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亂了
餘清窈還沒徹底回過神。
分隔內外室的珠簾已經來回搖晃了好一陣,清脆的聲音不斷回響,直到力竭才逐漸停歇下來。
隨後另一邊淨室的門輕輕關上,隻能聽見很輕微走動的腳步聲。
外邊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讓室內更顯安寧寂靜。
餘清窈躺在被窩裏眨了眨眼,又窸窸窣窣在裏頭轉了一個身,揉了揉剛剛首先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應當不是她的錯覺吧?適才確實是有些奇怪的感覺。
就和小時候貪玩不小心跌坐到了灌木叢裏,被紮實的樹枝杵到差不多。
隻是樹枝的尖端更細小,而且有明顯的鋒利,剛剛卻有點像是鈍圓的擀麵杖,並不紮人,隻是讓她感受到了被東西戳住的緊繃感。
若是有人拿著擀麵杖懟她,應當也是差不多的感覺。
隻是誰會帶著擀麵杖睡覺。
餘清窈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首先排除了這個可能。
難道是手?
餘清窈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以及李策剛剛的動作,確信他確實沒有辦法在抓自己手腕、伸手攬她腿的同時,再生出第三隻手來杵她腿根。
胡思亂猜了許久,她也徹底沒有了睡意,而李策長時間沒有從淨室出來也令她有些擔憂。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專注了以至於都產生了幻聽,總覺的依稀有‘窈窈’之類的聲音傳過來。
就仿佛李策正在呢喃她的名字。
將邊桌上、架子上的蠟燭重新點著,她披上外衣踏著軟底繡鞋,鬼鬼祟祟地摸了過去,還沒走到淨室的邊上,就聽見裏麵有撥動水的聲音,仿佛裏頭的人正在淨手。
意識到這點,餘清窈就有些慌了,就怕給李策抓個正著。
隻是她越是怕什麽,什麽就來的快,正準備扭身逃跑,李策已經拉開門。
好死不死她還點著了燈,四周也沒有什麽遮蔽的地方,她上身扭了回去,腳還沒跟上,都還沒來得挪地。
“清窈?”
那道低柔微啞的嗓音就像是氤氳上來的熱汽,仿佛能夠輕易沾濕了耳廓,餘清窈伸手捏了下耳朵,慢慢把身子轉了回來。
“……殿下還……好嗎?”她抬起視線,心就突突快跳了兩下。
李策臉上不但有未幹的水跡,還有未褪的霞紅,幾綹濕漉漉的發絲還黏在臉頰、脖頸上,衣襟還是淩亂的,腰間的係帶更是鬆垮,一種讓人舌幹口燥的頹靡就這麽突然呈現在她眼前。
“嗯?”他略揚了音調,似是不知道她的擔憂從何而來。
“我剛剛好像聽見殿下在喚,所以就過來瞧瞧。”餘清窈目光從上落下,“……殿下當真沒事嗎?”
不讓她的視線越過腰帶往下,李策伸出兩指托住她精巧的下巴,拇指正好壓在她唇下的淺凹處揉了揉,無奈道:“不能再瞧了……”
餘清窈睫毛撲了撲,疑惑的眸光緊跟著閃動了幾下,更加迷茫了,“為什麽?”
李策咽了咽,喉結滑動了幾下,還是沒忍住走前半步,低頭俯身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過幾天再給你瞧,好不好?”
就在他靠過來的時候,身上淡雅的鬆竹氣息裏居然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扇骨木花的味道,要知道金陵城可沒有地方會種扇骨木花,一來它是沙地的植物,二來雖然花型很好看,但是氣味濃烈刺鼻,是不會有人喜歡的,更不可能會用到熏香、澡豆之類上。
所以這味道又是從哪裏來的?
餘清窈愣了片刻,還不知道李策指的是什麽,但是想到他總不會害自己,就迷迷糊糊應了下來。
“好。”
*
三日後,裴院判一大早趕到閬園看診。
這次是為了給餘清窈調理身子來的。
上次裴院判給她開了幾帖藥還是有點作用,李策就叫他過來認真看看。
裴知岐給餘清窈切完了脈,就和李策一同去了書房。
據他判斷剛從遙城到金陵,餘清窈就水土不服了很長一段時間,再加上常年憂思,就導致氣血虧損,以至於月事不調。
“……而且缺乏活動也會導致氣血流轉慢。”裴院判努了努嘴,“你不是喜歡活動筋骨嗎,怎麽不帶著你的王妃一塊活動?”
“不適合她。”李策想起餘清窈那纖瘦的胳膊和綿軟的腰肢,哪裏都看不出能使力,就像是水做的豆腐,隻怕用點力都會壞。
“那她當真就一點運動都沒有?”裴院判一副為病人操碎了心的模樣,捂著胸口。
“比如?”李策反問道。
“比如氣血運行快的時候臉紅撲撲的,還會出汗,你練箭弄刀的時候就沒有感覺到氣血變快嗎?”
臉紅、出汗?
李策倒是隻想起某種時候下,餘清窈確實算得上氣血運轉變快了。
“唉,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這十個姑娘裏八個都有體寒氣血虛的毛病,真算不上什麽大病。”裴知岐邊淨著手,邊道:“殿下如此焦急,難不成是想快點生個皇孫出來?”
“你想多了。”李策淡淡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潤了潤嗓子,“我這個狀態不適合有孩子。”
“嘖,你們這些皇子親王都有毛病,算的比鬼還精!”裴知岐撇了撇嘴。
“我們?”李策挑起鳳目。
裴知岐也不急著回答他,接過福吉遞上來的帕子,就朝他揮了揮手讓他下去,儼然把自己也當個主子了,福吉知道這位侯府公子的脾氣,既不意外也不生氣,對李策行了一禮就退了出去,留他們二人單獨說話。
裴知岐沒有馬上回答李策,還自顧自地在書房僅剩的一片空地裏踱起步子來,東瞧瞧西看看,又‘嘖’了一聲,“你也不是第一個問我有沒有法子可用的人,楚王殿下頭一回成親的時候也問過我,我看他就是不喜歡齊貴妃娘娘給他選的王妃吧,連孩子都不願意給她,我當時就說太醫院是有藥方,但那都是給嬪妃的,若是讓陛下知道他給自己的王妃喝避子湯,這還不把他吊起來打?”
明淳帝的嬪妃多啊,但真正寵愛的又沒幾個,就算一時興起寵幸了,為免將來麻煩,又或者還有些政治上的考量,才會讓太醫院送避子湯。
可楚王那時候也不年輕了,除了最初宮裏賞的幾個美人外,就隻有個王妃,他還不趕緊生個孩子,還學他老子搞什麽避子湯?
後來那可憐的楚王妃不但沒有留下孩子,還紅顏薄命,早早就薨逝了。
“避子湯喝了對身子不好。”李策哪管楚王想做什麽,他瞟了眼裴院判,“即便是太醫院開的藥也是有副作用的。”
裴知岐點頭,“沒錯。”
他走到自己放藥箱的案幾邊上,神秘兮兮地拍了拍藥箱道:“確實有沒有副作用的東西,隻不過是要委屈殿下罷了……”
李策對他伸手。
就不打算聽他講後麵委屈的過程。
這毫不客氣的模樣令裴知岐十分不高興,就想為難他一下,故意開口問道:“怎麽,從前不是清心寡欲,怎麽現在就猴急成這樣,你問一個連婚都還沒成的人要這、要哪,不覺得有點過分嗎?”
李策沒有收回手,反而還招了招,慵懶道:“以你的身份隻要打開府門,保準第二天金陵城的姑娘就把你家的門檻踏平,是你自己不成婚,與我何幹?更何況你是大夫,我不問你要,問誰要?”
“好好好!”裴知岐舉起雙手,“是你有理,都是你有理。”
他怎麽想不開跟這位心思縝密又才智超群的太子殿下爭理了?
“不過,你到現在才想著這些事,你那王妃沒有懷疑過你不行嗎?”裴知岐還是沒有放過他,趴在箱子上,就想問個痛快。
“我隻是習慣先做準備。”
李策慢慢揚起唇角,最後朝著裴知岐笑了笑。
“東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裴知岐正要跳腳,控訴秦王過河拆橋的惡劣行徑。
“裴——知——岐!——”
原本還想在閬園多賴一會的裴知岐猛然聽見外邊七公主的聲音,嚇得一個哆嗦就站了起來,打開藥箱把一個兩掌長的匣子和一本厚厚的舊書扔了出來,背起東西就準備遁走。
才邁出去兩步,又想到自己還什麽也沒有交代就焦急地退回來,指著匣子說:“那什麽泡軟了再用,看那個形狀你就知道用哪裏了。”
又指著書胡亂道:“還有什麽不會的看這書自己研究吧!別還要我來教你,怪難為情的!”
說罷,裴院判一溜煙就跑了。
餘清窈準備了糕點準備招待裴院判,沒想在後院耽擱了一會,回來就撲了一個空,書房裏隻剩下秦王殿下。
“裴院判走了?”她張望四周。
李策正翻著書,聽見她的聲音下意識把書合上,清了清嗓子,“你沒聽見華昌在外麵喊他麽,他就走了。”
“聽見了。“餘清窈點點頭,隻是沒想到他會走的這麽快。
“華昌公主好似和裴院判關係很好。”
李策微笑,也不糾正她的說法,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身子好了?”
今日一大早,春桃和知藍就將他們的床整理了一番,又是換被又是熏香,這麽大的動靜很難不讓人注意。
“差不多好了……”和殿下討論這種事情還是讓人難為情,餘清窈把手上的糕點推到他麵前,“殿下吃吧,我要去喂鬆雪了。”
“我同你一道去。”李策作勢就要起身。
餘清窈卻瞟了眼他剛剛壓下去的書,指著道:“殿下不是還要看書嗎?”
“不著急……這本書,還是適合晚上看。”
書還有分白天看、晚上看的?
餘清窈不懂,但是她也不排斥李策和她一起去陪鬆雪玩。
正好趁這個時間,他們還一起給鬆雪用木板搭了一個貓屋,雖然小貓喜歡到處睡,可若有這樣一間小屋,便會感覺鬆雪徹底成了家人。
至於鬆雪那高昂的身價,餘清窈對李策也講清楚了。
先從他手上支出了九十兩,算她借的,就用她的爵祿抵了。
忙活了一個時辰,貓屋初具雛形,隻差打磨和上漆。
知藍拿出鬆雪早就用上的棉窩塞進去,等在一旁的鬆雪迫不及待地鑽進去,檢驗自己的屋子。
“殿下的手藝真好,鬆雪定然是很喜歡。”餘清窈低頭打量,鬆雪已經盤在裏麵打哈欠,看來一時半會也不想出來。
李策拿起濕巾擦淨手上的木屑,“我從前隻會雕些小東西,做貓屋也是頭一回。”
餘清窈不由想起李策那枚私印,圖案設計的精巧,雕工也細致流暢,堪稱精品。
“殿下那枚印就很好看。”她崇拜道。
李策垂下眼,彎唇一笑,溫聲道:“喜歡的話可以送你。”
餘清窈雖然聽了心裏很高興,可她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搖搖頭,“那是殿下的私印,臣妾拿了也無用。”
李策想了想,就改口道:“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我給你重新雕一個。”
餘清窈隻有一枚小小的字章,但是她也眼饞李策那枚圖章,因而李策一開口,她眼睛就一亮,期待的小模樣一覽無遺。
兩人又重新回到書房。
李策用來雕刻的工具以及材料也都放在這裏頭。
有時候他在書房也不盡是在看書,也會搗鼓這些東西,隻是餘清窈不知道罷了,還以為李策整日都在用功看書。
李策拿出幾塊玉石和幾塊原木讓餘清窈挑選。
餘清窈原本是盯著那幾塊玉看,但是一想到玉昂貴,這又是李策的收藏之物,想必價格更是不菲,於是就收回了視線,對那幾塊木頭選了起來。
經過幾番比較,她選了一塊僅有兩根指頭寬的圓形木塊,這個大小看起來就和李策那枚私印差不多,而且握在手裏也正好合適。
李策看見她又用自己那小小的指圈去衡量,發現粗細合適之後就滿意地彎唇笑,心裏開始有些為自己將來的處境擔憂。
“殿下,我可以選這枚嗎?”滿意之後的餘清窈就抬起盈盈潤潤的雙眸,期盼地瞅著他。
李策拿起她選中的那塊章木,摩挲了一下底端,摩擦掉了上麵覆的一些油層,“眼光不錯,這塊是白奇楠。”
餘清窈並不識得白奇楠,但是李策誇她眼光不錯,就莫名讓她覺察到一絲不妙。
難道這塊其實也很昂貴?
“你聞聞,它有一股特別的香味。”李策把擦淨的底端伸出。
餘清窈‘哦’了一聲,兩手扶著桌邊,起身伸頸,垂下濃密的眼睫,小巧的鼻尖湊了過來,乖乖對著章木嗅了嗅。
當那張瓷白玉潤的小臉就這樣不設防地遞了上來,李策突然間就走神了。
身體裏仿佛繃直了一根弦,緊得有些生疼。
“真的!好香啊!”但餘清窈不知他心底想著什麽,兩眼驚喜睜開,就好像那見了陽光和雨露而張開的花朵,令人眼前也跟著一亮。
”嗯。”李策就不敢多看幾眼,倉促地挪開視線,把章木放在一旁,抽出一張紙來,“你想要什麽樣的字,寫你的小名嗎?”
餘清窈坐回自己的繡凳,小聲道:“我想要個圖章,和殿下那種一樣的圖章。”
李策知曉她的意圖,唇角一彎就應了。
餘清窈不擅丹青,設計圖案的事自然也都交給了李策。
李策看了餘清窈幾眼,心裏已有了想法,抬腕動筆,幾筆就勾勒了一隻活靈活現的線條魚,和李策那片銀杏葉是相似的。
“如何?”
餘清窈站起來伸頭一看,喜上眉梢,“好看,臣妾喜歡這個!”
李策又將紙轉了一個方向,推到她眼前,給她看。
餘清窈疑惑地看了眼李策,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才發現這隻魚扭動的曲線其實和那枚銀杏葉章是相反的,也就說若是重疊蓋,就可以變成一枚合章。
這就是李策為她設計的。
餘清窈心裏小兔子又忍不住開始蹦躂,撞得小心髒像敲鼓一樣。
她臉微紅,再次道:“臣妾喜歡這個。”
因為圖形比較簡單,李策就讓餘清窈坐在一旁等。
餘清窈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就在對麵小口小口吃著糕點,看著李策專心致誌地用筆刀一點點在章木底端雕出形。
李策做什麽事情都很認真。
而他認真起來的模樣又分外吸引人。
半個時辰裏,餘清窈都還沒啃完一整塊糕,光在看李策刻章的專注模樣。
“快好了。”李策最後用摩石打磨了一下章底,眼還未抬起,就吩咐她道:“去把那塊泥印拿過來試試。”
餘清窈這才如夢初醒,慌慌張張放下糕,一路小跑去書架上麵拿李策要用的印泥。
捧著印泥回到李策身邊,她忽然道了一句:“這好像之前殿下為我蓋額鈿的情形呀。”
李策抬眼,看見餘清窈兩手托著印泥的瓷碟,確實和那天有些相似,除了現在他坐著而餘清窈站著,所以自己的高度比她的要矮之外。
他把刻好的章交給她,笑道:“那這次給你來試印,好不好?”
餘清窈接過新得印章,先瞅了瞅那尾栩栩如生的小魚,又看見李策已經坐好,還對她仰起臉來,一副任由她發揮的模樣。
“好呀。”餘清窈笑盈盈捏著章先在印泥裏按了按,也學著他之前先用自己的手背沾掉邊緣多出來的顏色,然後對著李策的臉找了半天位置下手。
對著他白淨無暇的臉,好似在哪裏多出一筆都會有損他的俊昳容貌,實在讓她糾結,忍不住問道:“殿下,真的可以嗎?”
李策‘嗯’一聲,十分大方地道:“隨你喜歡。”
餘清窈得了他這句話,也就沒有什麽再不敢了,舉著印章從他的額心往下、路過鼻梁、略過唇瓣,最後輕輕把章印在他喉結上。
微涼的印泥落在上麵,那敏感的皮膚就牽扯著喉骨動了動。
他睜開雙眼,清潤的嗓音已經變得低沉,“怎麽選在了這裏?”
餘清窈咬了咬下唇,伸出一根指頭,虛點著那處,“臣妾喜歡這裏。”
她的嗓音綿軟,就好像裹了糖的果子,拉出甜甜的糖絲。
李策垂眸瞧了她纖長的手指一眼,啞聲問道:“為何會喜歡這裏?”
“殿下總是鎮定自若,唯有這裏偶見慌亂,見了臣妾……亂動的厲害。”
這也是餘清窈自己平日裏觀察出來的,若說她這個人總是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而李策就比她高明厲害多了。
他可以穩住自己的情緒,八風不動,所以就很難讓人看透摸清。
不過隻要仔細觀察,多少也能挖掘出一些端倪。
喉結這裏便是一處。
尤其在吻她時,就像是失了控。
說完這句話,餘清窈就窘迫的不行,都不敢再正視他幽深的眼眸。
李策凝視她,不由又咽了咽,帶著喉結上那嫣紅的小魚上下翻動。
其實,他亂的又何止是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