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分粥

華昌公主這般熱切讓餘清窈感到有些意外,因而望著她半晌沒有反應。

幾隻麻雀落在樹枝,對著她們探頭探腦,嘰嘰喳喳。

華昌公主回過神來,臉上一紅,跺了下腳道:“怎麽了,這裏就你和我,我不叫你叫誰?”

想她華昌在金陵城若想要做什麽事,哪一次不是呼朋喚友的,眾星捧月。

如今流落在外,旁邊倒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除了那個老是看她就躲的裴知岐,現在也隻剩下餘清窈可能陪她。

更何況隻要餘清窈能跟著她去,要做什麽都方便許多,秦王和裴知岐才不會多說什麽話。

華昌公主有些悲哀地想,自己這‘流浪’公主著實悲慘,如今誰人的眼色都要看。

雖然華昌公主算盤打得很好,隻可惜餘清窈天生不是愛湊熱鬧之人,踟躕道:“……可是外麵人多紛雜,我們倆去,既幫不上忙,還可能要添亂。”

不是餘清窈妄自菲薄,明眼人看看都知道,就她和華昌公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樣子,去了說不定反倒可能還需要人照顧,豈不是給人添亂。

餘清窈有意想勸住華昌公主,可華昌公主一旦決定,就不想聽餘清窈說教。

“你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是要去!”

說罷她就把手裏拿著的一塊花布有模有樣地往腦袋上一係,遮住了那頭黑亮的頭發,像極了村裏俏麗的小村姑,帶著小丫鬟寶瓶,就昂首挺胸地出門去了。

華昌公主離開後,載陽便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就開口道:“還好王妃不似公主那般任性。”

“是殿下不想讓我出門麽?”

載陽的反應讓餘清窈察覺到了怪異,他剛剛聽見華昌公主邀她一道出去時,甚至都有點緊張。

“……所以你是特意留下了?”餘清窈上下觀察他。

載陽冷不丁被餘清窈懷疑的目光一掃,渾身就打了個激靈。

沒想到王妃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其實直覺還是很靈敏。

他連忙搖起雙手,“王妃多慮了,隻是屬下覺得現在外麵的確亂得很,不但有鬧事的流民還有從龍驤軍出逃的士兵混入其中……”

“什麽,你說龍驤軍怎麽了?”春桃忽然在後麵插了話,焦急地追問起載陽。

“龍驤軍?”載陽沒想到春桃對這個會有所反應,撇眼瞧著她答道:“最近鎮國公親自率大軍前去鎮壓叛變的龍驤軍,龍驤軍不少士兵逃了出來,可能會往周邊的州郡藏匿,安縣、宜縣這些地方正亂著,最是合適不過了。”

“發生什麽事了?”餘清窈知道春桃不可能無緣故對龍驤軍這樣關心。

知藍扶住呆若木雞的春桃,開口解釋道:“春桃有個弟弟,之前就在龍驤軍裏頭。”

之前知藍就聽春桃提起過,原本春桃還打算找個好時候向王妃求求情,讓秦王殿下把她那個弟弟弄回來,省的真要上戰場,屆時丟了性命,讓她對不起養父養母。

春桃的眼淚隨著知藍的解釋就落了下來,她淚眼汪汪地看著載陽問道:“我弟弟他不會出事吧?”

載陽連春桃弟弟是何許人都不知道,又怎好回答她這個問題,隻能又把她打量了幾眼。

瞧著春桃年紀不大,料想她弟弟還要再小上一兩歲。

“年紀小一點的多半都是雜役兵,不會拿刀動槍,上不了戰場,在後方等著平叛後被收複,再由王妃請殿下找鎮國公問一句,應當可以要出來。”載陽寬慰她道。

其實說起來,龍驤軍這事都是上麵領將的罪,下麵的士兵向來都是聽從軍令行事,更何況他們又怎會知道一次次的勝利其實不是功勳反而是主將勾連外敵的罪證?!

“萬一、萬一他也逃了出來怎麽辦?”春桃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幸好有知藍一直扶著她,才沒有讓她脫力摔倒。

載陽撓了撓腦袋,“那可能也會混在那些流民當中,到處躲避官府的追擊吧。”

逃兵的身份會讓他們舉步艱難,餘生都隻能躲躲藏藏,很難再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畢竟降兵和逃兵是不一樣的,士兵就算是死,也要在兵冊上有所記錄,而不能憑空不見。

春桃聞言也明白做逃兵的嚴重性,又擔心自己那弟弟是不是正在外麵流浪,喃喃道:“那我是不是更應當去外麵找人問問?”

興許就能碰到幾個‘逃兵’,問到她弟弟的情況了。

知藍連忙安慰她,說等殿下回來了,讓王妃先問問情況也好。

餘清窈自然願意幫她這個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把春桃先安撫好了,讓她暫回屋中去整理心情。

龍驤軍一事暫沒有結果,但那邊施粥的善事正如火如荼地展開。

本以為華昌公主的新鮮勁一天兩天就會過去,誰知道她竟然一連四天都往外跑。

江州的糧運了過來,除了分發到了受災的三縣之外,其餘的就由莊子上的廚子每日熬成熱粥,馬車運到最便捷的路口,支起攤子,發放給周圍的流民飽腹。

莊子上的病患慢慢少了,或康複歸家的,或重病不治的。

就連謝家人在謝老爺病情穩住後,也在餘清窈不知情的時候默默離開了。

裴院判日漸閑了下來,幹脆就在施粥攤不遠處支起了一個臨時看診的地方,給過路的人看看小病。

李策依舊忙碌,日日都要出去,莊子上太過冷清,再加上一連數日都風平浪靜,餘清窈也沒有了一開始的警惕,索性帶上知藍和春桃去給華昌公主幫忙。

華昌公主特意弄出一專供婦孺取粥的地方,為免她們搶不過隔壁那些壯實的男人們,也是為了讓自己一個小姑娘避免跟陌生男子打交道。

雖然不在金陵城,可是華昌公主還是很在乎自己的美醜,一點也不想被太陽把小臉、小手曬得黑峻峻,使喚人大費周章搭起了一個棚子,四周還掛著灰黃色的麻布,好遮住陽光。

如此一來,也正好和隔壁敞開的粥攤形成了分明對比。

春桃還抱著打探弟弟消息的心思,所以十分積極地忙裏忙外。

在帳子裏,餘清窈隻用負責把碗一一取出來,在桌子上擺好,自有力氣大的仆婦用大勺從鍋裏舀出濃稠的熱粥分到碗裏。

華昌公主就負責維持秩序,讓她們挨個上前取粥碗。

接連幾日,她們的配合也越來越好。

人多的地方總是少不了談話,有一天餘清窈正好還聽見兩個村婦談起了與自己有關的事。

一人說道:“聽說最近來的那位貴人是秦王殿下,難怪了,那些個狗官都跟縮頭烏龜一樣,再不敢出來耀武揚威了。秦王殿下可真好,給我們送糧送錢,還忙裏忙外,我聽說知縣陪著他到處跑,都給累昏厥了……說起來,那秦王也是可憐,在金陵城待著多好,還要到我們這破地方受苦……”

“你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他可是王爺,再怎麽樣也比我們好上千百倍,就說他帶著災銀上秦州這一路吧,怕是自己也沒少花……”有個村婦搖著腦袋,不平道:“他們這些天生富貴的人,又怎真正知道我們的苦?”

“說的也是,還聽說秦王是帶著王妃,這豈不是就成了出遊……”

“你們胡說什麽!”春桃立刻出聲,想讓兩個婦人住嘴。

那個被她一喝的婦人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又扁了扁嘴道:“我可沒有胡說,我家的男人之前去襄城準備買糧,正好遇上了秦王帶著王妃在逛燈會,若不是親眼撞見,我又怎敢亂說。”

“竟是真的麽?”周圍議論紛紛。

餘清窈抿緊了唇。

雖然李策是帶了自己去逛了燈會,可是他的目的還有買馬,買馬也是為了引出黑風寨,將他們鏟除。

雖然買馬是用了裏頭的銀子,但是隨後還是一分不少地還了回去。

但這些話解釋起來太過複雜,也很難讓人相信。

餘清窈幹脆閉上嘴,低頭擺弄著碗。

誰知有人忍不住又揣測了一句:“定然是那王妃貪玩……”

載陽聽不下去了,走出來把那胡說八道的村婦連人帶碗‘請’了出去。

帳子裏剩餘的人這才發現了帳子裏氣氛不對勁,個個都很識時務地閉上了嘴,目光在頭戴著花布的華昌和同樣戴著花布的餘清窈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早就發現了這兩個村姑裝扮的姑娘氣度不凡,這小臉白的就像是陽光照在雪上,還有一看就是沒怎麽幹過粗活的手,本來還想著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姑娘出來行善積福……但是沒道理會對她們談話的內容如此在意。

知藍氣呼呼,小聲對餘清窈道:“她們真過分,王妃明明都在幫她們了,居然背地裏還在說壞話。”

餘清窈裝作並不在意,繼續擺著碗,忽然餘光瞥見不遠處站著一位衣裙都髒兮兮的小姑娘。

她聽春桃和知藍都說起過這個奇怪的小姑娘,一連好幾天都是默默無聞地站在角落裏,給了她一碗粥後,她還拿出另一隻空碗,居然想要第二碗。

可這裏的規矩是按人頭送粥,從沒有人可以帶第二碗走。

她們也想盡辦法想讓小姑娘開口,但她隻會巴巴望著人,從不開口,仿佛是個啞巴。

春桃見餘清窈一直望著小啞巴,歎氣道:“誰家大人這麽狠心,這小姑娘才五六歲吧,也不怕給人拐了去。”

知藍搖搖頭,“應當也不會有人要,這小姑娘不但啞還腿瘸,旁人還怕被她連累呢。”

的確,周圍來來去去那麽多人,沒有一個對這個髒兮兮的小姑娘感興趣的。

現在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就等於多一張嘴,更何況是個身有殘疾的小姑娘。

餘清窈還注意到小姑娘臉上有幾塊大小不均的傷痕,交疊著青青紫紫,就好像是新傷疊著舊傷,也不知道是怎樣弄的。

她端起碗,拒絕了春桃要幫忙的意思,親自端了過去,蹲在小姑娘麵前,把溫熱的粥慢慢倒入她的空碗裏。

“小姑娘,你這第二碗粥是要給誰的?”

小姑娘看著她,葡萄大的眼睛眨了眨,居然開口小聲道:“……給我姐姐。”

餘清窈還沒來得及驚訝她居然不啞,小姑娘繼續解釋:“她……肚子大大,不能走動。”

肚子大?

“是懷孕了麽?”

小姑娘點點頭。

“那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弄的?”

小姑娘縮了縮脖子,好像很害怕地說:“因為事情沒辦好……給打的。”

餘清窈蹙起眉,仔細打量著小姑娘的臉,見她臉上的傷口實在嚴重,就對她道:“那我帶你去旁邊給大夫看看好麽?”

小姑娘對她似是十分信任,想也不想就點頭,甚至有些心急。

餘清窈也沒有多想,就讓她先把粥碗放下,打算帶她去給裴知岐瞧瞧,把傷口清洗一下上點藥,不然隻怕這小姑娘這張臉日後都沒法看了。

載陽自是不會讓她單獨行動,提腳就跟了上去。

然而餘清窈站的地方離帳子口更近,他站的地方是帳子最裏麵的角落。

一開始他也沒有想到餘清窈會帶著小姑娘出去,這會光是繞開那些放滿粥碗的桌子就讓他步伐遲緩了許多,等到餘清窈走出帳子,就聽見外麵不知誰人大喊了幾聲:“大家夥快來啊!米快沒有了!”

“來晚了就什麽都沒有!——”

有人在後麵不明情況,就推搡著前麵的人道:“什麽!沒有了,我可是排了一個時辰!”

前麵被推的人更是不知所措,被動地往前湧。

明明攤子上的米和粥的存量還很多,根本不存在沒有的情況。

但是這一聲大喊,就好似燒滾了水,讓本來井然有序的隊伍刹那淩亂起來。

周圍的護衛見到這突發的變故,個個如臨大敵,開始阻攔人群衝撞。

載陽心裏暗道不好,也顧不上桌子上的粥,直接手一撐桌,人往外翻了過去,可還沒等他跨出帳子,隻見門口的兩根撐柱往外一倒,整個布帳子從天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