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音樂家的聽力

冉青莊指尖摸索著從後褲袋夾出手銬鑰匙,迅速解開後,他快步走向攝像頭,一把拔去電源,轉身來到我身邊。

“可惜,直播畫麵被迫中斷。”金辰嶼似乎早有預料,語氣輕鬆道,“那接下來的一分半鍾,我們來有獎競猜吧?看炸彈到底是爆還是不爆?”

冉青莊蹲在我身前,觀察著我身前的引爆裝置,當看到計時器上的時間所剩無幾時,向來處變不驚的麵色也帶上些許焦躁。

“排爆手呢?”他的右耳戴著一隻透明耳機,細長的空氣導管順著後頸延伸到衣服裏,應該是用來與外麵同事聯係的對講。

“唔唔!”我示意冉青莊替我撕下嘴上的膠帶。

“這種炸彈很穩定,別怕,不會有事的……”說著他抬手替我撕掉了膠帶。

其實到了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隨著腎上腺素的飆升,人反而感覺不到什麽恐慌。因此我尚有餘力平靜地勸說他,讓他別管我。

“來不及了,要剪斷兩根線炸彈才會停,你賭不贏的,快走吧!”

冉青莊沒有回我,低頭專心研究連在我計時器上的引線,耳機裏不知說了什麽,他臉色難看地拔掉了,沒有再繼續聽下去。

“他們是不是要你趕快走?”時間這樣短,排爆手也已經無能為力,冉青莊留在這裏不過是白白送死。

“我不會走的。”他小心排摸著引線,言簡意賅地表明自己的決心。

到這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金辰嶼的用心歹毒——今天他策劃這一切,說白了都是為了最後的兩分鍾。

他當然可以更輕易的殺死我們,但又怎麽能比這樣折磨我們更令他滿足呢?

他就要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死去,什麽也不能做,誰也救不了,椎心泣血,肝腸寸斷。

大顆大顆汗珠順著鬢角滑落,還剩一分鍾時,腎上腺素已經有點不起作用了,我開始著急:“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得了腦瘤,我腦子裏有個腫瘤,是絕症,治不好的,很快就要死了。”我將自己的身體情況和盤托出,不再有任何隱瞞,“你不用救我,我反正都是要死的,求你了,快走!”

金辰嶼為我精彩的發言鼓掌,他似乎以為這些都是我編出來騙冉青莊的,還誇我實在是敢言敢想,成功使這場隻剩聲音的直播不至於太過無聊。

我這邊生死關頭,他那邊有獎競猜。無論我今天死不死,隻要我死了他沒死,那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冉青莊聞言一怔,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從我眼裏看出了什麽,但他忽然衝我笑了。

這種時刻,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我根本無法理解他為什麽會笑,可他就是笑了,笑得還特別好看。像是終於解了多日的疑惑,釋然了,眉間舒展,表情也不再緊繃。

“這就是你瞞著我的事嗎?”

他完全沒有懷疑我是騙他的,或許在他心裏,我並不具備在此刻說謊騙他的能力,又或許他已經能輕易分辨我的真話與謊言。

掌心貼上我的側臉,拇指揉搓著肌膚。當彼此的體溫交融在一起,腎上腺素徹底失去作用,心理防線崩塌得迅捷而輕易。我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平靜,顫抖著哀求他。

“求你了……”我胡言亂語著,一會兒悲痛欲絕,一會兒又牙咬切齒,“求求你走吧!我根本不喜歡你,我對你就是愧疚,是同情!你少自作多情了……快走,快滾!我不要和你死在一起,滾啊!!”

我想盡了狠絕的詞匯,想要趕走冉青莊,但效果並不怎麽好。

“我說了,不會再丟下你。”他替我擦掉不斷溢出的眼淚,柔聲道。

今天他才授勳,獲得了自己應有的榮耀,往後人生合該一帆風順,再無風雨。

今天他才授勳,卻要陪我死在這棟荒僻的小樓裏了,陪我這個……本來就活不了多久的人去死。

院子裏的繡球和月季,明年怕是看不到它們開花了,早知道就不讓他辛苦地種下了,白浪費這麽多力氣。

早知道……早知道……昨天我再多親親他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跟我生氣,我們也不至於到快死了才和好。

我應該在他出門時好好抱一抱他的,我甚至連恭喜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呢。本還想摸一摸他的勳章,現在看來也變成了奢望。

倒計時還剩十秒,金辰嶼已經開始狂歡。

“感人的愛情劇即將落下帷幕,讓我們接下來靜靜欣賞這首美妙的片尾曲!”從十往下數,他興奮地爆出一個個數字。

“賭一把。”冉青莊選擇了一根連在計時器上的黃色引線,繞在指尖,抬頭與我對視。

最後的幾秒,我們隻是這樣專注地凝望著彼此,誰也沒說話,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將對方的模樣全力烙印在腦海裏,來世好不忘記。

用力一扯,冉青莊斷開引線。

我眼尾一顫,嘴角抿得平直。

倒計時歸零。

預想中的爆炸並沒有發生,計時器發出一聲輕鳴,閃了兩下,定格在刺目的四個“0”上。

“哦?竟然選對了。”金辰嶼的聲音變得陰惻惻的,帶著濃濃的情緒被打斷的不悅。

可能是已經做足了赴死的準備,將期望值放到最低的關係,驟然反應過來這是三選一選對了,我沒有狂喜,隻是不敢置信。

選對了?不用……死了?

然而還沒等我高興起來,金辰嶼便潑下一桶冰水:“不要以為停了計時器就能安枕無憂了。你們還需要選出另一根雷管線,這次,時間會更少。”

他才說完,顯示屏上的數字有了新變化,一躍又開始倒計時十秒。

一個危機才剛解除,就迎來了另一個危機。這不是時間更少,這就是不讓人有任何思考的時間。大喜到大悲,反複來回的拉鋸著你的神經,刺激你的情緒,讓你完全崩潰,再也找不回求生的意誌。這便是金辰嶼的手段。

但他顯然錯估了我和冉青莊的抗打擊能力。他多年臥底,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我絕症纏身,也已全然接受自己隨時隨地會死的命運。

所以當計數器重新開始倒數,我和冉青莊誰也沒有被擊潰。

“你喜歡什麽顏色?”冉青莊盯著另一組的三色引線,這次讓我來選。

腦海裏閃過金辰嶼給的提示,他說兩組的雷管引線是不一樣的顏色,可他真有這麽好心會給我準確的提示嗎?他一個連親人死活都可以不顧的人,複仇時會為了親人獲救而特意回報我?

電光火石間,我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黃色!”我就賭一把他說的是反話。

冉青莊沒有猶豫,在聽我喊出“黃色”二字時,便扯斷了相應的引線。與此同時,耳機裏響起什麽東西被掀翻的聲音,隨後便是瘋狂的破壞。

“別以為這就結束了!”金辰嶼急促喘息著,丟下狠話,“往後餘生你們都別想好過!隻要我活著,絕不會放過你們!”隨即通話結束。

他的憤怒已經表明一切,我們又賭贏了。

顯示屏完全熄滅,冉青莊確認不會爆了,戴上導管耳機,匯報裏麵的情況。

“讓排爆手進來。”

過了兩分鍾,穿著厚重裝備的排爆手推開房門緩緩走進來。

對方讓冉青莊先離開,說需要看一下有沒有後續引爆風險,再將炸彈從我身上拆除。

冉青莊搖了搖頭,讓他隻管拆。

排爆手無奈,不再多說什麽,轉而開始自己的工作。

查看完我身上的炸彈裝置,確認雷管引線已經全被扯斷,他取出工具,小心將膠帶一點點剪開。完整“剝”下炸彈,他像拿著件衣服一樣,小心拎起。

冉青莊早已等候在一旁,手扶著防爆罐,排爆手一把炸彈放入其中,就緊緊擰上了蓋子。

“安全。”

當排爆手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坐在椅子上都覺得身體一軟,不受控製地就要往下滑。

冉青莊架起我一隻胳膊,幾乎是拖拽地帶著我迅速出了屋子。

夏日熾烈的陽光籠罩全身,我眯了眯眼,隻覺得溫暖極了。

“你先在這裏待一會兒。”冉青莊送我到救護車上,按住我的後腦,快速在我額頭印上一吻,轉身急匆匆離去。

我本身多是些擦傷,並不嚴重,在救護車上做了簡單的消毒包紮後,補充了些水分,遠遠透過人群看到冉青莊正站在一輛開著門的黑色指揮車前,便起身過去找他。

“……後期我關閉了網站入口,沒有讓更多的人進入直播間。如果有人下載視頻,隻會下載到一段木馬。”嚴霜坐在車裏,不斷敲擊著鍵盤,十指如飛。

“能查到他在哪裏嗎?”冉青莊問。

“他選擇暗網直播,就是因為不容易被查到。多重加密技術,就算是我,也隻能大概確定他沒有離開崇海。”

捏著手裏的礦泉水瓶,我走近兩人。

“金辰嶼……我,我可能知道他在哪裏。”

一瞬間,冉青莊和嚴霜同時看向我。

“你知道?”冉青莊意外道。

我點頭:“崇海貨運碼頭附近,我聽到了貨運碼頭對麵那口大鍾的聲音。”

那口大鍾已經有百年曆史,是崇海的地標建築,算是遊客的經典打卡地,逢年過節還會變幻相應的燈光。

大學時,每年聖誕南弦總會拉我去鍾下倒數。畢業後,他和方洛蘇雙宿雙棲了,不再叫我,我卻一時改不了這個習慣,仍是年年會去,因此它的鍾聲我已經很熟悉了。

“你就憑一口鍾的聲音確定他在那兒?”嚴霜搜索了下,將屏幕轉向我,“崇海的報時鍾不多,但也有23座。”

我點了點自己的耳朵,向她解釋:“每口鍾的聲音都不一樣,就像每把大提琴的聲音都各有特色。”

別的我不敢保證,但對聲音,我還是有自信的。

嚴霜了悟:“音樂家的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