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魚悸（1）
它朝右 像靠岸的方舟
卻停留 在原地不肯走
慢慢的等候 總是 一眼
望不到頭
靈魂圍繞著四洲
時而簡陋 時而也壯闊
剩下的靈魂 流向 深處
不分左右
淡水中拚湊
時而在漫步
時而在遊走
它墜入深處
飄向宇宙 盡頭
——《水》
這次高中同學會，是由微信群裏幾個特別熱心的同學提議的。聚會的理由是，距離上一次同學會，已相隔二十年之久。現在，班上的同學多數已年近五十。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人便愈發懷舊起來。往昔的青春夥伴，如今都飽經滄桑，不再有年輕時的容顏和風采。但隻要看到彼此，心頭湧起的青蔥回憶，卻總能令人感懷。於是同學會的提議一呼百應，最後決定由當年的班長和副班長負責組織和籌劃，而聚會地點，自然是眾人高中所在的蕪湖市。
籌劃全班性的同學會並非易事。在通訊發達的現今，通知人員倒很簡單，重點是安排吃喝玩樂等具體事項。經過長達一個月的籌劃，聚餐地點定在了蕪湖市一家高檔中餐廳的豪華包間。這個包間有四張大圓桌，正好可以容納四十個人一起用餐。在班長的號召下，除了一些身在國外、或者公務繁忙實在無法抽身的人之外，大多數同學都參加了這次難得一聚的同學會。
同學們陸續到場，二十年沒見的他們，見到彼此後分外激動，互相擁抱、寒暄。班主任老師也來了，更是掀起一陣**。大家到齊後，分別落座，班長叫服務員拿來菜單，準備點菜。
這時，同學趙正川說：“班長，我有一個提議。”
班長：“什麽提議？”
趙正川：“今天的晚餐，可以由我來買單嗎？”
班長一怔：“誒？在群裏早就說好了大家AA的呀。”
趙正川：“今天見到了好多老同學，心裏高興，就想請大家吃頓飯。”
班長：“下次吧，正川，今天有將近四十個人呢，這裏消費也不低，咱們還是AA吧。好意心領了啊，下次小範圍聚會的時候，你再請大家。”
坐在趙正川旁邊的侯亮說道：“班長，正川現在是房地產商，土豪！合肥的好幾個樓盤都是他修的，你還怕他請不起呀？別說四十個人，把這家餐廳全包下來都沒問題！”
侯亮這麽一說，同學們都沸騰了，有女同學開玩笑道：“原來是這樣啊，那咱們今天就宰土豪了好吧？開發商賺了咱們這麽多血汗錢，吃他一頓也不為過吧？”
同學們都大笑起來。趙正川擺手道：“你們少聽猴子瞎說，我隻是個小開發商罷了。我今天之所以想做東，除了見到大家開心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訴求。”
“什麽呀？是不是你請客的話，就讓吳丹丹獻吻一個？”
吳丹丹是當初趙正川喜歡過的一個女生，現在已是半老徐娘。她打了說這話的女同學一下，嗔怪道：“去你的，要獻吻你獻！”
趙正川笑了一下，說道：“不是不是，我這個訴求可能有點自私——咱們今天吃的菜肴裏，可以不點任何一道跟魚有關的菜嗎？”
同學們都愣了。副班長問：“為什麽呀？”
趙正川沉吟片刻，說：“我不能看到魚。”
“不能看魚？這是什麽毛病？誒不對呀，咱們高中的時候你吃魚的呀。我記得跟你吃過好幾頓魚火鍋呢。”侯亮說。
“後來就不吃了，也不能看。”趙正川說。
“這是為什麽？”侯亮問。同學們也都納悶地看著趙正川。
“這事說來話長，不提也罷。”趙正川苦笑一下，雙手合十，對同學們說，“我知道這要求挺自私的，但我這人確實見不得魚，請大家多多包涵、理解。”
同學們麵麵相覷，一個男生說：“我倒無所謂，同學聚會，吃什麽不重要，關鍵是大家能聚在一起聊天敘舊、開懷暢飲，這就夠了。”
好些同學都點頭表示讚同。一個女同學說：“可是這家餐廳，最出名的菜就是紅燒臭鱖魚呀，不品嚐一下多可惜。正川，你看這樣好嗎，你坐那一桌不吃魚，另外四桌可以吃呀。”
“最好，每桌都別點魚……可以嗎？”
那女生就有點不能理解了：“你不吃，別人都不能吃呀？”
趙正川想了想，有些尷尬地說：“要不這樣吧，同學們先吃，我去訂KTV包房，一會兒直接請大家唱歌怎麽樣？”
說著站了起來，打算離去。班長趕緊拉住了他，說道：“別別別，大家好不容易聚一塊兒，怎麽能讓你走呢？咱們今晚就不吃魚了吧，碧華，改天我請你吃全蕪湖最正宗的臭鱖魚。”
叫蘇碧華的女生當然也不好堅持了，說道：“沒事沒事，吃魚嘛，什麽時候都可以。還是老同學聚會更重要。”
趙正川作揖道謝：“感謝同學們了，不介意話，就由我來點菜吧。”
班長把菜單遞給他，趙正川開始點菜，他點的全是這家餐廳最貴的菜，除了魚之外，龍蝦、鮑魚、海參、大閘蟹之類的高檔菜應有盡有。看得出來，他是想盡量彌補同學們沒有吃到魚的缺憾。
之後，大家便開始吃飯、喝酒。席間，許久不見的老同學們，聊起了各自的近況。出人頭地的，已然榮升局長、院長等官職，做生意的，有些也發了大財。這些話題都屬喜聞樂見，也給身居要職和腰纏萬貫的人提供了炫耀的機會。而他們這個年齡的另一主要話題，自然就是子女。
趙正川他們那桌的一個女同學，自豪地提到了在英國劍橋大學讀碩士的兒子，不料這個話題甫一開口，就被同桌的班長岔開了。這女同學一開始沒在意，以為是無心之舉，剛要重拾話題，班長又招呼大家喝酒，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這女同學就不樂意了，心想什麽意思，專門堵我的口嗎？她一臉不悅地望向班長，發現對方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這個話題。這女同學仿佛悟到了什麽，緘口不語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這桌一個叫祝強的男生離席上廁所去了。趁著這個空檔，班長跟那女同學和同桌的人說：“你們一會兒別再說子女這個話題了。”
“怎麽了？”女同學問。
班長歎了口氣，低聲道：“你們有所不知，祝強的兒子讀大學的時候，因為一次意外而喪生了。這件事令祝強夫婦深受打擊，近乎崩潰。他老婆因此氣出了一場大病，在兒子離世不久後也撒手人寰了。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因為一起意外事故而徹底破碎。”
“哎呀……我不知道呀。”女同學後悔地說。
“這事你們知道就行了。反正盡量別在祝強麵前提子女什麽的，怕刺激到他。他兒子很優秀，突然就沒了，換誰都接受不了這事。”
同學們紛紛點頭，同時一起搖頭歎息，感慨世事無常。一個男同學悶了半晌，說：“去年我爸媽去旅遊的時候，也遭遇車禍了，一死一傷。我當時也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年多才緩過來。”
“好了好了，今天是開心的日子，咱們不說這些了。”班長端起酒杯，“祝我們和家人都健康、平安。”
眾人端起酒，喝了一杯。這時祝強返回了，大家又開始聊高中時候的趣事，重拾歡快的氣氛。
酒過三巡之後，很多人都有些微醺了。同學們互相敬酒，輾轉各桌，叫蘇碧華的女同學走到趙正川這一桌，坐到他身邊，說道：“趙總，敬你一杯啊。”
“罵我不是？你要叫我趙總，這酒我就不喝了。”
蘇碧華莞爾一笑：“好好好，川哥，算我說錯話了，我自罰一杯。”
“別別別，碧華，我敬你。”趙正川端起酒杯。倆人碰了下杯，一飲而盡。
蘇碧華敬完了酒卻沒走，她歪著腦袋望趙正川，帶著幾分醉意說：“川哥，我挺好奇的，你為什麽會害怕魚呢？”
這話被旁邊的侯亮聽到了，他說：“是啊，正川，這事我也挺納悶的。我記得你以前不但不怕魚，還挺愛吃魚的。咱們吃那幾頓魚火鍋，是你約的我吧？後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就見不得魚了呢？”
趙正川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就是經曆了一些事情之後，就再也不想見到魚這種生物了。”
“你經曆了什麽事情？”
“今天是同學會，咱們別跑題了，我那些事情，改天再跟你們說吧。”
同學們都看出來他是在搪塞，蘇碧華說：“別改天呀，我是從哈爾濱趕過來的，誰知道下次見到你，又是什麽時候了。”
侯亮也說：“是啊，咱們老同學好不容易聚一塊兒，你有什麽故事，就講給我們聽聽唄。”
趙正川苦笑道：“不是，現在這場合，真不適合講這個故事。估計你們聽了之後，飯都吃不下去了。”
“沒關係，反正我們都吃得差不多了，對吧？”蘇碧華問這一桌的同學，大家紛紛點頭，顯然每個人都被趙正川的這番話吊起胃口了。
“你們真想聽？”趙正川問。
“當然了。”
趙正川猶豫了一下，說：“好吧，那我就跟你們講一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吧。但我有言在先，如果聽了這個故事，你們對魚產生什麽心理陰影，可別怪我。”
“有這麽玄乎嗎？”有同學不信。
“聽完就知道了。”
趙正川清了清嗓子，開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