器官捐獻書時,我其實有些意外,但想想,這確實是她會做的事。她一向很為別人考慮。不知道其他得到她器官的人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好好生活。”林笙盯著傅慈垂落的眼皮,意味深長道,“有沒有對她……心懷感激。”

傅慈眼皮一顫,握著刀叉的力道更緊了幾分:“會的。她是泥潭毒沼中普度眾生的一葉舟,受她恩惠的人,都會永遠記得她,感激她的。別人如此,我也是如此。”

說是這樣說,他麵上卻並不見悅色。

對別人,林瑛琪是慈航普度的活菩薩,然而對傅慈而言,林瑛琪的心髒既是延續他生命的金齒輪,也是一輩子束縛著他的沉重枷鎖。

林笙喝了口杯子裏的葡萄酒,被傅慈窩囊的模樣深深取悅了。

林瑛琪本想憑一己之力將傅慈帶離苦海,想不到卻促成了對方更深的痛苦。

他們就不應該相遇。如果林瑛琪沒有愛上傅慈,就不會有這麽多破事了。

“刀別停下啊,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林笙殷切催促。

一餐飯吃得還算和諧,傅慈走時,林笙送他到樓下。明天休息,今晚他睡自己家。

傅慈的態度因為席間談論了許多林瑛琪有關的話題發生了不小的改變,不再滿身是刺的防範,也能相對給林笙一個好臉色了。

或許他不過隻是個不懂事的弟弟。這樣想著,他同林笙告別,轉身往停車位走去,才走一步便被身後的人拉住袖子。

他順著力道回身:“什麽……”

最後一個“事”字還在齒間,唇上一涼,林笙偷襲似的吻在他唇角。

好像怕被揍,他吻完就撤,速度快到傅慈甚至來不及發怒。

坐回車裏,傅慈連抽好幾張紙巾擦嘴,心裏將剛剛建立的對林笙的評價全數推翻,

什麽不懂事的弟弟,不過是個……

“小垃圾。”丟掉紙巾,發動車輛,他沉著臉罵道。

“你也就三十多歲,性格怎麽跟我爸一樣,這麽嚴肅的?”

再見麵時,兩人氣氛可謂跌到冰點。就算在去往季檸病房的路上,林笙都在試圖化解他和傅慈的不愉快,但效果並不好。

“以後叫你‘叔叔’得了,反正你也做不了我姐夫了。還是你更喜歡我叫你姐夫?”他湊近傅慈,嬉笑著叫了他一聲,“姐夫?”

傅慈忍無可忍地給了他一個眼刀:“滾開。”

林笙識相地退後,笑道:“我就是開個玩笑,別動氣嘛傅叔叔。明天我爸媽讓你去吃飯,你看有沒有空……”

傅慈隻以為他又在耍什麽花樣,厭煩道:“要是我讓我發現你再假借你爸媽的名義讓我去你家……”

“傅檢。”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冉青莊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之後,就有些雞飛蛋打。

很難說林笙不是在主動討打。要還債,總是免不了挨打,就和他所有的爛桃花一樣。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故意說了些刺激人的話。

挨打之前的話雖然純屬挑釁,但被打之後的話卻是字字肺腑。

當年冉青莊自己稀裏糊塗,給了他空子鑽,現在又裝深情給誰看?把錯全推在他身上,自己就真成了愚蠢的王子,可以向世人聲稱所有錯誤的選擇都隻是受到了邪惡魔鬼的蠱惑是嗎?

“夠了,我不是來圍觀你們演偶像劇的……”傅慈出聲終止了這場鬧劇,他警告林笙,不允許他再說一個字,“你父母的麵子是有限的,別逼我跟你撕破臉。”

林笙仰著頭,麵頰和腹部火辣辣地疼,他注視著傅慈的雙眼,知道他是認真的,隻得乖乖閉起嘴巴。

同上次一樣,他拿著車鑰匙回車裏等傅慈。一個小時後,傅慈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淡淡掃了他一眼,視線在他紅腫起來的麵頰上停留片刻,看向前方。

“你真該慶幸你的情人們都不是什麽喪心病狂的殺人魔。”

林笙挑了挑眉,摩挲著下巴,迅速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然照他這麽欠,有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他噘著嘴,故意示弱,委屈地盯住傅慈。

傅慈用餘光也能看出他這是有話要說,便道:“你可以說話了。”

“冉青莊不是我的情人。”林笙頂著紅腫的麵頰,哀聲道,“我們就是……讀書的時候有點誤會。”

傅慈聞言不予置評,驅動車輛平穩地駛出了停車場。

到了外頭馬路上,他才再次開口:“你不需要和我解釋。”

林笙笑了:“但我還是想要和你解釋。”

林笙不關心別人的死活,季檸明天死還是後天死,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他是醫生,已經很習慣死亡,所以當傅慈告訴他季檸的病不是絕症時,他也沒有太大的感覺。

不,要說感覺,還是有的,但不是對季檸,而是對冉青莊。

這家夥運氣可真好啊。林笙想著。他怎麽就沒有這樣的運氣呢?他愛的人再也沒醒過來。

“傅慈……”林笙注視著眼前安靜吃飯的男人,想問他嫉不嫉妒,羨不羨慕?是不是每天晚上夜深人靜都在默默的流淚,被同死亡所分隔的思念折磨,叫不甘和懊悔充盈胸膛,每分每秒都在煎熬地活著?

傅慈抬起頭,神色淡然地與林笙對視。

他現在養得很好,身上長了不少肉,雖說因為工作壓力的關係,麵色還是不大好看,但和之前季檸在醫院裏看到的殘廢模樣已經天差地別。

林笙看著他英俊的麵龐,將那些惡毒地詰問又咽了回去。

“……我在你的褲子口袋裏發現了一支打火機,你是不是偷偷抽煙了?”

傅慈倏地蹙起眉:“你翻我的口袋?”

“隻是看它在髒衣簍裏,所以想幫你一起洗,別把我想得那麽變態嘛。”林笙笑笑道。

傅慈並不信他的鬼話:“你知道我們是有家政的吧。”

林笙“投降”似的舉起手:“知道了,下次不會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傅慈最後都沒解釋打火機的由來,林笙看出他不想說,知道自己再問也問不出什麽,隻好乖乖閉嘴。

金斐盛第一次庭審那天,休庭期間,傅慈偷偷從林笙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林笙在室內找不到他,開始到外頭找,越找越是煩躁,最後發現對方正在和季檸交談。

一見到他靠近,傅慈原本輕鬆的表情便一點點冷凝下來。

林笙心裏冷笑了聲,故意討嫌般沒有眼色地繼續走向兩人。

看不出季檸這小子還挺受歡迎,還是說……正義的勇者都喜歡這種類型的?

他一開始其實也裝得挺像,要不是那些爛桃花……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心情突然變得煩躁,林笙注視著垃圾桶上的煙蒂,不再偽裝自己,冷聲道,“不是讓你別抽煙的嗎?”

“馬上開庭了,我先回去了。”傅慈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隻跟季檸打了招呼,說完繞開他就走了。

林笙暗暗握了握拳頭:“你做任何有損健康的事,就是在殺死瑛琪姐。你已經害死過她一次了,還想再來一次嗎?”

這話十分的重,傅慈回頭的表情恐怖得要死,但他終於投注到林笙身上的視線,還是讓林笙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非得要刺痛到他才能正視我的存在,真是犯賤。林笙心裏暗罵著,倒也不怕被揍。虱子多了不癢,挨揍挨多了,也有點習慣了。

但最終傅慈還是沒有動手,這是法院,他不會因為一個小垃圾的三言兩語就失去理智。壓下怒火後,他一言不發地再次轉身離去。

林笙知道現在跟上去完全就是討打,閑著也沒事,便有心與季檸扯了兩句。

“你們剛才在聊什麽?”

季檸覺得他根本就是個神經病,不太想搭理他,但還是以一種擔心的口吻,告知了對方傅慈的厭世情緒。

林笙還以為他一臉嚴肅要說什麽,一聽是這個,不在乎地“哦”了聲,說了個更勁爆的消息。

“告訴你個秘密,他的未婚妻,是我的遠房堂姐……也是我愛上的,第一個女人。”

季檸受驚的模樣特別好笑,林笙欣賞著他無措而閃躲的目光,臉上笑意加深。

“所以他喜不喜歡我有什麽重要呢?我喜歡他就好了啊。你們都把我當毒蛇猛獸,但我要的其實從來都很簡單。”

傅慈不喜歡他沒關係,反正對方這輩子也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他要的不過是能同“林瑛琪”待在一起,更近更近,每天都能看到,每天都能摸到。因此和傅慈的糾纏,是不可或缺的。

他從來沒想過要考慮傅慈的個人感受。從移植了林瑛琪心髒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傅慈這輩子,到死都別想擺脫他。

金斐盛的案子結束後,開了個不大不小的慶功宴,都是些檢察院的人,也叫上了林笙。

傅慈沒有喝酒,但林笙作為他的“代理人”被灌了不少酒。

喝得半醉的林笙光明正大地發著酒瘋,掛在傅慈身上,吐露著自己對林瑛琪的愛意。

“我真的好喜歡你,我要的不多,你就讓我待在你身邊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喜歡和愛,手掌貼在傅慈的胸口,五指用力,揪皺了原本平整的襯衫。

傅慈沒有理他,扣住他的手腕,攥在掌中,隻等電梯一到,將他扔進家門。

“為什麽不喜歡我呢?我明明對你那麽好……”林笙掙著手,哽咽著哭了起來。

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哭得傷心欲絕,涕淚橫流。

雖說半醉,那也是醉,人一醉,就不太好控製情緒。縱然林笙一開始隻是想裝裝可憐擠個兩三滴鱷魚淚,也經不住突然悲從中來,發自真心的哀慟。

“我知道我特別壞,我天生就是個壞種……可我已經在改了……你為什麽不給我一個機會……”他用手背抹著眼淚,放聲大哭,“我就是壞點子多,但我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啊……”傅慈個蠢貨把你害死了,你能給他機會,為什麽不能給我機會?我也愛你啊,我也愛你啊……

林笙腦子已經不清醒。

“別哭了。”

他收了一瞬,下一秒哭得更大聲了。

嚎啕的哭聲中,混雜進重重的一聲“嘖”。

電梯門一開,林笙便被大力扯了出去。傅慈開了鎖,將他粗魯地推進門內,隨後扯開領帶,綁住他的雙手,半強迫地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林笙姿勢變扭地倒在**,臉上淚痕猶在,抽噎著朝對方伸出手:“別走,別留我一個人……”

他睫毛上沾著眼淚,一雙眼又黑又亮,實在是純真又無辜。

傅慈看了他片刻,終究做不到對這張臉無動於衷,抽了紙巾將他臉上的鼻涕眼淚擦幹淨,又扯了被子替他蓋上。

他做這一切時,林笙安靜下來,看著他,眼裏不再有算計,不再有怨恨,隻是單純地,靜靜地看著他。

傅慈替他解開領帶:“睡吧。”

林笙眨著紅腫的雙眼,看著他笑了:“傅慈,我們就這樣一輩子在一起吧。”

傅慈一句話沒有,隻是用行動回答了他——他將手掌覆在林笙眼睛上,將他推開了。

隨後他後退著站起身,沉默著與仰頭看著他的林笙對視良久,轉身離開了林笙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瞬間,林笙酒醒了一些,他醉眼朦朧地衝房門露出一抹飄忽的笑,歪著頭道:“嗬,你逃不掉的……”說罷躺倒睡去。

幾天後,傅慈以自己身體完全康複,不再需要別人照顧為由,向上頭提出了免除林笙隨行醫生的申請,以此徹底切斷兩人的往來。

這手確實打得林笙措手不及,但他並不著急。這輩子這麽長,他有的是時間浪費。

“帶著愧疚與他糾纏一世”是傅慈此生都不要想擺脫的主題。

他們就這樣彼此折磨,彼此需要,彼此躲避,彼此追逐著……度過這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