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談條件

“老家那邊沒提前來信嗎?我看寶生也挺驚訝的。”程文華不解。

李寶生當然驚訝,夏芍要來這事家裏壓根就沒和他說。

老兩口想著自己把人打發了,沒必要讓他知道,省的他心裏藏不住事被媳婦兒看出來。

田翠芬不知道程文華這麽說,是真納悶,還是已經知道了什麽,在說反話。

“你等下,我和你爸過去看看。”她匆匆走進屋,壓低聲音問李常順:“怎麽辦?”

李常順已經穿好鞋下炕了,正在套外套,“別慌,文華應該是還不知道。知道早鬧起來了,哪還能替寶生說話?估計是夏家那姐弟倆從哪聽到了什麽。”

說是這麽說,可他出去,還是仔細觀察了下程文華的神色。

田翠芬更是心頭焦急,有心走快一點,見程文華扶個肚子,又不得不慢下來。

就算現在程文華不知道,誰知道一會兒等他們到了,夏芍會不會鬧起來?

他們可是拖了她四年,還想拖更久……

兩口子一進門,立即朝夏家姐弟看去,發現兩人正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喝水。一個不時動動屁股動動腿,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個始終眉眼低垂,溫柔安靜。

至於他們家寶生……

寶生不提也罷,愣呆呆坐在炕邊,到現在還沒回過來神。

見到來人,夏芍抿唇露出個柔軟的笑,“李大爺,李大娘。”叫完人,目光又略過他們,看向李寶生身後睡著的三歲女娃,“沒想到五年沒見,寶生哥孩子都這麽大了。”

明明還是那副相貌,還是那沒什麽攻擊性的聲音,可田翠芬就是覺得頭皮一麻。

倒是李常順比較鎮定,摘下眼鏡,一邊擦著上麵的霧氣一邊笑道:“提前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剛我還和你大娘說你們該到了,叫她明天去火車站接接。”

這顯然是說給程文華聽的,也是在試探,試探夏芍想不想把事情鬧大。

夏芍聞言隻是垂下眸,什麽都沒說。夏萬輝倒是張了張嘴,看看夏芍又閉上了。

李常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戴上圓邊眼鏡,給兩邊做介紹,“這是你寶生哥說的媳婦兒,文華。這是寶生他姑奶奶那邊的親戚,文華你叫表弟表妹就行。”

說完趕緊看看時間,“不早了,你們這還有孩子,讓他倆去我那住。”

別管怎麽回事,現在得把夏家姐弟弄走,別讓他們和寶生媳婦兒接觸。

小孩子容易鬧,程文華倒的確不好留他們,也沒懷疑,起身將幾人送了出去。送到門口,她還把手電筒交給了李寶生,“附近燈都關了,你送送咱爸媽和表弟表妹。”

李寶生看看她,又看看夏芍,還是跟了上去。

走出胡同口,他實在沒憋住,問夏芍:“你們怎麽跑東北來了?”

“來找你結婚,不然你以為能幹嘛?”

夏萬輝終於憋不住了,事實上要不是夏芍事先囑咐過,剛才一見麵他就拳頭招呼了。

李寶生被說得一愣,趕忙看向夏芍,“你、你是來找我結婚的?”

他有些無措,“我不是故意要毀婚,咱倆一起長大,我一直把你當我媳婦兒。可我們家在這人生地不熟,總得找個本地人結親,才能站穩腳跟。來娣太小,那時候還不到十四……”

一開始說要另娶他人,他當然是不同意的。

可他爹媽說得也沒毛病,他現在是工人了,夏芍配他的確差了點。

李寶生臉上露出些愧疚,“這事是我不對,沒早點跟你說,害你白跑一趟。當時家裏就我一個年齡夠了,我這也是沒辦法,你一向最通情達理,一定能理解我的難處。”

夏芍人都聽傻了。

他撕毀婚約,給她戴綠帽子,還說她一定能理解他?

是原主以前太聖母,還是這人腦子有坑?

用不用她給他道個歉:對不起了李先生,我就不該來鬧這一場讓你為難?

說實話李寶生長得不錯,白淨斯文,不然程文華也不會看上他。可夏芍剛見過個可以為國做花瓶的,再看他隻覺得相貌不行,拎不清,人也軟趴趴沒一點氣勢。

夏芍沒再看他,轉頭對李常順道:“大娘說家裏炕塌了,沒地方,咱們還是去招待所談吧。”

“家裏炕塌了?什麽時候的事?”李寶生顯然不在狀態。

田翠芬搪塞夏家姐弟的托詞就這麽被親兒子戳穿,臉都綠了。

倒是李常順注意到了重點,“談?談什麽?”

“談條件啊。”

夏芍肯順著他們的話離開,是沒準備把事情鬧大,畢竟鬧大了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人家都已經結婚了,炕上一個娃,肚子裏一個娃,難道還能把人弄離了?

但不鬧,不代表就這麽算了。

夏芍望著幾人,一笑,“你們不會以為悔婚這麽大的事,隨便道幾句歉就能糊弄過去吧?”

……

重新回到招待所那間小房間,田翠芬的心情簡直和下午天差地別。

李常順臉色也不大好看,發現夏芍和五年前大不一樣,他就放棄了打感情牌,把李寶生打發回去了。

燈光下,他直直盯了夏芍好半晌,才問:“你想談什麽條件?”

“我想要1500塊錢。”夏芍獅子大開口。

“你怎麽不去搶!”田翠芬差點跳起來,“1500,不吃不喝也得攢四年。”

這還是在城裏,在農村,一年下來也弄不到100塊錢。

夏芍垂下頭,“定親十五年,你們拖了我四年,難道不該要這麽多嗎?”

“1500都夠給來娣辦倆工作了!”田翠芬還要跳腳,被李常順看了一眼。

李常順推推眼鏡,“換個有誠意的,人已經娶了,我們也不是非瞞著不可。”

不是非得瞞著,他們兩口子幹嘛急匆匆跑來,生怕她和李寶生媳婦多說一句?

夏芍咬著唇,似是在糾結,“那……我想在江城找個工作,總沒問題吧?”

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之前獅子大開口,隻是想讓李家夫婦沒那麽好拒絕。

她畢竟是穿越的,短時間還好,長時間相處下來,肯定能發現跟原主不同。

與其回關裏老家幹農活,鬥極品哥,還不如留在這裏當工人。

如果把婚姻比工作,老公比老板,對方違約在先,賠給她個新工作沒毛病吧?

田翠芬覺得有毛病,很有毛病。他們家來娣還沒著落呢,憑啥給夏芍找工作?

再說夏芍要是真留在了江城,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不是更麻煩?

李常順也捏了捏眉心,“能不能再換一個?”

夏芍沒說話。

李常順歎氣,“這事是我家對不住你,你有要求,按理說我們應該盡力滿足。可這幾年政策變了,國家怕農村沒人種地,不讓隨便招工。要是在57年58年那會兒,都不用你找,隻要扛著行李從火車上下來,就有人問你有沒有工作,戶口廠裏直接就給你辦了。”

“剛才大娘還說給來娣辦工作,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吧?”

李常順一番為難全拋給了瞎子,一噎,回頭瞪了眼自家媳婦。

他還想說什麽,從旁聽著的夏萬輝不耐煩了,“給你家來娣辦就行,給我姐辦就不行。當初訂婚簽的契書我們也帶過來了,你們就說給不給辦吧。”

夏芍還能談,到了夏萬輝這直接掀桌子了。

有時候魯莽人比聰明人更難纏,李常順有些頭疼,還好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公安查房,介紹信都拿出來。”

這年頭沒有身份證,住店都是要登記介紹信的。登記的店簿不僅要到公安局報備,還會有公安下來查,為此國營旅店和招待所都會專門留個房間給公安住。

這聲敲門打斷得正好,李常順離門近,回身就把門開了。

進來的是個年輕公安,他看看屋內四人,又看看店簿,“你們誰是夏芍?誰是夏萬輝?”

“我是夏芍。”夏芍從背來的黃帆布書包裏拿出介紹信。

年輕公安接過來和店簿核對,“來結婚的是吧?”又望向李常順夫婦,“你倆來幹嘛的?”

李常順道:“我和他們是親戚,過來看看,一會兒就走。”

“那你們早點走,不許在這留宿。”

公安把介紹信還給夏芍,又強調了一遍,這才離開去查別的房間。

隻是他雖然走了,屋內卻依舊沒人說話。

幾人聽著外麵查房的聲音,都選擇了沉默,尤其是夏芍,好似一點都不著急知道答案。

李常順也不知道夏芍是沉得住氣,還是話本來就不多,今天已經超額發揮了。

雙方僵持了好半晌,夏芍都開始打哈欠了,他才沉聲道:“這件事我們回去考慮考慮。”

夏芍直說不著急,“大娘給選這個招待所還挺舒服的。”

不用她花錢,她當然舒服了。

李常順沉著臉站起身,“你們先休息,明天,明天我就給你們消息。”

臨出門,他又回頭看了夏芍一眼,“幾年不見,大侄女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夏芍神色一暗,“沒辦法,人總是要長大的。”

這話讓夏萬輝想到了她的中毒,李常順也想到了夏老三的過世,什麽都沒再說,轉身走了。

等夫妻倆返回家,月已升至中天。

李來娣還沒睡,一聽門響立即拉開燈,“咋樣了?”

李常順臉色並不好看,進門先給自己倒了杯水。

李來娣隻好又看向田翠芬。

田翠芬麵上也緊繃著,回來的路上她已經被李常順數落過了,嫌她沒把事情辦好。可她怎麽知道才五年沒見,夏芍膽子就這麽大了,還敢跟他們談條件。

她試探著問自家老伴:“要不求求文華她爸,幫夏芍把工作辦了?”

訂婚契書在夏芍手裏,她還真怕夏芍會不管不顧捅出去。到時候別說升級當副經理了,得罪了程經理這個親家,老李這個會計能不能幹舒坦都難說。

李常順還沒開口,李來娣先不幹了,“幹嘛要給她辦工作?給她辦了我怎麽辦?”

要是先給夏芍辦工作,下次再想給李來娣辦,可就沒那麽容易了。就算是商店經理,想辦事也得托關係,寶生他老丈人又不是麵團兒,想怎麽捏就怎麽捏。

在田翠芬心裏還是兒子更重要,她耐著性子勸女兒:“你還沒到十八,不著急。”

李來娣又不傻,一聽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給我辦,給她辦,憑啥?我才是你閨女!”

田翠芬被質問得有些惱,“你這跟誰說話呢?換招娣她們姐仨試試,我早大嘴巴子抽上去了。”

眼見娘倆火氣越來越旺,李常順重重將搪瓷缸子頓在了桌上,“都給我閉嘴!”

他還沒說話呢,這倆倒先吵上了。

真當夏芍的工作那麽好辦?她是農轉非,要想辦工作,還得改戶口。

李家人今晚大概別想睡個好覺了,相比之下,招待所裏的夏芍就舒坦多了。

用熱水泡過腳,泡去連日坐船坐車的疲累,她往被窩裏一鑽,沾枕頭就著。

江城森林資源豐富,不像老家燒的是草,炕下塞的全是大塊的柴火絆子。這東西比茅草耐燒多了,等炕上隻剩下些餘熱,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夏芍起來洗漱好,疊好被,又合衣躺下了。

夏萬輝時不時就要趴在窗邊往下看,“姐你說他們能答應嗎?”

私心裏他當然希望夏芍能留下做工人,雖然離家遠,可不用受氣,更不用差點被農藥藥死。可李家才來東北五年,能不能辦,願不願意辦,誰也說不好。

夏芍兩手搭在腹部躺得十分安詳,“住店錢是他們拿的,飯是他們送的,他們都不急,你急什麽?”

真的,這種好日子她能過一輩子,自從當上社畜她就再沒過過了。

夏萬輝一想也是,難得一點農活都不用幹,也跟著夏芍躺下了。

果然李家人沒敢讓他們餓著找上門,七點多就把飯送了過來。

來送飯的是李來娣,進來把麵子粥和鹹菜往桌上一摔,拿上空飯缽扭頭便走。

夏芍一來就要搶她的工作,她能有好臉才怪。聽說前幾年關裏餓得厲害,怎麽沒把夏芍餓死!

李來娣心裏已經把夏芍當禍害了,夏芍還故意惡心她,“你這樣,是不是不想我吃你家飯啊?要不我還是去寶生哥家吧,寶生哥好說話,嫂子待人也熱情。”

李來娣氣得咬牙,可還是轉回身,把東西拿起來又輕輕放下,“這樣行了吧?”

以前都是她欺負夏芍,讓夏芍幹活,搶夏芍東西,什麽時候輪到夏芍騎到她脖子上了?

李來娣一出門就踢向路邊的石頭,踢得腳尖一痛,更氣了。

夏芍吃好喝好,補夠了覺,還跟夏萬輝出去轉了圈,全當熟悉以後要生活的城市。

火車站這一片有點偏,附近隻有一個造紙廠,一個紡織廠,去到李家所在的街裏還要過一條河。難怪李家把他們安頓在這,估計是怕碰上熟人。

兩人沒走太遠,回來的時候李常順已經在門外等了半個小時了。

李常順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家雞飛狗跳,這倆罪魁禍首竟然沒在招待所等消息,還有閑心到處跑。

強壓下心頭不悅,他跟著兩人進門,開門見山對夏芍道:“你是農轉非,工作這事我實在沒門路,但我可以給你介紹個有工作的對象。很多廠子都招家屬工,一樣可以進廠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