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有些緣分不可斬斷

冉青莊的傷多是皮外傷,不致命,但需要長期臥床靜養,慢慢把皮肉養好。

他身上最嚴重的,是腹部的一處刀傷,有四五公分那麽長,與孔檀搏鬥時被對方用匕首捅傷的。

“他太自負了。”說起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曆,冉青莊顯得很平靜,“如果他直接開槍,我未必能活。”

孔檀興許是覺得一槍了結冉青莊不夠解恨,便選擇了用匕首,準備割喉。誰想武藝不精,反被冉青莊奪去匕首。一番廝殺,人雖然沒死,但傷得比冉青莊還重,目前在另一家醫院進行治療,不躺個小半年好不了。

這樣看來,我倆能活著重逢,實在是中彩票般的運氣。

“你呢?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冉青莊躺在**,有些昏昏欲睡。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搖頭道:“沒有,我身上有阪本的紋身,他們不敢動我,我一直很安全。”

聽到我的回答,他眉心緩慢地舒展,像是放心了,輕輕“嗯”了聲,閉上眼睡去。

冉青莊的單人病房不算豪華,但勝在寬敞,沙發拉開就能變成一張沙發床,洗手間也有衛浴設施。

我這身衣服穿了有好幾天了,又泡過海水,都快餿了。實在穿不下去,就問門口特警小哥有沒有替換衣物給我。兩人很快找來一套我能穿的病人服,說因為獅王島還在調查取證當中,全島封閉,目前也不能去拿我們的私人物品,衣服之類的日用品他們同事已經在采購了,晚些時候就會送來,讓我暫時委屈一下。

衣能遮體,屋能遮雨,已經不錯了,沒什麽委屈的。

好好洗了個熱水澡,擦著頭發走出浴室,冉青莊還睡得很熟。

擰了條熱毛巾,將他身上已經發黑的血跡擦幹淨,擦到手指時,沒忍住,輕輕吻了吻他有些畸形的小指。

吻了幾下,再眷戀地用臉頰蹭了蹭,要不是怕碰到他的留置針弄疼他,我甚至想一直抱著這隻手不鬆開。

毛巾涼了,我的頭發也幹了。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冉青莊,我去到外頭走廊,問特警小哥借了電話,分別打給我媽和南弦。

新聞可能還沒報道獅王島的事,或者是報道了但暫時還沒傳到我媽那邊,她收到我電話有些驚訝,一聽是獅王島被抄了,立馬緊張起來,問我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很好。”我安撫她,“和我也沒什麽關係,就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手機什麽都落島上了,你暫時這幾天先不要聯係我,等我明天去補個卡。”

小妹正是高考最後的衝刺時期,我讓我媽先不要跟她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以免影響她心態。

“知道了,不跟她說。你自己在外頭注意安全,等菱歌考完試,我們就去崇海找你。”

我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到要掛電話了,幾次想開口,又實在不知道怎麽跟她說自己身患絕症,命不久矣這件事。

她辛辛苦苦一個人將我養大,我都還沒來得及孝敬她,就要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把青春,把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到我和妹妹身上,盡心地培養我們,現在我如何忍心告訴她,這些都浪費了?

琴白學了,錢白花了,這個兒子白養了。

我說不出口,這遠比我想象的要難。

最後掛了電話,仍是報喜不報憂,該說的什麽都沒說。

長歎口氣,我又撥通南弦的電話,他迷迷糊糊接起來,聽聲音是睡著了被我吵醒的。

“你別來接我了,我暫時走不了……”

南弦一下清醒過來:“怎麽個意思?”

我將嚴霜的說法告訴他,他靜了靜,問:“你是不是也沒跟冉青莊說你得病的事?”

我看了眼病房門的方向,分明離得那樣遠,還是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我生病為什麽要告訴他?我知道你擔心我,想要我積極治療對抗病魔,但我真的……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並不是盲目的放棄治療。”

在得知自己生病時,我上網查了許多資料,已經很清楚這種病的可怕之處。

我知道南弦作為朋友,他很難接受我即將不久於人世這件事。他不想讓我放棄,他想要我戰鬥到最後一刻。

然而我這個人,比起經曆長時間的抗爭到最後還是要失敗,更願意選擇一開始就接受自己會失敗這件事。

“我的腫瘤生長部位特殊,切除難度大,預後差,複發率高,如果進行手術,還會損傷大腦功能區域。我可能會癱瘓,可能會說不了話,可能會失明,甚至可能變成癡呆。而這種腫瘤的術後生存期,在最好的治療下,也不過兩年。”

如果活下來也隻是別人的負擔,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活下來。

“南弦,我情願有尊嚴的度過最後的這幾個月,也不要躺在**毫無尊嚴,痛苦的死去。”

聽完我的話,南弦久久沒有出聲。

我安慰他,語調輕快:“我的病程發展的也不是很快,說不準還能再活個一年半載的。”

“別這麽說……”南弦音色帶著些許痛苦地道,“別這麽說。”

我閉上嘴,不再多言。

南弦過了會兒緩過勁了,告訴我他會尊重我的選擇,但如果我有任何需要他幫助的地方,希望我不要吝嗇,盡可能地給他打電話。

知道他是接受現實了,我笑著答應他:“好。”

冉青莊恢複力驚人,一個星期已經能扶著牆壁下地。嚴霜打算將我們轉移到安全屋,提前一天通知我們收拾行李。

衣服鞋子連手機都是他們給買的,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是我好多天沒吃藥了,就想著走前去配一些,對冉青莊就說要去便利店買吃的。

吳大夫還記得我,對我目前的狀況有些意外。

“隻是間歇性的失明,沒別的了?頭疼有加劇嗎?”他問。

我搖搖頭:“沒有。”

他嘶了聲,開了張單子,讓我再做一遍磁共振。

做完檢查,他看著電腦裏的影像圖,眯了眯眼,道:“還是原來的大小,沒有變化。”

我一聽,像是好事:“是不是說明,我能多活幾個月了?”

“也可以這麽說吧。”吳大夫道,“你還是不打算手術治療是嗎?”

“手術風險太大了。”

他搖了搖頭,語氣無奈道:“你們這些病人啊,總是想要百分百的保障,但怎麽可能呢?手術都是有風險的。”

他刷刷兩下給我開好了藥,要我最好每半個月來複診一次。

我接過處方單,謝過他後離開了診室。

便利店買了兩盒巧克力,將藥盒拆了,單子丟進垃圾桶,藥瓶能塞口袋的塞口袋,不能塞的裝便利店的袋子裏,免得引起冉青莊懷疑。

往住院樓走去,我抄了近道,穿過醫院花園時,還是在上次一樣的地方遇到了傅慈。

他看起來精神好了一些,臉也沒那麽瘦削了,一個人坐著輪椅,在池塘邊看魚。

說看也不準確,他隻是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盯著池塘裏不斷浮出水麵,爭先恐後討要吃食的鯉魚。

他就在我必經的路上,怎麽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就這麽不聲不響走過去似乎不大禮貌。

想著,我主動上前打了招呼。

他聽到聲音看過來,視線在我臉上徘徊許久才想起我是誰。

“你又來看病嗎?”他掃了眼我手裏的袋子。

“沒有,我朋友住院了,我是來看他的。”我下意識地隱瞞自己的病情。

“哦。”他看回水麵,似乎是不準備再和我說話了。

我又看了一眼他陰鬱的側臉,抬腿正要走,他忽然開口,話題跳躍到我差點跟不上。

“我以前也養魚,金龍魚。攻擊性強,一條魚隻能養一個缸,和這些鯉魚完全不一樣。你說它們被困在一個狹小的容器裏,整天被圍觀,被飼養,難道不會覺得惡心嗎?”

我沒養過魚,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而且就算魚會覺得惡心又能怎樣,給它們請心理醫師嗎?

“可能習慣就好。”我說。

他嗤笑一聲,點頭道:“是,習慣了就什麽感覺也沒有了。”

我上次來他在,這次來他還在,說的話又這麽悲觀厭世,讓我不免有點好奇。

“您是……生病了嗎?”

他聞言微微偏過臉,睨向我,表情似笑非笑。

我一激靈,忙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唐突了。”

他沒有生氣,看起來還挺高興:“不,不是生病。”他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蒼白胸膛上一道猙獰的疤痕,“我是病好了。”

傅慈這人真是陰沉地叫人心裏發怵,匆匆與他道別,我快步穿過花園,有兩名護士正好相對走來,邊走邊互相打招呼。

“去哪兒啊?”

“去叫傅先生回去吃藥。”

兩個人碰到一起,小聊了兩句。

“就是那個……換了未婚妻心髒的那個檢察官啊?”

“對,就是他。”

“真是怪可憐的,未婚妻當年才二十多歲吧。據說兩人都快結婚了,結果因為他遭黑社會報複,被撞成了植物人,躺了十年沒醒,死了還把心髒給了他。”

“傅先生這十年也沒有再娶,還是很深情的,現在移植了未婚妻的心髒,也算另一個層麵上的和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了……”

傅先生?難道是說傅慈?他胸口那道疤原來是心髒移植手術造成的嗎?

兩個人又繼續說了些什麽,我腳步不停,沒有再聽下去。

回到病房,冉青莊問我怎麽去了這麽久。

我騙他說路上遇到個老奶奶不知道怎麽掛號看病,就陪她一起去看了醫生。他不疑有他,輕易相信了我。

第二天一早,冉青莊坐在輪椅上,我推著他,特警小哥替我們拿著行李,一行幾人下到停車場,坐車前往安全屋。

車是七座的,冉青莊靠窗單獨坐著,倒也寬敞,不會擠到他。

“冷嗎?”車裏開著冷氣,我怕冉青莊氣血虛受不了,摸了摸他的手。

他捏了捏我的指尖,道:“還好。”

醫院的停車場隻有一個出入口,行徑道閘,車速慢下來,等待升降杆放行的過程中,對麵有一輛車正好下來。

那是輛漂亮的黑色奔馳g級越野車,任何男人看到都要忍不住多看上兩眼的車型。

輛車交匯,我與冉青莊同時看了眼對麵車的駕駛座。

我不知道冉青莊那一刻是怎樣的心情,但當我看到駕駛座上的林笙時,我仿佛聽到了命運的號角聲。

林笙沒有看到我們,直接走了,冉青莊愣怔一瞬後,猛然回頭,視線牢牢粘著那輛車而去。

他沒有叫停,我們的車緩緩前行,很快離開了車庫。直到再也看不到道閘,出了醫院大門,冉青莊才出神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垂下眼,注視著被冉青莊鬆開的手,慢慢握緊成拳。

有些事情無法阻止,有些緣分不可斬斷。

命中注定的人,就算千難萬阻,離散多時,也會在一個小小的道閘前擦身而過,一眼萬年。命中無緣的人,哪怕死纏爛打,曆經艱險,最後也要死於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