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騎馬
從拱橋上下來,幾人又回到街市。
餘清窈逐漸也習慣了買東西不用看人眼色,看中什麽買什麽,就這一小會的功夫,給自己以及知藍春桃都買了不少東西。
吃的飴糖、掛的貝殼項鏈、布紮的小玩偶……
品類雖多,但因為都是些小玩意,價格還實惠,攏共也沒有花多少銅板。
這些東西若是放在宮裏隻怕是再低賤不入眼的東西,可都是民間女孩家會喜歡的。
走到大道的盡頭,李策開口道:“右拐就到了馬行街,你還有力氣去看馬麽?若是累了,我們就回客棧休息吧。”
餘清窈往那邊望了望,隱約能聽見馬嘶鳴的聲音,還夾雜著牛叫羊叫,很熱鬧。
她還沒有見識過這種地方,心裏也好奇。
“我想去看看。”
餘清窈期待道:“可以麽?”
“那就一起去吧。”李策讓身後的護衛跟緊了一些,牽起餘清窈的手就拐了彎。
還沒等他們走入馬行街,先被旁邊一股腦倒下來的人阻了前路。
身後的護衛拔刀上前,攔在他們身前,還以為是有人要滋事。
“慢著。”李策看清了狀況,讓他們收刀退後。
隻見幾個拎著掃帚的壯實夥計從鋪子裏雄赳赳地衝出來,其中一人站在門口揮舞著手就大聲喝道:“都說了多少遍了,不能賣!不能賣!我們糧店也是要按規矩辦事的!你們是要害我們做不成生意了是嗎?”
跌在地上的是幾個身穿著粗麻短褐,頭頂紮著布包的中年人,他們露出來的胳膊、手背都黝黑幹瘦,像是常年幹體力勞務的人。
但不知怎的被那幾個身強體壯的夥計給轟出來,狼狽不堪地跌坐地上。
“我們付錢!又不是白拿你們的糧!”
“付錢也不成!你們是宜縣來的,誰不知你們那邊正亂著了,若是和你們攪上幹係,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牽連進去,去去去!別癡心妄想了,襄城不會做你們的生意,也不會缺你們這點錢!”
說罷,那夥計看也不看地上一眼,就拿起掃帚掃了掃,幾個卡著縫隙裏的銅板叮叮當當飛了出來,砸了人一臉。
受到如此屈辱,那幾人麵上也是憤憤不平,氣得臉紅。
“公子,宜縣就是秦州受災最嚴重的三個縣之一。”福安在後麵小聲道。
“可是宜縣離這裏不是還有八九天左右的路程嗎?”餘清窈在堪輿圖上看過,記了個大概的印象,總之應當離這裏還很遠才是。
宜縣的百姓怎麽會跑到襄城來買糧。
“的確,從宜縣到襄城之間還有三座城……”李策沉吟片刻,“即便有水災,當地還有官糧倉和預備倉,按著救災的律條發糧食就是,不至於要跑到外地來買糧。”
福安上前打聽。
那幾個從宜縣來的漢子頓時叫苦不迭,對著福安大倒苦水。
“公子有所不知啊!咱們縣幾乎都給水衝了去,什麽田啊房子都沒了!眼見著就要交秋稅的時候了……我們這交不上啊!”那人見福安穿得整潔幹淨,人又長得儀表堂堂,像個好人家的小公子,所以想也沒有想就稱呼他為公子。
福安的背似是僵了下,但也沒有馬上否認他的話,隻是轉而道:“天災時期,賦稅減免,這是大旻的律法,你們宜縣為何還要征稅?”
“減免減免,的確是減了,隻是哪怕減掉七成,我們現在也拿不出一粒糧來啊!”那人無奈攤手,滿臉苦澀。
“那你們現在還要繳多少?”福安皺了皺眉。
那中年人伸出五個指頭,唉聲歎氣道:“五成。”
福安不由脫口而出:“豈有此理!”
宜縣在天災水禍的這種情況下,根本無需再繳稅,這顯然是當地的貪官在趁火打劫!
他回頭看了眼李策的神色,轉回頭繼續問道:“那你們這是在……?”
問話的同時他抬起頭,目光在上方寫著‘南北糧店’的匾額上逗留了須臾。
這是一家金陵皇商開的糧店,大江南北都有分店。
“我們借了點錢,想買點糧好歹把今年的應付過去,等朝廷撥來的賑災款到了,好歹還能分上一點。”
“你指望那點錢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他旁邊另一個胡子拉雜中年人用力拍打著自己的粗麻袖子,不屑道:“你知道從金陵到宜縣有多遠嗎?這層層官吏一瓜分,哪還有你我的份?!”
先前的中年人就爭了幾句道:“怎麽沒有,往年別的縣遭了天災,還是能分到一二的,今年聽說是秦王殿下親自押著災銀,難不成他還不如其他狗官?”
說罷,他又把身邊的人一一拉起來,重振起精神道:“襄城不成,我們就去旁邊度城、再不濟還能去弈城……”
上麵的夥計看他們這麽天真樂觀,不由又說起了風涼話:“我勸你們還是省省吧,別說是度城、弈城,就是在遠一點的穀城也不見得會賣給你們糧……”
“你!——”宜縣來的田農捋起了袖子,像是準備上去打那潑冷水的夥計。
旁邊的幾名同伴忙不迭拉住他,勸他不要衝動。
夥計有恃無恐,哼哼道:“我們米行的行頭前些日子已經發了話了,你們宜縣的米我們賣不了,也不能賣。”
“你們米行為何不能賣!”福安情緒上來了,一直有意壓低的嗓音忽然拔高了許多,透出一絲尖細。
旁邊的田農又去拉福安的袖子,擺擺手道:“算了公子,我們也和他們吵了許久了,沒有結果的。”
正準備轉身離開的夥計聽見他的尖聲,詫異地回過頭來,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看,忽然又擠著眼睛笑了起來,“我就說你的這張臉怎麽這般眼熟,這不是我們紀小公子嗎?”
餘清窈一直皺著眉頭聽他們吵架,別說福安沉不住氣了,她都也要沉不住了,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米鋪的夥計似是認出了福安,並且叫他紀小公子。
福安的身子肉眼可見地顫了顫,他把臉猛地撇到了一邊。
那夥計頓時像是找到了新樂子,把掃帚一扔,幾步走上前,對著有意避開他目光的福安上下左右打量起來。
“紀小公子不認識小人了?小人當初還是個跑腿的,去給紀府送米,您可是賞過我好幾個石子,怎麽?如今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小人了?”
“豹哥,這誰啊?”米鋪的其他夥計看本來還氣勢洶洶的福安一下就像是見了貓的老鼠,十分有意思,頓時都起了哄。
“你們年輕,可能都不記得當初一夜被抄家的紀府,那可是我們襄城酒樓行頭,就你們現在都喝不起的那幾家酒樓可都是他們家的店……”米鋪夥計指著福安,“他就是紀老爺老年得子的寶貝疙瘩~”
福安轉身要走。
夥計快步躥到他身前,伸手攔下他。
“我可是聽說紀府十五歲以上通通流放、女眷幼子皆為奴,所以你現在是跟著主子來的?”說著夥計朝李策和餘清窈的方向看了一眼,幸災樂禍去。
從前神氣什麽,現在不一樣為奴為婢。
“你別胡說!”餘清窈沒忍住先出了聲。
若是那人說的都是真的,那福安現在得多難受,她都聽不下去了。
一般家裏男人在,女眷都不應當隨便開口,所以餘清窈這一開口就惹來了所有人的矚目。
“小娘子說我胡說,我胡說什麽了?難道這不是你家的奴,還能是你的……”就聽夥計說話口不遮攔,福安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衣領。
“你別逼人太甚了!”
他尖細的嗓音再也掩飾不住,讓夥計驚異的目光從他臉上往下麵走。
他沒有被福安的舉動嚇到,反而笑得越發高興起來,“喲,難怪這麽受寵,都六根清淨了,你這樣可讓薑小小怎麽辦呢,她還什麽也不知道,一心要攢了錢去金陵贖你……”
他的嘴角都快扯到了耳後,然而沒有讓他高興太久,後領忽然給人猛地扯住,隨後就跟一塊破布一樣扔了出去,撞到了牆角的柴火堆裏。
哐當哐當——
幾個還在倚在店門口看熱鬧的夥計頓時嚇了一跳,怔愣了片刻才七手八腳地去扒拉柴火堆。
“哎喲豹哥你沒事吧?”
被叫豹哥的夥計灰頭土臉地被扒出來,瞪大了眼睛往前看。
隻見剛剛一提手就把他扔出去的黑衣護衛正單膝跪在紀世安的麵前,畢恭畢敬。
“也虧得總管脾氣好,能忍的了,小人們可就沒有那麽好的脾氣了。”
說完他還朝著牆角的幾人飛眼刀子。
豹哥渾身一哆嗦,把脖子縮了起來。
其他的夥計互相看了眼,頓時覺得惹不起。
若是那身後那十個護衛都這樣聽‘紀公子‘的話。
哪怕做了奴,也比他們風光啊!
福安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頃刻間也明白過來這是李策在給他撐臉,才要護衛過來幫他解圍。
心裏似是甜又是酸,五味雜陳。
幾人攙起豹哥,快速挪著步子就想往米鋪躲。
“慢著。”一直沒有開口的人,慢條斯理地打斷了他們的動作,“你們的規矩是不能賣宜縣,我們不是宜縣的人,賣吧。”
豹哥剛想支棱起脖子,嗆回去。
誰不知道你們這些有錢人就喜歡多管閑事,說的好聽,還不是想買了給宜縣的人!
但是他話不敢脫口,隻能在喉嚨裏打轉,憋得一張臉都青了。
旁邊的一個小夥計捅了捅他的胳膊道:”豹哥算了吧,他們好歹還肯付錢……“
意思是他們有這樣的武力,沒有直接搶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李策就當著夥計的麵,問那幾個宜縣的田農:“你們要多少?”
田農們也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大聲說話,舉起手比劃出一個數字,“要……七石最少……”
豹哥猛抽了一口氣,正想說你放屁。
李策朝他沉眸望來。
豹哥頓時覺得自己的嗓子好像被人掐住了,後背飛快竄起一陣寒意。
夥計說的對,這個人如今還肯付錢可能已經是謝天謝地的事了……
識時務為俊傑!
他咕咚一下咽下口水,對那幾個宜縣的田農道:“既、既是如此……你們就進來搬米吧!七石就七石!多一鬥都不行!”
等著宜縣的田農興高采烈地進了去。
福安才緩了口氣,拖著猶如陷入泥沼的腿腳慢慢走了回來。
餘清窈掀開了幕籬,望了眼李策,示意他應當要說些什麽。
李策望著福安,道:“你的事情我知道的並不多,倘若當初我知情,必不會讓你這樣為難。”
福安搖搖頭。
“謝殿下,以奴婢家裏當初犯的事……還能被掌印大人看中,去服侍殿下,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奢望其他。”
李策知福安遠比福吉更介意自己的身份,為此他才會因為夥計的三兩言語喪失了全部鬥誌,他緩緩道:“我無法抹去你的過往,讓你過上正常的人生,但是你如今走的每一步都不會白費,我保證。”
福安略抬了點頭,眸子濕潤。
他知道秦王在許諾什麽。
“奴婢明白!”
秦王殿下是在告訴他。
他是過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了,既然注定不能普通,那何不走得更高?!
“既然你明白,那我再問一次。明日我們就要離開襄城了,你若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什麽相見的人,現在還有機會。”
福安沉默了片刻,道:“奴婢不能因私忘公,襄城人多眼雜,若是殿下有任何閃失……更何況依著宜鎮的這件事,說明秦州上下也有很大的問題……”
“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隻是那也是明日的事情,今日你還有時間。”
雖然秦王殿下一再明示,可福安卻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餘清窈很能體會福安現在的心情。
近鄉情怯也是人之常情。
可若說他完全對襄城裏的舊人沒有半點在意,那他也不會把那朵薑花一直別再腰帶上。
薑小小……
這小小的襄陽城裏能有這麽巧合的事?
同樣是攢錢尋人的姑娘,又加上福安之前的故意回避。
餘清窈眼睛眨了眨,摸出身上掛著的錢袋,托在手裏遞到了福安的麵前。
“既是如此,你能幫我把這個錢袋送給街上頭戴銀珠的賣花姑娘嗎?我聽說她攢了好久的錢,打算離開故土千裏迢迢去陌生的地方尋人,這般有勇氣的姑娘讓我好生欽佩,所以想幫她一把。”
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去看李策,“殿下,這樣可以嗎?”
李策明白她的用意,唇角含著笑,對福安道:“既然是王妃的意思,那你就去吧。”
福安手貼在身體兩側,久久沒有抬起,好似被無形的枷鎖捆住。
“若你不願意也沒關係……”餘清窈耐心等了片刻,似是無奈就托著錢袋轉到另一側,去問旁邊的護衛:“你能幫我送過去嗎?”
反正無論誰送,她都要把這袋錢給出去。
護衛‘啊’了一聲,腦子還沒轉過來,就看見小王妃朝著自己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他當時就傻住了,這是要他答應還是要他不要答應啊?
“我去!”福安沒等護衛腦子轉過彎來,就對餘清窈一拱手,“……我、我願意去。”
福安剛離開,從馬行街忽然有個小姑娘騎著馬噠噠噠地衝出來,險些把他們留下的這一夥人一股腦撞了。
李策眼明手快把餘清窈擋在了身後。
小姑娘嚇了一大跳,連忙勒住馬,對他們拱手道:“啊,抱歉抱歉,我還以為都快閉市了,不會有人再進來了。”
“閉市了?”
餘清窈在李策身後失望道:“那豈不是沒得瞧了……”
“當然,都這個時辰了,馬也得睡覺了!你明日早點來就是了!”小姑娘見他們都無事,騎著馬一溜煙就跑了。
話是這樣說,但他們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也不可能再去看什麽馬市。
餘清窈隻能放棄。
“那姑娘看起來比我還小,沒想到馬騎的這樣好。”又望著一人一馬離開的方向,她難掩羨慕之色,不由感慨了句。
李策幫她整理好幕籬,隨口道:“這有何難,明日教你騎馬可好?”
餘清窈一愣,不由張口就驚道:“殿下要教我騎馬?”
李策揚起聲調‘嗯‘了一聲。
似是不知為何餘清窈如此驚訝。
“我阿耶當初也教過我,不過最後也沒能教會……是我太笨了。”餘清窈結結巴巴解釋,她擔心自己不可能學得會。
“可能隻是嶽父不會教。”李策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溫聲道:“讓我試試,說不定你就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