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一個故事的結束

招娣這次來跟原來很不一樣,上次雖然狼狽,可明顯比在家時胖了。

而現在,她變得又黑又瘦且醜,她的一隻眼睛瞎了,臉上有亂七八糟的疤。

變得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姑娘,而像個幾十歲的婦人。

厭女也不太一樣,她變得白白胖胖,漂亮了很多,細皮嫩肉像個嬌養的小姐,身上穿著綾羅綢緞做的衣裳。

她們都不是原來的她們了,可她們又還是原來的她們,因為她們的眼睛還是那麽明亮。

招娣遲疑著對南柯點點頭。

她不大了解這個妹妹,不過她覺得她和三郎都是好孩子。

“六丫,你……”

招娣想讓南柯去幫她們把八丫帶出來,不過想了想,招娣改口道,

“六丫,你回屋去吧,不要告訴別人見過我們。”

她們還有時間,可以等一等,隻要八丫出來,她們就偷偷把人帶走,不用連累別人。

老南家怎麽也不會比黃家更難偷人,要不是那個小少爺……

招娣沒有繼續想。

天上的雲飄來**去,像是隨時要往一塊兒聚。

南柯卻沒有躲回屋,而是指著大房裏屋的窗子說:

“八丫的窗開著呢。”

“什麽?”招娣有點懵。

南柯走過去,抓著窗輕輕鬆鬆的打開了。

招娣記得裏屋那扇窗早壞了,用了兩塊板子釘死在了上頭,如今已經修好了嘛?

實際上沒有,隻是南柯最近變強了些。

招娣小心的跳過柵欄,湊過去,八丫躺在炕上睡著,睡的很沉。

招娣爬進去把她抱出來,她都沒醒。

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南柯從懷裏掏出一個放了很久的袋子遞給招娣:

“這是你的。”

“什麽?”招娣又懵了。

南柯:“這是你的十兩,你不記得了嘛?”

當初招娣被賣價錢就是十兩加兩隻羊。

南柯補充道:“大母羊是我的。”

招娣:“你……你從哪兒拿的錢?”

這說起來就複雜了,南柯盡量說的短一點兒:“賭場的人掉的,我撿的。”

招娣知道她四叔那事兒,賣她和姐姐們的錢好像都被敗光了。

隻是……

招娣遲疑著,南柯把袋子遞給厭女,告訴她們:

“拿著吧,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麵了。”

厭女接過了袋子鄭重的點點頭:

“六姐姐,保護好自己,不要被賣掉。”

“嗯。”

南柯不會被賣掉,但是它快要死掉了。

招娣抱著恨女,帶著厭女,接著夜色的遮掩急匆匆的離開。

係統數據都在發顫:

【柯,雷……】

南柯抬起頭看了看:“應該……不至於……”

那雷隻是打了一陣,陰了兩天又散了。

係統安下心來問南柯:

【你怎麽突然管起閑事了?還有那錢袋,你不會早就想好了吧?】

南柯沒有說話,越發沉默起來。

招娣她們走了,卻沒掀起什麽太大的波瀾。

倒是有個老頭上門要人,可家裏壓根就沒有招娣,兩邊吵了幾天,老南家隻說讓他從哪兒買的去哪兒要,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南老大和小孟氏丟了恨女,就像沒丟一樣,一心一意的照顧著僅剩的兒子。

黃家從始至終都沒有露過麵,老南家也根本不知道厭女也跑了的事。

就算知道了,隻要沒人向她們要錢,她們也不會在意。

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隻有南老三和小孟氏一打雷就盯著南柯。

南穀楊偶爾突然瞧見爹娘的眼睛,都覺得有些嚇人。

日子還是照常過。

老南婆子沒能給小兒子說上媳婦,心裏有愧,就放鬆了約束,南老四這兩年又恢複了不著家的狀態。

總不見人影兒。

南老三和小孟氏有次帶閨女兒子去鎮上玩兒。

南柯看到他坐在酒肆前,跟人喝酒劃拳好不快活。

南老三也瞧見了,去告訴他,不要跟人賭去。

南老四隻是揮揮手,滿不在乎的說了一句知道了,隨手抓起桌上的燒雞遞給哥哥,讓拿去給孩子吃,不要在這兒煩他。

南老三覺得他有病,怕孩子染上沒要帶著家人走了。

小孟氏還不太明白。

走出老遠,南柯看到有個乞丐在向飯館的小夥計討食,小夥計也是隨手倒給他一點兒剩菜,揮揮手說,去去去,不要在這兒煩我。

小孟氏氣的臉都青了,回身就要去揍南老四一頓,到底被南老三拉住了。

那之後家裏跟老南家就越發疏遠,同在一個院裏卻好像不認識一樣,話也不說兩句。

南柯覺得自己差不多了,這個身體已經不大好用了,但是又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

它記起來了一些遺忘的事,比如最開始它會寄生在老南家,是因為大孟氏。

老南家四處都是她絕望的氣息。

她接連生了盼兒,念兒,望兒,但都不是兒。

等了三年她懷孕了,二房的朱氏也懷孕了。

一個生了招娣,一個生了大郎,南穀楓,老南家的第一個男孩。

接著她就生不出了,二房又生了南柳,生了二郎,南穀椋。

小孟氏也進門了。

老南婆子不知道從哪裏掏弄來了一包藥讓她吃,她就一邊伺候著一大家子,一邊吃藥,一邊伺候南老大希望有個兒子。

她覺得有個兒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南柯想看看她會不會好,正好小孟氏和南老三在說她們想要個小閨女。

於是小孟氏就生下了南柯。

過了一年,大丫盼兒被賣了。

大孟氏覺得那是因為她沒有兒子,隻要有個兒子就不會這樣了,可她的藥已經吃完了。

又過了一年大孟氏懷孕了,小孟氏也懷孕了。

一個生了厭女,一個生了三郎,南穀楊。

就這一年二丫望兒也被賣了。

老南婆子說誰讓她是個不下蛋的雞,家裏養不起這麽多賠錢貨。

少了兩個幫手,她的日子更難過了,她就更想生兒子了,可接著卻是恨女,沒過多久三丫念兒也被賣了。

之後的事沒什麽好說。

就是南柯看到她有了兒子,但她們快死了,然後想看看她會不會好起來。

可沒成想原來兒子會是她惡念的開始。

南柯是被她吸引來的,自然會覺得她的念頭起的因,實現後結出的果最美味。

現在也收的差不多了,還雜七雜八收了些別人的,現在走好像也可以。

但南柯總覺得再等一等,會有更好的。

也的確有,最後這一份在一年後。

它大堂哥高中童生頭名,但還沒高興兩天就被取消了名次,不準再考。

還記得造反的那個越州王嘛?

他的陳情沒有起作用,有人說他私藏了龍椅和龍袍,總之是死了。

而南穀楓有一陣子總是嚷嚷著要跟教過他的那個先生一起去投越州王。

說兩句本來沒什麽,可他那個先生真的成了越州王的謀士。

這些話被他的同窗想起來,告上去,他就再也不能考試了。

老南家一家子的心血全都付之東流,南老大他們倒是覺得這是個機會,因為其他人沒有被禁嘛。

所以或許南穀楓可以教南天賜念書呢?

老南頭和老南婆子看著傻了吧唧的南天賜是不抱希望的。

但也沒得選,隻好讓南穀楓教他讀書。

至於二郎,年紀太大了,還是去種地吧。

朱氏給南柳找了一個婆家,南柳嫌棄那家人隻是泥腿子不想嫁,每天哭啊哭的。

也不知怎麽就跟南老四說起了話,某天跟著這個四叔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過。

問了才知道,南老四又賭輸了,所以把南柳賣了,至於賣哪兒去了,不知道。

南老四去哪了,也不知道。

南老二和朱氏哭天搶地的,閨女沒找到,南穀椋也不見了,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學的寫字,留了張字條,歪歪扭扭的寫著他去找姐姐了。

南老大和大孟氏努力克製著沒有笑出聲,可南柯看的出她們很高興,因為家裏隻剩下她們的兒子是希望了。

這就是南柯等的好時候,它不在維持南天賜的生命,讓他死在了大孟氏和南老大最高興的時候。

他們所有的善念惡念都沒有著落了,過去的事翻湧上來,過了幾天,就結成了充滿了悔恨和絕望的果子。

南柯夾在草裏喂給了大母羊,就像之前的所有善念惡念那樣,加上了最後一味調料,也算是有始有終了,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喂了羊,南柯去找了爹娘說:

“我想吃羊肉。”

南老三和小孟氏看著那隻大母羊,臉上的表情呆住了。

“閨女,它陪你很久了,要不……不吃了吧。”

南老三磕磕絆絆的勸著。

南柯歪著頭:“可羊不就是用來吃的嘛?”

南老三:“要不,吃其它的吧。”

老南家的日子其實好過多了,因為這隻大母羊真的很能生,所以現在家裏有了好幾隻羊,這些羊有公羊也有母羊,公羊賣掉,母羊下崽。

這跟三房沒什麽關係,他們就算沒分家也不跟他們攪和了,南老三他們想把大母羊買下來,但老南婆子不樂意,就跟存心惡心三房一樣,開了個天價。

其實三房哪隻羊都不能動,但南老三說:

“我殺一隻別的羊給你吃好嘛?或者我們出去買。”

南柯看著他搖搖頭:“該吃它了。”

南柯伸手指向大母羊,袖子下白嫩嫩的手臂上露出幾塊不自然的青色。

南老三沉默下來。

小孟氏推了他一下:“去吧,閨女要吃,你去殺了,我給她燉了吃。”

南老三默默的站起來,磨刀殺羊。

老南婆子佝僂著身子從大屋探出頭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她沒有力氣跳腳罵人了,老南頭從南穀楓的名次被取消就病了,現在她也病了。

是真的病,病到沒有力氣罵人,也沒有力氣說話。

二房不肯理他們。

隻有南老大在伺候他們,也隻能是他伺候了,因為大孟氏瘋了。

每天抱著個被子叫兒子,過一會兒又放下,讓他乖乖躺著,自己翻出一塊布來,說要給兩個小女兒做冬衣。

時不時跟不存在的招娣厭女恨女說話,叫盼兒,念兒,望兒不要幹活了進來歇一歇,陪她說會話,說她們好像從沒有好好說過話。

這是大孟氏狀態好的時候,可狀態不好的時候,就要打南老大,嘴裏還是叫著女兒們的名字,說她們怎麽那麽不聽話,怎麽不抱著弟弟,怎麽就是不懂事。

她的打並不疼,因為她變得很老很老,沒什麽力氣,可卻很折磨人。

短短幾天時間,南老大也好像老了十幾歲一樣,但他終於成了爹娘眼裏,最重要的人了。

老南頭和老南婆子有時候會撐著力氣跟他說幾句熱乎的話,可南老大隻是呆呆的木木的不知在想什麽。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人攔著南老三,南老大看了一眼也沒有說話。

南老三就把羊殺了。

南柯學著爹爹摸著下巴,突然大方起來了,笑眯眯的說:

“我們叫姥爺他們也來吃吧,再叫上莊小妞,莊小蛋,大拴子叔,村長家的二伯伯一家,保和堂的老郎中一家,還有七裏橋鎮一個賣菜的爺爺……”

南柯點了很多人的名字,本來也想叫上老村長,可惜他死了,叫來也不太好。

南老三默默的聽著。

聽到什麽七裏橋問了一句:“那個什麽賣菜的爺爺,你認識?”

南柯小聲道:“不認識哦,但是七丫認識。”

南柯說著又道:“也分一份送給黃天保好啦!”

南柯大方的要宴請這麽多人。

聽的小孟氏想揍她,但是轉了個圈,問她:“用什麽理由請他們?”

南柯:“請朋友吃飯還要理由嘛?嗯……就說來過生日好啦。”

小孟氏:“誰的生日?”

南柯指指自己:“我的!”

小孟氏瞪著眼:“胡說八道,你的生日不是今天。”

南柯:“我的生日可以是任何一天,明天就把他們請來吧!”

南老三說了一句:“一隻羊夠這麽多人吃嘛?再殺兩隻?”

南柯擺擺手說:“夠的,肯定夠。”

係統已經沉默很久了,到這會兒明白過來了點兒什麽,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它想問它如果它沒有救南天賜會不會一切就是不一樣的。

但是想了很多種可能,似乎都沒比現在好到哪兒去。

厭女她們一定會被賣掉,南老大一定沒有兒子,南穀楓一定會犯蠢,南老四也永遠都是個混球。

置身事外的三房,也不全然無辜,同樣享受過賣掉侄女帶來的好處。

困在這個家裏,誰也不能脫身。

南柯好像做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麽也沒做。

係統說起這些的時候,不知道是勸南柯還是自己:

【至少,招娣她們自由了,會有一個好的將來。】

南柯歪起頭:“你說她們呀,不一定哦,我大堂哥說出門是要有戶籍和路引的,沒有的人是流民。

所以他們很擔心二堂哥他們呢。”

係統也才想起來:【那怎麽辦?你當時怎麽……】

南柯:“你當時怎麽不……是也沒想到嘛?”

南柯什麽都改變不了,懵懂的熊孩子時不能,逐漸想起什麽,實力變強的時候也不能。

如果真的能,早就被雷劈了,命這樣苦和那樣苦,早點苦,晚點苦都是一樣的,它身處其中能滿足的隻有自己的口腹之欲。

順便請大家吃點好東西。

南老三和小孟氏把人都請來了。

那天整個十裏村都彌漫著羊肉的香氣,鍋裏的肉一直到大家吃飽才盛完。

宴席上南柯又問了南穀楓一句:

“你要教我弟弟讀書嘛?再不教他就老了。”

南穀楓勉強笑了笑:“他才幾歲啊。”

想了想又說:“如果三郎願意學,我樂意教他。”

南穀楓頓了一下又問南柯:“三叔能教我做木工嘛?”

他爹教他種地,教的實在不怎麽樣,他這百無一用的,也耕不完那些地,做賬房也沒人敢用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不如學點兒手藝,最好不花錢就能學。

南柯:“你問他呀,我怎麽會知道。”

南穀楓有點不好意思的去問了,南老三答應下來。

送走了人,朱氏和南老二強打精神幫著收拾鍋碗瓢盆。

都收好了,小孟氏一邊和南老三回屋,一邊說:

“用不用給三郎買書啥的?”

南老三說:“買些筆紙吧,大郎說用不著費那個錢,他可以抄下來給三郎,舊書也可以給他用。”

“倒是省事兒,大郎懂事了。”小孟氏說了一句。

南老三嘚瑟道:“再懂事也沒咱家三郎懂事。”

小孟氏看著裏屋歎了口氣:“咱閨女也很懂事的,是個好孩子……”

“是啊……”南老三應了一聲。

兩口子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心裏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但是預感成真了,剛剛說完話,南穀楊從裏屋出來告訴他們:

“姐姐會睡覺了,但她太笨了,不會再醒了。”

吃飽喝足就該睡覺了。

南老三,小孟氏和南穀楊再裏屋去看的時候,南柯躺在**很乖的樣子,但是拉起袖子,身體已經開始腐爛了,而且爛的格外快。

一家四口少一口,悄無聲息的葬了一口,可前腳剛埋上,後腳一個雷下來,泄憤一樣墳就炸了。

再看去都衣服還好好的,人卻成了灰,風一吹過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留下。

到這兒南柯在老南家的故事也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