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與席宗鶴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場頒獎禮的afterparty上。

那會兒我初出茅廬,沒什麽作品,連蹭紅毯的機會都沒有。梁文豪不知道哪兒給我弄來一張電影節頒獎禮的邀請函,位置坐得比三流周刊的攝影助理都偏,算是去湊了個人頭。

當晚星光璀璨,群星閃耀,鎂光燈掃過之處亮得都睜不開眼。俊男美女們一個個在造型上下足功夫,恨不得賴在紅毯上都不下去。

台上誰得獎我也不關心,反正不是我。梁文豪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要多積累人脈,酒會上多露露臉,不要怯場,臉皮要厚。

我知道他怕我整場酒會悶不吭聲,白白浪費巴結圈內大佬的好機會,也浪費了他的邀請函。他也太小看我了,臉皮不夠厚,說話不夠動聽,我又怎麽能從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陪酒少爺混到如今成就?

我舉著香檳杯,左顧右盼,硬是擠進了當時幾場談話中。隻是他們一看是我,臉色就變得有些古怪,也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而是來調侃我。

“顧棠,最近在拍什麽戲?”

“沒腦子的偶像劇罷了。”

“導演是誰?”

我報了個名字,他們頓時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這是個女導演,業內風評不怎麽好,都知道她喜歡睡年輕鮮嫩的肉體。但天地良心,我和她可真是清清白白,她那肌肉新歡連導演給我講戲都要在旁邊親自監督著,我要是敢越雷池一步,他能把我一巴掌扇進牆裏摳都摳不下來。

我知道圈裏和我同期的那些人背後都是怎麽說我的,無非是說我靠睡上位,說我出賣肉體,說我狗腿小人,未了肯定還要加上一句“果然是那種地方出來的”,才能彰顯與我的截然不同。

聊了兩句話不投機,大家都興致缺缺,演戲演到臉僵,我看實在尷尬,就以尿遁告辭了。

去洗手間上了個廁所再出來,我正想著要怎麽打發後半場party,一抹高大俊美的身影鶴立雞群般進入了我的視野。

我一眼認出那是席宗鶴,和我一樣的娛樂圈新人,連年紀都差不多。

新人惜新人,我想著同樣身為菜鳥,他一定也對這樣的環境無所適從,就非常不自量力地想讓他感受一下來自“同事”的溫暖。

我自以為是地上前搭訕,完全忽略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你好,我是顧棠,能聊聊嗎?”我露出一個自覺最親切的笑來。

“……你好。”他顯得有些詫異,但還是禮貌地和我寒暄,有問有答,聊得還挺愉快。

那時我被豬油蒙了心,絲毫不覺不妥,後來我仔細一回顧,那酸爽的滋味,簡直讓我想當鴕鳥一輩子把這事深埋心底再也不要想起。

他那時,臉上說得好聽是禮貌,說得難聽就是冷漠。沒有臭臉趕人,大概是他的教養不允許吧。

我和他聊了十分鍾,正聊得興起,他就被江暮叫走了。

江暮當年就是娛樂圈的男神級大咖,貌美腿長學曆高,是我等小藝人高攀不起的人物。這樣的大佬,卻與席宗鶴舉止親昵,甚至還略帶寵溺地叫他“小鶴”。

我有些羨慕席宗鶴能抱到這樣的大腿,又有點酸的想著——原來我們不一樣。

會場空調開的有些熱,加上喝了酒,我覺得氣悶,就端著杯香檳去陽台吹風。待了不到五分鍾,席宗鶴他們也出來了,我被一棵巨大的綠植擋住,錯過了出去的最好時機,隻好原地呆著,以免大家尷尬。

“你剛進這個圈不懂,有些蒼蠅專門喜歡叮你們這種小鮮肉,以後不要讓誰都接近,被賣了都不知道。”江暮聲音溫溫柔柔,我大膽揣測了下,他口中的蒼蠅應該有我一隻。

“你在吃醋嗎?”席宗鶴握住他的手,將他拉向自己。

“這是前輩對後生的關懷,你別不識好歹。”

“是嗎?”席宗鶴嗓音低沉,透過微風吹到我這邊,我都聽得心頭一熱,更不要說正麵接受他低音炮洗禮的江暮了。

“小鶴……”江暮拉扯著席宗鶴的領帶,迫他低下頭。

兩人腦袋緊挨著,在我麵前難以自抑地親吻起來,儼然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我震驚不已,維持著一個姿勢連動都不敢動。

他們親夠了就進去了,我在冷風裏又待了十幾分鍾,待到手腳冰涼,才在音樂聲中重新進入會場。

這則八卦我後來誰都沒說,美芳姐沒告訴,梁文豪沒告訴,顧霓也沒告訴。

可能潛意識裏我的生物本能發揮了作用,對危險的預知讓我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可以隨意告知他人的八卦。

***

怕席宗鶴半途醒來看不著人,我和唐麗哪都沒去,就站在走廊裏幹等著。幸好我倆都不是沉悶的性格,還挺有聊,聊工作聊八卦,一直聊到席宗鶴醒。

裏麵一有動靜我和唐麗就衝了進去,簡直如同巴普洛夫的狗,已經被訓練的十分警覺。

席宗鶴靠在床頭,看看我又看看唐麗,最後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門口衝我道:“你出去。”

唐麗視線瞥到一邊,不敢幫我說話。

我一句話沒有,轉身就走,還給他們貼心地拉上了門。

一個人站走廊裏有點奇怪,我幹脆尋了處家屬休息室坐下,順手還翻了翻最近的報紙。

席宗鶴出車禍的新聞占了三天前的娛樂頭條,還附了一張事故現場的照片。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現場照片,老實說有些被嚇到了,那一長串撞在一起的車輛殘骸,滿地的玻璃渣,實在是觸目驚心。

突然我都不知道該說席宗鶴是運氣好還是差了。

在休息室待了半小時,沒等來唐麗,倒是等來了方曉敏,席宗鶴的助理。

“顧哥,你回去休息吧,唐姐讓我換你來了,之後席先生這邊就交給我吧!”

方曉敏名字聽上去像個清秀的小姑娘,實際上卻是個又黑又壯的高大漢子,跟在席宗鶴身邊也有三年了,吃苦耐勞不說,還非常穩重老實口風緊。

我站起身,將報紙塞回報刊架,道:“行,那我先回去了。”

我突然有點不合時宜地慶幸席宗鶴的失憶,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他但凡有哪裏不舒服,就算再難受,都是不會讓別人碰他的,全程都得我親自照顧他,伺候他。仿佛不將我物盡其用,他就血虧了一般。所以他每次生病,我也跟著遭罪。

我剛從醫院車庫取出我的賓利,都沒開上地麵,顧霓的電話就來了,時機恰好到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在我車上裝監控了。

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好心情,竟說要請我吃飯。

我猜測她應該是哪項實驗數據達到了預期,看誰都覺順眼,連著我也沾了光。

她要見我,我自然是滿口答應,約在了一家人少的法國餐廳,離她實驗室很近,半小時後我們兩個人都到了。

“你最近在忙什麽?”顧霓長得像顧源禮多一些,五官立體眼窩深邃,瞧著有些混血的味道。

顧源禮總說自己祖上有俄羅斯血統,所以我們是雜交品種,都不是純種華人。可我長這麽大,除了皮膚比較白,怎麽也曬不黑外,並沒有像顧源禮和顧霓那麽明顯的混血長相。

要是我外貌也能遺傳顧源禮,在夜總會那幾年恐怕還要吃香一些。

“席宗鶴前兩天出了車禍,今天好不容易醒了,硬說自己22歲,醫生說得了什麽回溯性失憶症,都不知道能不能恢複正常。”我的哀愁比海深,卻不能說與任何人聽,吃著高價的法餐,嘴都是苦的。

顧霓皺眉:“出車禍了?他怎麽老出車禍?”

她這些年學曆是越來越高,如今博士在讀,一門心思撲在實驗室,消息越發閉塞了,竟然還要我告訴她她才知道席宗鶴出車禍的消息。

顧霓也不需要我回她,自顧道:“失憶了也好,你正好趁這機會和他分手,他這人命格不好,當心帶衰你。”

顧霓素質挺高一個人,對待席宗鶴卻總是很刻薄。

我沒理她的自說自話,叉了塊血淋淋的牛排進嘴裏,邊嚼邊說:“我不,我就要緊緊扒著他不放,扒他一輩子。”

這兩年我事業剛有起色,也算是逐漸往當紅小生的目標邁進,前兩年都在演電視劇,最近好不容易得到了國產老牌電影導演馬巍相馬導的角色試鏡機會,不想席宗鶴卻出事了。要我這時候離開席宗鶴,我是怎樣也不甘心的。

顧霓不解:“你這些年賺得錢難道還不夠你花的嗎?別跟我說你愛他這種屁話,我是不會信的。”

我衝她微微一笑,舉起桌上的水晶玻璃杯,晃了晃裏麵的蘇打水,道:“妹妹,你吃的是人間煙火嗎?”顧霓一臉莫名其妙。

我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輕歎一聲:“我買的那套豪宅,就你現在一個人住著那棟,光是一年水電費都要近十萬,還不包括給保姆的工資。”顧霓神情很快不自然起來,我接著說,“你還要念書,要專心搞你的學術,我肯定是不指望你賺錢的。我呢,沒學曆沒閱曆,拿得出手的也就這身皮肉,倒是還可以賣個幾年。”

顧霓惱怒地蹙眉:“你胡說什麽……”

我打斷她:“那房子還是我貸款買的,我要是失業了,肯定也還不起貸款了。到時候房子車子都隻能換成小小舊舊的,每天扣扣索索過日子。這樣的生活你願意過嗎?”

顧霓想也沒想道:“我願意!”

她說的很大聲,環境又實在安靜,周圍人一下子看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她求婚呢。

“你願意我不願意。”我斂起笑容,“我不想再過苦日子,不想再過喝到斷片第二天在廁所裏醒來的日子。”我彈了彈那隻玻璃杯,“我不扒緊了席宗鶴,你以為我們還能有幾次機會在這樣的餐廳用餐?一隻杯子幾千塊,一套餐具上萬,如果不是有我的資金做後盾,你又怎能安枕無憂的讀你的書做你的實驗?”

這頓飯注定又是不歡而散,結賬後我們各奔東西,她回我的豪宅,我回席宗鶴的豪宅,大家都沒說再見。

身心疲憊回到家,還沒坐熱屁股,桑青發來消息,給我看馬導的試鏡要求。

這部電影籌劃五年,預計投資五個億,攝影和服化道都是一流團隊,可謂大製作大陣容,就是裏麵隨便個龍套那也是鍍了金的龍套,恐怕有不少人擠破了頭都想去跑。

其實之前我對這部戲很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去試。因為這部戲另一個男主是江暮,已經敲定了的。雖然我與江暮之間沒什麽齟齬,但他畢竟是席宗鶴前任,還是分得很難看的前任,我總要顧及席宗鶴情緒。

然而現在他失憶了,成了二十二歲的席宗鶴,那就好辦多了,左右他也不在意,我也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負擔。

回了桑青一個“OK”,我就打開郵件看了起來,這一看就看了個把小時。等看完了,我在沙發上伸展四肢,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起身去洗了個澡。

洗完走我本來打算早點睡,然而睡前忍不住手賤,上網看了兩眼微博,發現席宗鶴清醒的新聞上了頭條。

他這兩年修身養性,話題度沒從前那麽爆了,但粉絲數量卻一點不比當紅鮮肉少,那些人紛紛為偶像祈福,感恩老天,很快轉發就破了六位數。

要是他們知道席宗鶴失憶了會怎麽樣?

正要關電腦,眼一晃瞥到條評論——壞事做太多,老天也看不過去,活該。

一時手癢點進那人微博首頁,往下翻了幾頁,發現對方果然是江暮的粉絲。

現在的小孩子不好好讀書都在瞎參合什麽?我看她首頁上三句不離江暮,江暮好、江暮棒、江暮是神仙,連容如玉那樣姿容出眾的女明星都被她踩成了配不上她男神的醜女人,席宗鶴更是成了一個隻會背後插刀的陰險小人。

這世界真滑稽,隻憑主觀猜測就能顛倒黑白。

明明就是江暮朝三暮四,跟席宗鶴還好著呢就去勾搭容如玉,棄躺在病**的席宗鶴於不顧,典型渣男一個,這妹妹竟然如此追捧,真是沒有看男人的眼光。

不過說起來,她,容如玉,席宗鶴,他們三個其實是一路貨色,哪有誰比誰更高貴。

“都是傻逼。”

有些氣悶地關了電腦,我看了眼時間,忍不住給方曉敏發了條信息,問他席宗鶴怎麽樣了。

【哥你放心,席先生挺好的,吃了晚飯又看了會兒電視就睡下了。】

我不自覺鬆了口氣,剛要放下手機去睡覺,一條信息緊跟而來。

【他還問起你了】

我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問我什麽?】

【問你和他感情怎麽樣,我說你們感情很好,他就沒說什麽了】

我有些悵然若失,他還是不信我的。

【嗯,他想知道什麽你如實說就好】

放下手機,我呆坐良久,但其實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什麽都沒想。

這樣下去可不行,我不能讓他甩掉我……

我猛地站起來,踩著拖鞋開始滿屋子找當年那份合同,那份席宗鶴給我簽的買身合同。我幾乎把整棟房子翻個底朝天,奈何翻遍了席宗鶴臥室和書房都沒找到。

隻剩最後一個地方沒找了。

我走到一幅畫前,將畫從牆上取下來,露出背後嵌在牆體裏的保險箱。

我手有些出汗,轉動密碼鎖試了好幾個密碼,江暮的生日,席宗鶴自己的生日,家裏的門牌號,都不對,我甚至異想天開地用自己的生日試了下,結果當然是錯誤。

最後我實在拿它沒轍,也就不再嚐試打開它。

那份合同十有八九是收在裏麵,還好這處住所是席宗鶴腿傷痊愈後買下的,這保險箱藏得這麽隱蔽,他未必能找到。就算找到了,我不信他還能記起密碼。

我將畫物歸原位,仔細調整了翻,確保它一絲破綻也不露才心頭惴惴著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