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選擇

翌日。

閬園再封閉,外麵的風波還是**了進來。

隻因為龍驤軍的事差不多已經查明。

主將養寇自重,勾連外敵基本屬實,如此一來想要不牽連出虎賁軍都難。

兩支軍隊本就是互守互督的關係,共同守衛著大旻西北邊境。

龍驤軍投敵一事成了不爭的事實,是以一直沒有上報異狀的虎賁軍也有了重大嫌疑。

餘清窈從李策聽到這樣的消息,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偷偷摸了好幾次眼淚。

雖然她是堅信自己阿耶是不會投敵,是不會背叛大旻。

可是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空談。

而且虎賁軍遠離皇城,說不準還不知道自身就要大禍臨頭,定然沒有應對之策。

金陵城的流言不知是被誰操控著,幾乎已經是一邊倒地信了虎賁軍也一同投了敵,整個西北防線麵臨了滅頂之災。

甚至兵部已經在起草方案,準備重新擇選朝中年輕將領去替代龍驤、虎賁軍的統將,這就意味著朝廷可能很快就要下令出兵去圍剿叛亂。

數日後,李策的人也核實陶延的下落,很快也找到了機會把知藍互送出了宮,去餘府和陶延見麵。

這就是餘清窈這一整日最期盼的事。

她坐在前院的回廊下,從早上等到下午。

李策哪也沒去,就坐在她身邊陪著她。

兩人等到了太陽西斜,宮裏掌燈,才看見知藍帶著兜帽,鬼鬼祟祟從院門口溜進來。

“知藍,怎麽樣?”餘清窈馬上站了起來,提步迎上前。

知藍似是一天都沒有喝過一口水,連嗓子都是啞的。

但她也顧不上那些,點點頭肯定道:“的確是陶延,但是他說他什麽也不知道,隻是將軍派他回來的時寫了三封信,有一封是給兵部的,一封給姑娘的還有一封是給秦王殿下……”

“那信呢?”餘清窈著急問。

知藍從荷包裏鄭重得取出一封疊了好幾次且皺巴巴的信,她看著餘清窈卻沒有把信遞出去,反而道:“陶延說,他在進金陵的時候遭遇了伏擊,隨從之人皆已喪命,而他身上重要的信和令牌都丟失了,隻有這封給秦王殿下的信還僥幸保存下來……”

餘清窈一聽阿耶寫給她的信沒有了,心裏就踏了一大塊,眼圈發紅,險些又要落下淚。

“王妃,陶延還說了,將軍早就發現了龍驤軍有異狀,也傳了加急的密報給到朝廷,可是卻都被人攔截了,這說明是有人要害將軍,還有虎賁軍!”

知藍怕餘清窈哭起來會耽擱她聽後麵重要的事,連忙用手攙住她的手臂,晃了晃道:“王妃,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想辦法,洗清虎賁軍的嫌疑啊。”

她們都知道這件事若是任由它嚴重下去,影響的不止是虎賁軍還有在金陵城的她們。

餘清窈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淚,“我知道我阿耶絕不會投敵的,可又是誰要害他們?”

李策伸手向知藍要信,“既然明威將軍已知情,這封信裏說不定也會有線索。”

知藍把信交給李策。

李策仔細檢查了一下封信,好在信封雖然有皺痕但是還是完好的。

泥印蓋在封口,上麵的章痕有些磨損,但還能辨別出是一個篆刻的‘乾鈞’二字。

知道的人並不多,那是明威將軍的字,這枚家書上蓋的不是虎賁軍的印,而是他的私印。

福吉從一旁遞過裁紙用的玉刀片,李策用玉刀小心地挑開封口,沒有損壞上麵的章印。

取出信後,他從頭到尾仔細閱讀了一番。

餘清窈踮腳想看,“殿下,我阿耶說什麽了?”

李策把信移下來給餘清窈看,轉頭對福吉吩咐道:“找人去給趙方傳話,若父皇還沒歇息,我想見父皇。”

餘清窈扒在李策手臂上,探頭看著信上熟悉的大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當她看到後麵的時候,打轉的眼淚突然就有點流不下來了……

她阿耶這個脾氣,十年如一日啊。

明淳帝本來已經準備歇下,聽見趙方傳來的話又皺著眉頭,一骨碌從龍**坐起來。

他轉過頭問道:“朕怎麽覺得把他關了禁閉,反倒是便宜了他?”

趙方笑而不語。

從前太子在東宮時,哪次有事不得自己邁著腿趕過來向皇帝這兒來稟告。

如今倒好,他得了一個不能外出的理由,就可以把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比皇帝還舒服。

“陛下若是累了,奴婢這就去回絕秦王殿下。”趙方體貼道。

這段時間一直不太平靜,本來該好好修養龍體的皇帝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強撐著身子處理政事。

沒有太子的襄助,許多事情就要他親自決策。

龍驤軍投敵一事還沒擺平,緊接著秦州大雨,堤壩不幸衝垮了三座,聽聞這事還是因為秦王事前有做一些準備,臨時抽了人去修築加固才不至於七座連垮。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兩三個城鎮被大水衝垮,災情嚴重。

為此,皇帝都有三四個晚上沒有睡好,現在疲累不堪了。

皇帝擺了擺手,“事關軍情,都不是小事,扶朕起身吧!”

主仆兩收拾了一下,帶著少數宮人、禁軍,趁著夜色再次潛入閬園。

在前殿裏剛坐下,福吉福安已經為皇帝布置好了舒適的座椅,桌上擺著的是一碟水晶茄子、一碗滋養的補湯。

明淳帝一看,就笑了起來,“茄子,熟了?”

福安連忙躬身道:“回陛下,都是陛下福澤,園子裏的紫茄長勢喜人,王妃知陛下今夜要來,特意準備的。”

“餘氏不錯,是個明事理會照顧人的。”明淳帝滿意點頭,抬眼就看見一旁的秦王麵露淺笑。

“朕又沒誇你,你笑什麽?”父子兩已經不和多日,現在他還憋著一肚子氣,忍不住就要諷他幾句。

李策也沒有搭他的話,就道:“父王慢用。”

趙方取出銀針為皇帝一一試毒,又讓身後的小太監夾了一塊吃。

身在皇家,位處高位,哪怕就是和親人小聚也不得不慎重。

等他們忙碌完畢,皇帝準備嚐一嚐新鮮茄子的滋味,李策才把下午拿到手的信取了出來。

“龍驤軍投敵一事,兵部說沒有收到虎賁軍的示警,可是兒臣這裏卻有一封出自明威將軍的家書,或能證明其並不知情、也沒有參與投敵叛國。”

明淳帝才拿起筷子,聽見李策的話不得不又放下,他很懷疑李策是不是專門挑著他要嚐茄子的時候開口。

趙方上前替皇帝把信拿了過來。

“因為是家書,兒臣已經拆開看過了。”

趙方瞟了眼秦王,又垂眸檢查了一下書信上的印,這才回到明淳帝身邊,取出裏麵的信紙雙手捧起,“陛下,信。”

“家書?”明淳帝眉頭緊鎖,伸手取過信紙,展開看了起來。

前麵是一些字裏行間就透露出不耐的奉承話,表明他這位明威將軍對於皇家賜婚的感激之情,以及由衷地希望秦王殿下能照拂他的女兒。

因為是個粗人,講話都很直白,毫無委婉美意。

看得皇帝眉頭直擰。

待到目光下移,就看見一行更粗陋的字躍入眼簾:“某雖為武夫,沒有文采學識,隻知忠心護國,殿下生來尊貴,不甘變成泥巴,老夫理解卻不能苟同!龍驤軍異動頻頻,西北危矣,殿下體恤百姓,切莫亂想亂動!”

最後一句,筆跡透紙,從上麵還能看出毛筆開叉的痕跡。

顯示明威將軍逐漸消失的耐心。

“家書?”皇帝指著信重複了一遍。

李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不接明淳帝的暗諷。

“父皇可找兵部取來明威將軍的書信對照一下字跡。”

明淳帝將信隨手遞給趙方,重新拿起筷子,“那倒不必,朕知道他,是一個難得直脾氣的憨人。”

真的是憨。

前麵才好聲好氣地要秦王殿下好好照顧自己女兒,後麵就跳腳,讓秦王別想著借他的兵爭權奪位。

若他遇到的不是秦王,是哪個心胸狹隘的,他女兒還會有什麽好果子吃嗎?

明淳帝搖搖頭。

幸好他還沒被接連發生的事氣昏頭,所以也沒有把虎賁軍和龍驤軍一塊定了罪。

“既是如此,那這事朕會同兵部知會,但是該查實的還是要查實,朕依然會派人去虎賁軍查訪。”

李策點頭。

行事上來說,明淳帝確實給了他不少影響,要他來做也會如此。

相信歸相信,證據同樣重要。

但隻要沒有一下定罪,虎賁軍就不會被太過苛責為難,也不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李策讓福安去收起信,轉眼就提起了另一件事。

“秦州決堤不是小事,父皇打算派何人去賑災?”

“此事還在商議中,莫非秦王有合適的人選?”明淳帝夾了塊水晶茄子放進口裏,嚐了嚐味道,‘嗯’了一聲,”不錯,沒想到秦王妃自己種的茄子味道不錯。”

趙方在一旁淺笑,”是,陛下有口福了。“

李策端起茶,啜飲了一口。

沒有馬上答話。

明淳帝才又轉眼瞧他,忽然想起了什麽,眉頭緊蹙,舉著筷子指了指,"慢著,你該不會是想自己去秦州吧?”

李策放下茶盞,也不繞彎了,直接道:“是,兒臣想要去秦州看看。”

“那裏水災大亂,你去做什麽?”明淳帝不解,大手一拍桌子:“你還嫌棄現在的金陵不夠亂?上次你弄的那些事情到現在都還沒給朕一個解釋,現在又要跑到秦州去了?”

“兒臣是覺得決堤這件事非同小可,說不定去了能有些收獲,父皇不是一直頭疼世族門閥兼並土地成風,稅收連年減少,兒臣如今有了些線索,正想去驗查一番。”

“有什麽線索不能交給別人去查,何須你自己前去?”明淳帝不解,他皺了皺眉,“我記得虎賁營離著秦州就不大遠……”

李策垂眸,自然而然道:“若父皇信任,兒臣也可順道去探查虎賁軍的虛實。”

明淳帝還沒鬆口,李策又道:“就當是考驗兒臣這麽多年究竟在父皇這裏學到了幾分本事。”

這個考驗,頗有深意。

明淳帝望著他,眸子微微眯了起來。

李策也不畏懼與他對峙,沉靜地望著他。

“除非父皇還有更好的人選。”

明淳帝離開後,李策回了正院。

清涼殿裏還亮著燈,橘黃色燭火映著窗紙上,朦朦朧朧。

李策知道裏麵還有人在等自己,腳步加快了些許。

推開房門,趴下桌子上的少女就馬上抬起了腦袋,聲音清脆問道:“殿下!父皇走了嗎?”

“剛走。”李策回身關上門,一邊解著外衣朝著屏風的方向走去,“現在也很晚了,你不在**等著,不怕著了涼?”

餘清窈提起腳步緊跟在他身後,“殿下,父皇看了信嗎?”

“看了,他相信你阿耶的為人。”李策已經褪下了外衣,正將裏麵的中衣也解開,餘光就看見餘清窈仰著小臉還在身後跟著,他轉過身微微一笑。

“今日是想看我更衣麽?”

之前碰到他要沐浴、更衣的時候,餘清窈跑得比兔子還快,今日還是頭一回緊跟著他不放,讓他‘受寵若驚’。

餘清窈眨了一下眼,忽然才發現秦王殿下已經衣襟敞開,露出裏麵玉白色的肌膚,胸膛上被肌肉隔出的縱向線條一路延展向下,貫穿腰腹,燈火照出了明暗陰影,讓每一塊能發力的肌肉都很顯眼。

她足足盯著那些鋪滿深色陰影的溝壑裏看了三息,就好像頭一回登上遙城最高的城牆,遠眺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一般震撼。

她不禁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的肚子平平的、軟軟的。

差別好大。

李策輕笑了一聲,好像光看就能洞察了她心中所想。

餘清窈突然回過神,結結巴巴道:“殿下剛剛說了什麽?”

她好像忽然間就給這麽一大片肌肉給看迷糊了,瞬間忘記了才聽入耳的事情。

“我說父皇信了虎賁軍與龍驤軍不是一夥的,所以選擇先不處置,打算派人去核查。”

餘清窈等了快一個時辰,就是在等這則消息,聞聲頓鬆了口氣。

誰知緊接著李策又問:“你喜歡看這個?”

餘清窈耳邊聽見這句話,瞬間就跟在學堂上夫子提問一般,刹那間就提起來十二分警惕。

然而李策已經靠近了一步,貼到了她麵前。

“之前帳子裏昏暗,看不清楚是麽?”

餘清窈見著眼前這白晃晃的肌膚,傻傻‘嗯’了一聲,隨即又漲紅了小臉,轉身提步就要跑。

李策及時將她攔腰摟住,扭了一個身將她一並轉到了鏡子前。

落地的銅鏡打磨十分光滑清晰,映出兩人的身影。

“我要去秦州了,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抱住人後,他卻沒有別的舉動,隻是忽然在她耳邊問道。

“去秦州?”餘清窈身子驀然僵住了。

她雖然一直期盼著能與李策去往封地,可是驟然聽見這則消息還是覺得突然和……害怕。

許久都不曾有過反應的傷口猝然抽了一下,像是箭頭又往裏頭狠狠地轉動,她冷汗都險些要冒出來了。

秦州還是決堤了,突然改道的黃河瞬間衝毀了另一側沒有防備的城鎮,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秦州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亂之際。

這些的事件與她前世經曆的有著一種近乎詭異的重合。

即便其中的事件、時間或許有偏差,可最終還是走向了一致。

她心髒每一跳都變得更緩了,仿佛想要延長活著的時間。

“是,你之前說過,我應當去外麵看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秦州既是我的封地,也是因我的疏漏才造成了這次的損失,理應由我去善後。”李策把下巴擱在餘清窈頭頂上,兩手圈住她細軟的腰肢,同時抬眸望向鏡子裏。

“殿下是以什麽明目去的?”餘清窈愣愣地問。

“明日父皇就會封我為監察使,不過我身為秦王,也有藩王的自治權利。”

餘清窈默默在心裏念著‘監察使’。

這與李睿上一世是一樣的頭銜。

李策望向鏡子中的二人。

兩人的身形差別很大,讓他輕易就能她整個人環抱。

一言不發的少女顯出低落的情緒,眉宇之間都有化不開的愁緒。

“一路或許會很辛苦,到了秦州也不會太平,或許還會有疫病發生。“李策眉心稍蹙慢慢說道,話音轉了轉:”若是你不願意如此辛苦,我也會請父皇把屬於我的一所京郊別苑讓給你居住,住在宮外,會比現在更自由,而且也不容易再被人打擾。”

京郊別院?!

餘清窈猛的抬起頭,後腦勺都不知輕重地撞到李策的胸膛上,她急道:“我當然要和殿下一起去,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前世那些經曆固然可怕,是不可立刻抹去的傷痕,但是現在的她更不願意和李策分開。

“別著急,我沒有說我不會回金陵,你還是可以選擇……”李策以為餘清窈隻是怕他一去不返,留在藩地。

餘清窈仰起頭,就這片刻的功夫,生生逼出了晶瑩的淚珠,她眼淚汪汪道:“殿下是不想帶著我去嗎?”

李策把她轉了回來,大手貼著她的臉頰,低下頭,溫聲道:“說什麽傻話,我隻是擔心你不願意跟我去……”

“我願意!我願意!去哪我都願意!”

餘清窈伸出手臂,費力地抱緊李策的腰,著急又委屈,豆大的眼淚啪啪往下掉,幹脆埋頭在他胸膛上哭了起來。

她簡直不敢相信李策居然還要給她另一條路選,讓他們分開。

李策得了餘清窈肯定的回複,抑不住的唇角高高揚起,心裏充盈著滿足。

他又柔聲道:“乖,都是我說的不好,不要哭了。再哭就把我身上弄髒了,你負責洗麽?”

最後的半句話裏多少帶著一些笑音,像是想要哄她。

餘清窈還有些氣在身上,不肯收淚。

“嗚嗚嗚洗就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