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方姨把奶茶放在關越麵前,關越客氣地說:“謝謝。”

方姨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對了,但天和沒給家裏人解釋。客廳裏,剩下兩人靜靜對坐著。

天和還在想要怎麽給關越解釋,現在的自己對他來說,就像個陌生人,關越能如此冷靜,一言不發,等待他開口,已經很不容易了。換了天和自己,說不定會非常緊張,甚至慌慌張張,奪門而出。

關越向來就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不過天和猜測,也許他現在內心真正的想法是:有點恐慌,隻是努力不表現出來。

怎麽說呢?

客廳裏,冬天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灑在兩人身前。

“我忘記了很多事。”關越忽然說。

天和有點意外,點頭道:“對。”

關越說:“可我記得你。”

天和:“……”

“你是聞叔叔最小的兒子,聞天和。”關越說。

天和:“!!!”

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況,關越沒有忘!

天和笑了起來,關越卻沒有笑,說:“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天和隻得點頭說:“對,那本該是給我大哥的藥……你和佟凱都吃錯藥了。”

關越皺眉思考片刻,說:“現在我的思緒很混亂,隻能說……我也需要時間,梳理一下。”

天和說:“我們一起來吧,隻是我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式……朝你解釋這一切。”

天和隻覺得這個場麵十分荒誕而滑稽,怎麽就莫名其妙地攤上這種事呢?

天和:“你為什麽……”

關越:“我為什麽……”

天和想問關越為什麽就會喝下那杯酒呢?關越卻仿佛遭受了極大的煎熬,天和便示意關越先說,看關越那模樣,簡直內疚得不行,他強忍不安地問道:“我們昨天晚上做了什麽?”

天和頓時無言以對,竭力深呼吸,平靜心情,想了想,說:“是,就是你想的那樣,咱倆上床了。”

關越:“!!!”

天和一手扶額,不忍再看關越的模樣,關越那表情,當真是受到了十萬點的暴擊。

《流浪者之歌》前奏再次抑揚頓挫,連著四聲響起。

天和馬上道:“普羅!不要在這種時候配BGM!”

“我……我……”關越從天和的口中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求證,頓時掉進了人生的深淵,驀然起身,眉眼間帶著痛心,難以置信道,“你為什麽不抵抗?”

“我為什麽要抵抗?”天和茫然道,“我很幸福好嗎?我愛你!我愛你啊!”

關越抬起手,抽了自己響亮的一耳光,痛苦地說:“我就是個畜生!我怎麽能對你做這種事?你是我弟弟!”

天和趕緊上前阻止關越,關越卻避開天和,開始自責:“我對不起聞叔叔!我……我對不起聞大哥,我……我對不起你,天和。”

“等等等,”天和忙道,“事實不是你想的這樣,這完全是我自願的!普羅!把BGM給我關了!現在!馬上!不對,關越,你……真的愛我嗎?”

天和開始意識到不對了,按遲小多的解釋,服下膠囊的人,對“愛情”的回憶將會遭受到抑製,表現為像佟凱一般,將戀人忘得一幹二淨。但關越卻似乎還記得不少,這開始令天和覺得不對了,幸而就在他來不及細想之際,普羅已恰到好處地給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解釋。

“他忘記了作為愛人的你,”普羅說,“卻仍然銘記著擁有‘弟弟’這個身份的你。”

天和懂了,雖然關越的模樣十分好笑,卻讓他心酸無比,關越臉上還帶著自己打出來的手指印,消沉地坐在沙發上。天和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單膝跪在他的身前,說:“哥哥,你不知道咱們之前發生過什麽,反正我半點也沒有後悔,能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裏最快樂的事情了……你去哪裏?”

“回家。”關越說,“我需要冷靜幾天。”

“這裏就是你的家!”天和追在關越身後,說,“你回家就是回太原了!”

關越:“……”

關越有點茫然,天和上前去抱他,關越卻手足無措地推開天和,普羅說:“他現在非常混亂,而且有罪惡感,建議你最好不要進行任何親密接觸,給他一點消化的空間……”

天和追到哪裏,關越就避到哪裏,始終不敢與天和身體接觸。天和跟著關越出了大門,關越看見“關府”的木牌,終於冷靜下來,天和隻得說:“好!好!你繼續住在這兒,我保證不碰你!”

唯今之計,隻得祈禱遲小多那邊盡快把解藥給送過來了。

另一邊,“天造地設博物館”。

“這是什麽地方?”佟凱疑神疑鬼,“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我要回家!回家!”

江子蹇走在前,佟凱走在後,進入了一家裝修得金碧輝煌、位於市區的紀念館陳列室裏。

展館分為ABCDE五個區,全信息智能化管理,江子蹇瀟灑地一按大廳裏的中樞控製軟件,整個紀念館猶如進入了未來時代,唰地散出了無數懸空飛舞的屏幕。

普羅低沉而具有磁性的聲音介紹道:“歡迎您進入江佟的愛情人生紀念館,首先請容我向您介紹,這座博物館之所以存在的意義……”

“……公元……年……江子蹇在一家星巴克裏浪漫邂逅了他的愛人——佟凱,這段令人難以忘懷的人生之路,於是得以展開……”

佟凱:“……”

江子蹇真摯地說:“這就是我們的過去。”

佟凱:“過去個鬼啊!你征得我的同意了嗎?就拿我來建博物館?!”

江子蹇說:“你看完再說嘛,這座博物館是我辛辛苦苦建起來,準備送給你當結婚禮物用的!”

佟凱:“這是浪費社會資源,這種紀念館有人來嗎?大少爺……”

普羅:“本館分為數個展區,首先進入的兩個區,分別是‘金色年華’與‘青春旋律’展館,內裏陳列了大量本故事主人公的生平,請各位戴好您的語音導覽,跟隨腳下的‘金光鑲鑽大道’往前走……這條金光大道,以漢白玉貼24K金箔製成,並在兩側鑲嵌了一萬八千八百八十八顆碎鑽,從地麵蔓延到天花板……”

佟凱:“把這個智障導覽程序關了!問你話!”

江子蹇:“怎麽沒有?我自己出錢建的,我公司的員工都很期待來這兒呢!”

佟凱炸了:“你還把咱倆的事情給你公司員工參觀?!”

江子蹇:“現在單身的,找不到對象的太多了,大家都想要學習學習我對愛情永不放棄的精神。等博物館剪彩正式運營後,他們來一次,就能拿兩百塊錢,還送江曼的餐券,多好?為什麽不來?現在發愁的是,要不要開放給市民參觀,就怕博物館到時都要被擠塌了!實在是太令人煩惱了。”

普羅:“……這裏陳列的照片,向我們展現了故事主人公之一,江子蹇幸福的童年與青少年時代。眾所周知的是,江子蹇是個純潔而單一的人……”

佟凱倒是有點好奇,心想你純潔單一個鬼,純潔單一的人會把我帶到總統套房去開房?!但他不由自主地駐足照片牆前,開始觀看。

江子蹇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座博物館是他原本想做給佟凱當結婚禮物用,本來沒想這麽快讓他知道,奈何現在佟凱失憶,為了找回他的記憶,隻得提前亮相了。

“B館裏,是另一位主人公佟凱的生平。”

“快把這些給我撤下來!”佟凱如五雷轟頂,看見自己從小到大的照片被陳列在B館裏,裏頭還有五歲時和姐姐站在荷蘭皇宮前的合影,差點崩潰了。

江子蹇說:“沒關係,你要真的這麽介意,到時候在你眼睛上貼個黑條,或者麵部馬賽克處理一下。”

佟凱要上前去摘照片,奈何陳列櫃全是防彈玻璃,實在無奈,他惡狠狠地看著江子蹇,江子蹇卻沒事人一般,說:“來這裏,看。”

“走過了金光鑲鑽大道,迎麵而來的是我們的第一件展品,正中央玻璃櫃裏擺放著的,是一本2014年出版、在長樂路地鐵站地下隧道出土的《阿彌陀佛麽麽噠》。這本書,也是我們的主人公結緣的開始……”

一個單獨陳列櫃,四麵八方打下了聚光燈,照在書籍封麵上,與側旁另一個主櫃中的《青年文摘》交相輝映。

佟凱嘴角抽搐。

“這不可能是我做得出來的事。”佟凱看完C展廳以後,冷峻而理智地推了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鏡,漠然道,“你們就編吧,這麽離譜的事,編出來也不怕笑掉別人大牙,嗬嗬!”

江子蹇:“嗬嗬。”

聞家。

天和坐在桌前處理公司事務,一下午他都在時不時地觀察關越。關越則沉默地坐在茶幾前,認真地看天和整理出來、代表他們過往的東西,來往的書信,買給天和的禮物等,而手機上的視頻,則一直沒有點開。

天和在普羅的協助下,幫關越回複郵箱裏的工作信息,千頭萬緒,簡直一團亂,天和完全不知道關越平時是如何麵對這麽繁重的工作,從前看他每天回複一小時郵件,效率簡直飛快,結束以後還有閑暇陪他。現在看來,關越的工作能力簡直是超人級的!

天和麵對一個收購案,實在束手無策,普羅說:“這需要關越自己進行判斷,我的能力始終有欠缺。”

天和隻得批複了吳舜一句“你看著辦”,便暫時把它擱置,心想關越現在一定也沒有心情工作。

普羅在耳機裏說:“根據現在的判斷,我認為他丟失的部分記憶,應當是從英國開始……”

天和低聲說:“所以他將我視作‘弟弟’的過去沒有忘記,而與我開始談戀愛以後,大部分的事情都忘了。”

關越看完了東西,仿佛始終無法相信自己過去做了這麽多事。

天和:“你對我最後的印象是在什麽時候?”

關越沉默不語,末了,在午後的陽光下答道:“再見麵的那天。”

“哪一天?”天和說,“在青鬆?”

“英國,倫敦。”關越眉頭深鎖,仿佛伴隨著有關天和記憶的消失,就連他研究生那段時間裏的專業知識也隨之變得朦朧不清。

“這麽早嗎?”天和難以置信道。

普羅:“也許在你們重逢的那一天,關越便對你開始動心了。隻是他當時並未確認自己的心意,現在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

“不用你解釋了!”天和說,“我懂得很!”

關越忽然問:“那個聲音是什麽?”

天和道:“一個專門為你補充內心獨白的畫外音,你完全可以不理會它。”

普羅:“哦,你大可不必這麽小看我,天和。我正在暫時扮演關總處理他的公司問題呢,你應該也不想公司就這麽破產了吧?”

關越起身道:“你在做什麽?”

雙方都暫時擱置了關越對兩人關係的震驚與不安——反正等解藥送過來以後,他自然會恢複的,就當是暫時感冒了腦子不清楚吧。

“幫你當老板。”天和說,“連著一周都在忙婚禮,公司事務耽誤太多了。”

天嶽與張秋結婚的一周前,關越也計劃著自己與天和的婚禮,然而看完這場鬧劇之後,天和果斷決定,一切從簡為上,友情聯誼已經在二哥的婚宴上完成,自己與關越就不必再這麽鋪張浪費了!選擇了旅行結婚後,兩人商量很久,準備等天嶽完婚,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完後就動身啟程。

其間還要參加一個亞太信息商務戰略合作會議,這是目前最棘手的難題。

現在看來,也隻好往後延了。

“我來吧。”關越意識到這是自己的責任,就坐到電腦前,說,“咱倆合夥,開了一家公司?”

“是你收購了我的公司。”天和麵無表情道。

關越打開郵箱,看了一眼,努力思考著自己的工作,天和心裏咯噔一響,他不會連專業知識也忘了吧?

“需要回複這些郵件,”天和小心翼翼地說,“關越,你能看懂嗎?”

“能……”關越略一遲疑,而後說,“模模糊糊的,記得一些事,卻記不太清楚了。”

“你還是休息會兒吧,”天和說,“忙不完先放著。”

關越盯著郵箱界麵看了很久,試著批複一封商務合作的信函,天和稍稍放心下來,緊張地看著他工作,不注意挨得近了點,關越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不自在地轉頭,看著天和。

天和稍稍離開些許。

普羅:“在關越的意識裏,你已經是成年人了,兩名成年男性在非戀人前提下,一旦距離過於靠近,相當於雄性之間的互相挑釁,天和,你需要小心一點。”

關越:“我……平時都做這些工作嗎?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很熟悉,”說著又皺起眉頭:“但許多事卻理不清了。”

天和馬上道:“沒關係,按直覺來吧,我去給你倒杯茶,你慢慢看。”

天和起身到廚房裏去,接了開水,正思考時,普羅說:“他正在用本科的知識,配合直覺來回複郵件,以及判斷工作的詳細內容。”

天和頓時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過:“怎麽可能?”

普羅:“很有可能。根據我的猜測,在你們重逢之後,他的學業與人生,其中最主要的動力,就是你。根據記憶的聯想與黏連原理,這部分功能在大腦皮層裏也會遭受到抑製。”

天和心裏五味雜陳,卻知道這時不能被關越看出來,他慢慢地走回餐桌前,注視著屏幕。關於商務與投資、公司戰略構架等問題,這些遠遠超出了天和的知識體係範圍,但從關越工作的態度上看來,天和也察覺有點不對勁了——關越回郵件回得很詳細,從前他統統隻回答“是”“同意”“投”“去做”等簡單意見,現在則給投資經理們寫了好幾行字,還詳細解釋了一番自己的決策。

普羅:“雖然大致也是對的,但非常不像他的作風。”

天和:“他的工作習慣回到了十八歲。我的天啊!怎麽辦?”

普羅:“你應該高興才對,這意味著你一旦在他的人生裏缺席,關越就變成了一個十八歲、毫無自主能力的青年人。”

天和:“可是接下來還有亞太信息商務戰略合作會議啊!”

天和焦慮得隻想撓頭,關越卻努力地工作著,原本隻要一個小時的工作,被關越折騰了足足一下午,直到開晚飯。天和頗有點惴惴不安,而關越失憶後一反常態,以客人的態度,在聞家用過晚飯,之後似乎因為一整天的殫精竭慮,他的表情裏帶著些許不清醒。

“早點睡吧。”天和明天還得去公司一趟,心想說不定睡醒以後,關越忽然就會恢複正常。

普羅:“你在設想說不定明天早上,關越就恢複了嗎?這可能性不大,我們要科學地看待問題。”

天和:“閉嘴,普羅。”

天和讓關越睡客房,親自把他的枕頭抱過去,關越洗過澡,換過睡衣,始終靜靜地看著天和,天和說:“那……晚安。”

天和想過去親吻下他,但關越現在似乎對同性之間的親密行為有點排斥,他隻得克製自己。

“我們平時就是這麽一起生活的嗎?”關越忽然問。

天和:“大部分時候……是的。”

關越便點了點頭,說:“晚安,天和。”

天和關了燈,回到房間,簡直筋疲力盡。

“我猜今天早上關越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們兩人光溜溜地抱著,睡在被窩裏那一幕,把他給嚇著了。”天和說。

普羅:“是的,據我的觀察,他非常震驚,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你。當然,認出你之後他顯得更不安了。”

天和:“遲小多,求求你快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