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是不是…也是內應?

紅樓的食堂設在一樓,正對外頭蒼翠的園景,視野良好,三餐自助,牆上還掛了麵大電視,全天循環播放熱點新聞,讓人獨自用餐時也不會感到無聊。

“近日,崇海城市建設管理局局長蔣阮棠因職務腐敗被帶走立案調查。蔣阮棠擔任城市建設管理局局長期間,多次利用職務之便,不經招投標,私自將城市建設項目指派給相熟企業,從中牟取利益……”

勺子頓在半空,新聞裏播出了落馬官員被帶走調查的畫麵。雖然穿著截然不同,但極賦特征的銀灰色頭發和尾端卷翹上勾的八字胡,還是讓我一眼就認出電視機裏這名憔悴的前城市建設管理局局長,正是前不久才來島上與金先生會麵的那位“蔣先生”。

當時這人何等風光,右手伴著美女,左手握著手杖,儼然是貴族老爺的派頭,這才過去沒多久,竟然就被帶走調查了。

也真是,世事難料啊。

“我不要學了,手好痛哦!”金元寶噘著嘴將琴推到地上,不停揉著自己手指,已經到了極限,不肯再學了。

我看了眼時間,很好,兩個小時,比一開始進步許多了。

“那就讓馮管家送點心來吧?”從地上扶起那把幼兒大提琴,將它放回琴盒,我打算就此結束今天的教學。

“不餓,不想吃。”小少爺從凳子上一躍而下,跑到我跟前,扯了扯我袖子道,“老師,我們來玩遊戲吧?”

一聽遊戲我就頭大,忙拒絕道:“不行的,上次玩遊戲你忘了嗎?你哥哥都生氣了。”

小孩兒撇了撇嘴,顯得有些不以為意,但並未堅持。

他背著手,開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小老頭一樣,也不知在琢磨什麽對策。

我合上琴譜,收好自己的琴打算告辭:“那我走了……”

金元寶像是想到了什麽好主意,眼睛晶亮地跑過來,一把拉住我:“老師,我帶你去探險吧?”

“探險?”

“這次絕不會被哥哥發現的,我們走秘密通道。”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著我就走,我匆促之下隻來得及將肩上的大提琴胡亂卸到地上。

他帶我來到牆邊一幅油畫前。那是房間裏最大的一幅油畫,可能有兩米高,畫的是西方聖經題材。

金元寶將手按在畫框上,用了點勁兒,往一個方向推去,沒一會兒,一個黑洞洞的路口就呈現在我眼前。

“這是……”從門裏吹出陰冷的風,我起了層雞皮疙瘩,問向一旁金元寶。

小孩兒滿臉得意:“很厲害吧?我小時候不小心發現的,裏麵跟大迷宮一樣,可以去任何地方,還可以避開監控!我經常用這個逃到外麵去,馮管家都不知道我怎麽跑出去的呢。”

我聽說以前貴族總喜歡設置這樣的密道,讓仆人們在裏麵活動行走,有需要會通過敲擊管道呼叫仆人,沒需要就最好一個仆人都不要出現在麵前。

城堡沿用百年前的格局與裝飾,每麵牆都貼著精美的牆紙,掛著大量藝術品。整座城堡可能掛了上千幅油畫、水粉,而就算福爾摩斯在世,也不可能知道哪些畫作背後會出現一道暗門,聯結複雜的密道。

又或者,金斐盛和金辰嶼是知道這些密道的,一直保留,是為不時之需,隻是沒想到會被金元寶發現,還被當做遊樂場所遊玩這些年……

“老師,快進來,我帶你去冒險!”不等我表態,金元寶已經踏進密道。

我猶豫了會兒,打開手機的手電功能,也跟著鑽了進去。

通道很暗,但牆上裝有感應燈,會在人體經過時亮起一盞微弱的燈。這就更坐實了我的猜測,這個通道金家是有維護過的。

金元寶看起來非常熟悉密道的各個角落,帶我七拐八彎,也不知道到了哪裏。方向感已經不起作用,隻好調出指南針查看,發現我們這是在往西走。

密道中岔路眾多,我緊緊跟著金元寶,就怕自己一個不慎跟丟了人,在密道裏迷失方向。

走了可能有十分鍾,通道開始變窄,盤旋著往下,在走過一條長長的樓梯後,前方的金元寶終於停了下來。

他指了指盡頭的牆,示意我看。

我一看,那裏懸掛著一幅一米多長的木製十字架,瞬間叫本就陰森的氛圍更添上了幾分恐怖。

大老遠跑到這兒來就為了給我看這個?小孩子的世界真難懂。

我正準備招呼他往回走,忽然,隔著盡頭薄薄的牆壁,我聽到了一聲女人的慘叫。

我手一抖,差點把手機給掉地上。

金元寶比我膽子大多了,踮著腳尖,不斷往後退,似乎想要看到點什麽。

我再一看,十字架正中有個小眼,另一頭的光線通過這枚小眼投射進來,金元寶正是想通過它來探知另一頭發生的事。

我忙按住他,想將他拉走,女人更多的聲音傳過來,帶著絕望的哭喊。

“我真的不是內應,我沒有出賣金先生,我真的沒有……”

阿咪?

對聲音,我絕不會認錯。心頭一凜,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十字架,將一隻眼睛對準了牆上的小眼。

那像是……一間牢房。阿咪頭發淩亂地癱在地上,緊緊抱著孔檀的小腿,身上全是血痕,衣服也破碎不堪。

她哭泣哀求著,滿臉涕淚:“蛇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我家裏還有弟弟妹妹要養,我不能死的……我什麽都願意做,你繞我一命吧,求你了,你饒了我吧!”

孔檀甩了甩手上馬鞭上的血,看向一邊,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牢房外還擺放著一張紅絲絨的椅子。金辰嶼一手托腮,翹著腿安坐其上,身後靜立著幾名黑衣屬下,乍眼看去,若非頭上無冠,簡直像是一名傲慢的國王。

“如果不是有十足的證據,怎麽會把你帶到這裏來?上次那批走私煙也是你通風報信的吧?”金辰嶼用著最優雅的姿態,吐露著最險惡的話語,“你不認,我明天就讓人把你的弟弟妹妹帶過來,你說怎麽樣?”

“不不不不不!!”阿咪鬆開孔檀的腿,連滾帶爬撲向牢門,隔著柵欄將手探向金辰嶼,“大公子,不要,不要動我家人,我認,我全都認!是我見錢眼開,是我鬼迷心竅,我不敢了,都是我的錯!這件事和我弟弟妹妹無關,他們什麽都不懂,你……求你別傷害他們!”

金辰嶼垂著眼,任阿咪如何祈求都不為所動,隻是看著她的手指,看她如何極力想要夠到他,卻怎樣也無法碰觸。

最後他笑了,抬頭對著孔檀道:“家人總是最好用的。動手。”

一聲令下,孔檀已從阿咪背後欺上,雙手持鞭,套過她脖頸,死死勒住了她。

阿咪一手摳著脖子上的馬鞭,另一隻手仍然伸向金辰嶼,雙腿踢蹬著,似乎到了這會兒生死攸關的時候,仍然想要求一句金辰嶼對她家人的赦免。

孔檀單膝跪地,手臂肌肉暴起,後腦的盤蛇紋身在幽暗的環境下顯得越發猙獰可怖。

“老師,你在看什麽?”金元寶身高不夠看不著,因此格外好奇,拉扯著我的衣袖小聲問我。

我趕忙一把捂住他的嘴,食指顫抖地豎在唇邊,示意他噤聲。

金元寶可能也是被我嚇著了,懵懂地點點頭,乖巧地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心髒劇烈跳動著,我再次看向那枚小眼。

阿咪的掙紮已經越來越弱,沒多久,夠著金辰嶼的手指便無力地垂落下來。直到她完全不動了,孔檀才鬆開馬鞭從地上起身。

“解決了就丟海裏去。”金辰嶼抬了抬手指,聲調還是懶洋洋的,似乎死的隻是一隻老鼠一隻臭蟲,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是。”他身後的兩人進到牢房裏,開始處理阿咪的屍體。

孔檀丟開馬鞭,打開牢門來到金辰嶼身邊。

“島上絕不止這一隻老鼠,這婊子最多就是靠買賣情報賺點小錢。有些生意隻有公司高層才知道,連華姐都未必清楚其中內情,她怎麽可能有消息?”

“你又要說是老幺?”金辰嶼揉著額頭頭痛道。

“夫人生日那天晚上,我看到的絕對是他!”

“我爸很信任他,你老是針對他,我很難跟爸爸交代。你上次動他的人,我爸已經知道了,還罵了我一頓。”金辰嶼突然變換口氣,學著他老子的腔調道,“冉錚跟我好多年,一起打天下,最後還為了救你而死。他唯一的兒子,形同金家半子,怎麽可能是警方臥底?”

孔檀聞言倏地攥緊雙拳,嘴角繃得平直。

金辰嶼從椅子上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當然,小心點還是有必要的。”

“大公子意思是?”孔檀麵上閃過一絲驚喜。

金辰嶼湊到他耳邊,小聲不知嘀咕了什麽,孔檀一個勁點頭,說自己知道該怎麽辦了。

聽到這裏,我已是心中大亂,膝彎都在打顫。

低頭看一眼金元寶,我牽著他就往來路跑,順著蜿蜒的樓梯一路向上,到了上頭便讓他帶路,趕快回去。

“老師,你看到什麽了呀?那個女人為什麽要哭?我還聽到我哥哥聲音了,他剛剛也在嗎?”小少爺邊跑邊回頭問我。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

去時用了十多分鍾,回來卻隻花了幾分鍾。將畫歸位後,我掃視一圈屋內,沒發現有人來過的跡象,稍稍鬆了口氣。

拉著金元寶坐到椅子上,我蹲下身,認真而嚴肅地道:“小少爺,你哥哥剛剛應該是在在教訓傭人,可能是……對方做錯了事,惹你哥哥生氣了。這件事你決不能跟任何人說,包括你的父母還有馮管家,知道嗎?”

他憨憨地看著我,問:“為什麽呀?”

抓著他胳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他露出痛楚表情,我卻沒有鬆開。

“因為你哥哥會生氣的,如果他知道你帶我進了密道,就會把我趕走,我就再也教不了你了。”

他會把我趕走,趕到海裏喂魚。

小少爺聽到這有些害怕了,忙不迭點頭,表示自己絕不會將今天的事說出去,說出去了,就一輩子沒有小餅幹吃。

在目睹了殺人現場後,我雖然是害怕的,但還能冷靜的思考,坐在陳橋車上時,也能和他正常交流。

可一旦回到紅樓,隻剩我獨自一人,腎上腺素褪去,所有的情緒蜂擁而至。阿咪死前染血的手指,蒼白的肌膚,不肯瞑目的眼,一幕幕在我眼前重現。它們絞成一團,於我的胃裏翻滾,讓我不住作嘔。

冉青莊回來時,我已經將胃裏能吐的都吐幹淨了,正抱著膝蓋蜷縮在沙發上發呆。

“為什麽不開燈?”

客廳一下亮起來,我抬起頭,看到他出現在視野裏的時候,不知怎麽腦海裏就浮現出“得救了”三個字。

我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他走向我,將外套往沙發上一丟,語氣不耐道:“你又怎麽了?”

他明明也是金家的人,也是這座島上的一員,我卻無端覺得他和其他人都不同。

“阿咪死了。”剛才吐得有些厲害,這會兒一開口,顯得嗓音格外沙啞。

“阿咪?”冉青莊想了一會兒,“賭場那個luckygirl?”

我點點頭。

幸運女孩,最後卻並不幸運,多麽諷刺,多麽可笑。

我將今天所見所聞如實告知冉青莊,包括最後孔檀對他的懷疑,以及金辰嶼的態度。

可能信息量有點大,冉青莊聽後站在我麵前,半晌沒有動靜。

我悄悄仰頭看他,他垂眼思索著,陷入到自己的思緒中,直到感覺到我在看他才抬眼道:“除了博彩業,金家同時靠洗錢、走私和承包工程賺錢,這次蔣阮棠落馬,對他們生意影響很大,阿咪也是因此才被鎖定。你今天看到的,夠你死三回了,我如果是你,明天就走。”

以前在提起金家,提起合聯集團時,冉青莊總會說“我們”,來證明自己是這個組織的一份子,而今天,他說了“他們”。他將自己與金家區分開來,下意識地認為自己並不屬於他們。

我福至心靈,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孔檀一直說島上不止一隻老鼠,如果他的懷疑不是毫無根據,如果冉青莊的理想從未改變……

一把抓住冉青莊的手,冰涼的掌心與他火燙的皮膚相觸,我斟酌著,猶疑著開口:“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是內應?”

他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不等我反應,便用力掐住我兩腮,阻止我再開口。

“這種話不準再說。”冉青莊抬起我的臉,俯下身,用恐怖的語氣一字一句道,“你找死我不攔著,你別連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