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幽體（6）

淩晨五點半，省疾控中心的主任高銘、省生物研究所所長徐誌祥趕到了C縣的這家醫院。他們馬不停蹄，跟縣公安局局長和醫院的院長、主任等人，在醫院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開會之前，院長跟都華打了個電話，通知他和方悅前來。親身經曆停屍房詭異事件的大漢，包括那位因感冒提前回家休息的同事，也來到了會議室。

所有人員全部到齊之後，院長讓兩位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再次把事件過程詳細地陳述了一遍。聽的時候，高銘主任一臉嚴肅、眉頭緊鎖，多次打斷對方的話，詢問細節。短短幾分鍾，就顯示出他是一個十分嚴厲且強勢的人；對比之下，生物研究所的徐所長倒是慈眉善目、溫文爾雅，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穿著幹淨整潔的白襯衣和外套，頗有些書卷氣質。他安靜地聽著工作人員的敘述，神情若有所思。

兩個工作人員講完後，院長總結道：“情況就是這樣。我們目前的判斷是：要麽出現了某種未知病毒；要麽是某種動物進入了停屍房。不知道二位專家，是怎麽看待此事的？”

高銘說：“這些屍體，是源於昨天夜裏的一場車禍，對吧？”

“是的。”院長指著方悅說，“這位叫方悅的女士，是這場車禍唯一的幸存者，她主動要求一起開會，希望能為我們提供某些信息和幫助。”

“你知道些什麽？關於這次車禍。撿重點說。”高銘望向方悅。

方悅把車禍發生的過程講了一遍，也就是一位乘客和司機先後發出尖叫的事。之後，她提到了整件事最怪異的一點——多出來一具屍體。

說到這裏，縣公安局的段局長補充道：“我們的警員已經跟高速上的交警聯係並核實過了，兩名交警上車清點人數，車上都隻有32個人。我們看了大巴車上的監控錄像，也證實了這一點。為什麽大巴車墜毀後，會多出一具屍體來，目前尚不清楚，我們仍在調查中。”

“局長，無意冒犯。這件事事關重大，你最好通知上一級公安部門，讓他們協助調查。你們縣公安局能否查清此事，我持懷疑態度。”高銘不客氣地說，並補了一句，“如果需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通知省公安廳，讓他們派專案組下來。”

縣公安局長五十多歲，在當地是保一方平安的鐵腕人物，素來脾氣暴躁。但此時，迫於壓力，他沒有發火，而是不卑不亢地說道：“現在事態還在掌控之中，如果需要上一級協助，我會通知他們的。”

“這輛大巴車上，會不會之前就藏了一具屍體？”一直沒有開口的徐所長說道，“比如藏在行李艙內。車禍發生後，便跟另外幾十具屍體混在了一起？”

“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了。”公安局長說，“我們打電話給了J市的長途客運站。他們說絕對不可能有這種情況。乘客攜帶的每一件行李，都是通過了安檢的。如果裏麵藏了一具屍體，他們不可能沒有發現。再說了，有誰膽子這麽大，敢帶著一具屍體到客運站乘坐大巴車？”

“如果車上本來就有呢？我的意思是，屍體不是乘客帶的，而是司機和乘務員之前放上去的呢？”

“這個恐怕也不可能。長途汽車的行李艙，中途是有可能打開的。司機和乘務員就不怕露餡？再說了，司機和乘務員的行李，一樣要接受安檢，他們又怎麽辦到把一具屍體藏在車上？”

“是的，大巴車中途的確停下來過幾次。”方悅說，“而且我認為，不太可能是車上之前藏了屍體。因為這無法解釋車上後來發生的怪事，以及停屍房發生的怪事。”

徐所長望向她：“聽你的意思，你認為這兩件事，是有聯係的？”

還沒等方悅開口，高銘就搶在她之前說道：“這是顯而易見的。車上出怪事，隨後停屍房也出怪事，若說兩者之間沒有聯係，那也未免太巧了點。依我看，動物溜進大巴車上，或者溜進停屍房，是全無可能的事。原因很簡單，車禍之後，並沒有發現動物的屍體。所以我覺得，徐所長，你其實根本就沒必要來這一趟。這件事，跟動物沒有絲毫關係。”

“還是別這麽輕率就下結論吧，高主任。”徐誌祥不溫不火地說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什麽都是有可能的。另外，我也很想聽聽高主任的分析，您覺得這是怎麽回事呢？”

高銘說：“車上多出一具屍體的事，不歸我這個疾控中心主任管。我隻針對停屍房發生的怪事發表意見。這件事，隻有兩種可能，第一是，車禍一次性死這麽多人，你們醫院的醫生，估計沒有認真檢查，就貿然把某個還活著的人當成了死者。結果導致他在停屍房‘活’了過來；第二就是院長剛才說的，出現了某種特殊的病毒。這種病毒有可能會讓人暫時處於假死狀態，然後再突然爆發，失去控製。”

都華很想立刻反駁高主任的話。但是忍住了。因為他說的第二點——病毒讓人處於假死狀態——他之前倒是沒有想過。不過，如果是這樣，怎麽解釋“多了一個”這件事呢？

都華思忖的時候，高銘突然望向方悅，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你在那輛車上待過，跟那些人有過密切接觸。如果真有病毒的話，你現在有可能就是病毒攜帶者！”

方悅吃了一驚：“可是車上之前並沒有人生病呀，我也隻是受了外傷，沒有別的症狀。”

高銘搖頭道：“很多病毒都是有潛伏期的。而這件事，如果真是病毒導致的，後果會十分嚴重。院長，在我們跟這位女士尚無密切接觸之前，我建議你現在就派人把她送到隔壁病房，同時，還要密切留意之前跟她有過近距離接觸的人。”

方悅萬萬沒想到，主動提出參加這次會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她不參加，這位嚴厲的疾控中心主任，也有可能想到這一點，從而將她隔離起來。此刻，她滿腹委屈和憤懣，卻又找不到為自己辯解的語言，因為她無法證明，自己身上一定就沒有攜帶病毒。

院長不敢不聽從疾控中心主任的建議，否則的話，要是引發了什麽嚴重的後果，他如何負得起責？他當即對都華說：“都醫生，高主任說的有道理。麻煩你帶方悅去一下隔離病房，避免跟其他人接觸。方悅，為了大局著想，請你配合一下。”

方悅是明事理的人，並未抗拒，隻是說：“隔離我不反對，但我想問一下，要隔離我到什麽時候？”

院長望向高主任。高銘說：“等事情水落石出，或者對病毒有了確實的了解後，我們自然會解除對你的隔離。”

方悅對都華說：“走吧，都醫生。”

都華帶著方悅離開了會議室，把門帶上。院長說：“那現在，我們該采取什麽措施呢？”

高銘說：“既然確定了事情跟病毒有關，就按照對付病毒的常規方式來處理即可。首先封鎖殯儀館周圍，不讓任何無關人員靠近。然後讓醫務人員穿上隔離服，進入停屍房，看看裏麵的情況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全部是死者，就將屍體火化，避免讓其他人接觸到；如果還有活著的人，就幫他穿上隔離服，帶到隔離病房觀察。”

徐所長說：“高主任，如果被病毒感染的人具有攻擊性怎麽辦？你讓醫務人員進入停屍房內，不怕他們遭到襲擊嗎？”

高銘說：“這個簡單。讓警察也穿上隔離服，跟醫生一起進入停屍房。假如病人真的具有危險性，警察就將其製服，強製穿上隔離服帶出。”

徐誌祥無話可說了，在座的人也沒有提出異議。院長說：“那就照高主任說的來辦吧。段局長，麻煩你們警方配合一下。”

公安局長點了點頭：“沒問題，我這就調派人過來。”

另一邊，都華把方悅送到了之前的病房。方悅說：“不是去隔離病房嗎？”

都華說：“你住的本來就是單獨的病房，等同於隔離了。隻是……”

“隻是什麽？”

“有一點跟之前不同，那就是，我需要把病房的門鎖起來。”

“把我鎖在裏麵？我又不是犯人，憑什麽限製我的人身自由？”

“方悅，如果這道門打開，讓你能隨時進出，就起不到隔離的作用了。”

“我不會離開這個病房的。我既然同意隔離，就一定會積極配合！”

“我完全相信，但是……請不要讓我為難。因為，我必須做個樣子給院長他們看，否則的話，他們不會放心。”

“……”

“方悅，其實你本來也需要休息，補充體力。這個病房是有獨立衛生間的。一日三餐，我也會親自為你送來。病房裏有電視，如果你還需要別的娛樂方式，比如電腦、圖書什麽的，我也可以給你帶。你就把這當成一次特殊的度假吧。”

方悅隻好點頭同意。雖然她心中仍是不快，但她對這個主治醫師有好感，不想令他為難。而且，看那個強勢的疾控中心主任的態度，如果自己拒不配合的話，他肯定會強製性地把自己關起來。到時候，境況恐怕會更加糟糕。

“都醫生，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會配合隔離。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你說吧。”

“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然後，隨時跟我保持聯係。我很想知道這件事接下來的進展是怎樣的。”

“行，我的手機號，你記一下吧。誒，你的手機……還能用嗎？”

“我之前試過了，沒有摔壞，還能用。但是沒多少電了，你能幫我找一個安卓的充電器嗎？”

“可以的，我一會兒就給你帶來。你先記我的手機號碼吧：186XXXXXXXX。微信也是這個。”

方悅把都華的號碼輸入手機保存好，並添加了微信。都華離開了病房，讓護士拿來鑰匙，把病房的門反鎖了。隔著玻璃窗，他雙手合十，滿臉歉疚。方悅勉強笑了一下，讓他寬心。同時，她在心裏想——這位叫都華的和善可親的男醫生，也許是她目前唯一能信任和依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