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相信這個世界有天使嗎

楊已並沒有叫別人進來,冉青莊離開後,屋裏隻剩我和他二人。

“要不要喝水?”他從後頭遞過來一支沒開封的礦泉水。

“謝謝。”我從他手裏接過了,擰開喝了兩口,慢慢平複心情。

大概過了兩分鍾,楊已吃驚地“啊”了聲,朝我脊背連按快門,道:“真的顯出來了,蛇和兔子!”

我將手中的礦泉水瓶滾到一邊,知道已經差不多了,鬆了鬆肩膀脖頸,道:“開始吧。”

楊已說我的背已經很花,背景盡可能的簡單就好,所以背景幕布選用的是純白色的,隻在兩旁各加了盞使畫麵不至太冷的暖色補光燈。

“好了,把衣服脫了甩到一邊去,再站起來把褲子脫下來點,不然蛇尾巴拍不到。”伴著快門聲,楊已道。

我按照他的吩咐,脫了衣服,又解開褲子稍稍往下拉了些,露出骶骨。

“要是能拍你坐在凳子上,**上半身拉大提琴,或者你像戀人一樣摟著大提琴躺在地上,照片一定會更好看,也更有故事性,可惜阪本先生不需要。”楊已哂笑道,“每個人都想要自己的作品更完美,這大概就是人性吧。”

的確,就像我完全不想要我的大提琴陪我拍這種照片一樣,這可能就是人性吧。

阪本需要的不過是能呈現他作品細節的完美高清照,基本沒有拍攝難度,很快楊已就拍完了。

“都不知道為什麽非得我拍。”楊已低頭看著相機屏幕,要我穿好衣服過去看一看。

我就是個擺件,光是擺姿勢就好,哪有什麽置喙的餘地?楊已翻了幾張,我都覺得沒什麽區別,嘴裏翻來覆去點頭說著“不錯”、“挺好”。

楊已當然也不需要我的認可,他放大紋身的每個細節,最後停留在我腰部的兔子和蛇身上,問:“你知道你背上這幅紋身的寓意嗎?”

我搖了搖頭,表示並不清楚。阪本一開始連紋的什麽都沒告訴我,怎麽會特地跟我解釋寓意?

我隻是畫布,布是不需要知道那麽多的。

“蛇、花、骷髏,這三樣在紋身裏是十分常見的素材,但死兔子卻不多見,還是被蛇纏繞的死兔子。阪本說,兔子代表純真。”楊已指著畫麵裏的兔子和蛇道,“智慧從純真的枯骨中誕生。”

“那……山茶花呢?”

“山茶在日本那邊又稱為‘椿花’,由於凋謝時並非一片片凋零,而是整個花萼連同花冠掉落,被認為是一種頗具氣節又凋謝的十分壯烈的花。”楊已調出一張滿背紅色山茶花的照片道,“一般……暗喻死亡。”

死亡……倒也很符合這幅作品的基調。

拍攝完畢,與楊已道別後,冉青莊親自驅車將我送回了紅樓。

在車上時,我沉浸在自己的尷尬中,一眼都不敢往他那裏瞟,腦子裏思緒混亂,也沒多注意他的身體狀況。等到了電梯裏,空間更小了,他又站在我前頭,一咳嗽我就注意到了,回想起來,才發覺他在車裏……不對,在拍照的時候就開始咳了。

“你……你是不是著涼了?”昨天我把他拉進淋浴間害他也淋了不少的冷水,後頭他用浴巾將我圍起來,自己卻穿了許久的濕褲子,的確是很容易感冒的。

“沒有。”說是這樣說,電梯門開的同時,他又拳頭抵在唇間低低咳了兩聲。

什麽沒有,這明明就是生病了啊?

我急急追出去,顧不得尷尬羞愧,一把抓住他垂在身側的手掌,感受了下他掌心的溫度。

還好,不是很燙。

家門近在咫尺,但考慮到裏頭還裝著監控,講起話不方便,有些話我隻能與他在走廊裏說。

“昨天……對不起。”我盯著他指尖的紋路,不敢看他。

指尖微動,冉青莊似乎想收回手,猶豫了會兒,又放棄了,安安靜靜任我握著。

“比起對不起,你是不是更該和我說謝謝?”

哦,對。謝謝……謝謝肯定是要說的,冉青莊幫了我好大的忙呢。我長這麽大,除了小時候我媽給我把屎把尿,也就他這樣照顧我那二兩肉了。

我抬起頭,乖乖對他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看了我片刻,緩緩抽回手,回道:“不客氣。”

轟轟烈烈的一晚,在我倆一來一往的謝謝、不客氣中,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了。

進了屋,冉青莊說自己有些累,要早點休息,讓我沒事別吵他。

我答應著,等他房門一關,打電話給樓下餐廳,問他們有沒有薑汁。

“薑汁?有生薑,可以叫廚房給您鮮榨一杯。”

我謝過對方,讓他盡快給我送來。

十五分鍾後,門外門鈴響起,我叫的特製生薑汁到了。

廚房也是非常實誠,榨了滿滿一大杯,還是濾去殘渣的。

我怕這一杯有點太厲害,倒進鍋裏加熱煮熟後,分出三分之一又倒回杯子裏。

端著小半杯薑汁,我敲響冉青莊的房門,等了片刻,沒聽到裏麵任何動靜。有些擔心,更用力地再敲了一次,還是沒動靜。

不會暈了吧?

也管不得他會不會生氣,我直接擰動門把推門而入。

冉青莊拉著遮光簾,臥室內伸手不見五指,還好我那房間與他格局相同,開關也在同樣的位置。

按下開關,燈光乍亮,**的一坨小山動了動,冉青莊將臉更埋進被子裏。

好了,我可以確定,他沒有暈,剛剛就是不想給我開門而已。

抿了抿唇,我走到床邊,將杯子放到床頭櫃上,輕輕拉了拉冉青莊的被子。

“我問廚房要了些薑汁,喝了再睡好不好?”

他就跟隻倔強的牡蠣一樣,打定主意縮在自己溫暖的殼裏,誰也別想把他挖出來。

“就一小口……”我坐在床沿,軟言哄勸著,拿出了幼時哄小妹喝藥的耐心,“我加了糖的,不難喝。”

終於找到可以撬動的縫隙,我扒拉著,最終將冉青莊的腦袋從被子裏扒了出來。他閉著眼,眉心微微擰起,也不知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因為我的聒噪。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他確實沒有發燒,放下心來。

“你喝了我就不吵你了。”

隱隱的,好像聽到他歎了口氣。探出手,他將我落在他額上的手拿開,隨後睜著一雙毫無睡意的眼,從**坐起身。

“拿來吧。”他嗓音含著一點啞意道。

我趕忙將床頭櫃上那杯薑汁遞給他,他嫌棄地嗅了嗅,眉頭蹙得更緊了幾分,我以為他不肯喝,正要再哄,下一秒卻見他幹淨利落地仰頭一口吞下。

“就一小口……”他將杯子塞回給我,用一種上當受騙的語氣道,“就一下下……啊?”

我以前的記憶想不全了,昨晚發生的卻還沒那麽容易忘,甚至可以說是曆曆在目。他隻是說了其中一句台詞,我就能想起整個場景,從第一次到最後一次。

這樣的結果是,我的整張臉都跟爆炸似的在瞬間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溫。

我當然聽出來,他這是在拿昨晚和此刻的事揶揄我講話不可信呢。

“男人……”我將杯子牢牢按在懷裏,為自己爭辯,“有時候總是難免要信口開河的。”

他輕笑一聲,重新躺回被子裏,趕人道:“行了,出去吧,別煩我了。”

我站起身,給他整理了下被子,掖緊了不讓風進去,隨後便出去了。

冉青莊一覺睡到半夜十點才醒,起了見我還在客廳看電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問我為什麽還不睡。

我打了個嗬欠,關了幾乎聽不到聲音的電視節目,自沙發上起身,搖搖晃晃往自己臥室走。

“冰箱裏有粥,我怕你醒了不知道……”

走到房門口,身後冉青莊突然叫住我。

“季檸……”

我回過身,他又好似不知道接下來要和我怎麽說,目光複雜地看著我,就這樣長久地靜默下來。

“怎麽了?”我被他看得心頭打鼓。

“……謝了。”他終於啟唇,說完留下呆愣的我,轉進了廚房。

原地站了會兒,我跟個程序錯亂的機器人一樣,同手同腳回到臥室,還算冷靜地關了房門,然後順著門板緩緩滑坐下來,抱著膝蓋開始傻笑。

冉青莊……會跟我說謝謝了?

他剛剛竟然謝我了……

那是不是說明,他快原諒我了?

不說高中的事,就是昨晚那事兒,換做是我被別人那麽纏著不放,流氓似的輕薄,哪怕對象是南弦,我都不一定第二天能跟他繼續做朋友——這跟**有什麽區別?

可冉青莊不僅很好地幫我解決了生理需求,甚至為此染了風寒,我於情於理出於愧疚照顧他,他不遷怒我就算了,竟然還因此感謝我……

我掏出手機,隻覺得自己腦子裏有很多情緒充斥,很多話語交織,化成文字,卻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南弦,你相信這個世界有天使嗎?】

南弦正好也沒睡,回的很快,先是發來三個問號,又問我:“你是要跟你媽信上帝了嗎?”

我顫抖著手,完全不管他發了什麽,問了什麽,自顧自繼續。

【我相信。】

南弦發來更多的問號,顯然被我弄得一頭霧水。

他真好。

我不再理睬南弦,將手機按在心口,後腦抵著門,心裏不住想著。他真的……特別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