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鬆雪

李珵在李策生辰當日小心翼翼抱著一隻雪白的小貓一大早溜進閬園,交給餘清窈。

餘清窈和知藍、春桃一起圍著地上的白團子看,心都給軟化了。

“這種通體全白的貓叫作尺玉!”李珵自豪道:“怎麽樣?厲害吧!本皇子敢說整個金陵城都找不出第二隻品相這麽好的臨清獅子貓,看這藍黃鴛鴦眼,大直鼻,長圍脖,粗尾巴!多好看啊!”

比他上次選了準備給皇祖母的那隻都要好呢!

知藍和春桃十分給麵子,圍著小貓讚不絕口。

一個說:“奴婢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貓。”

另一個說:“也隻有十殿下這麽能幹,能挑的到這麽好的貓。”

“那當然,這隻貓可貴了!”李珵被哄得兩手叉腰,洋洋得意,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可是我才給了五兩金……”

小白貓大約兩個月大,身子隻有兩個巴掌那麽長,軟乎乎的像一團羊絨,餘清窈摸了摸小貓的腦袋。

小貓也不怕生人,仰起脖子就把圓腦袋蹭進她的手心,還往上拱了拱。

即便不知道這貓的價格,可是李珵捧得如‘找不到第二隻’那般稀罕,五金的價格好像就配不上它的地位了。

李珵畢竟年紀小,還沒修煉到話術能做到滴水不漏的地步,沒想到才寥寥幾句話就給餘清窈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那、那有什麽,還不是本皇子麵子大!”李珵忙不迭地狡辯起來。

小貓伸出爪子,抱住餘清窈的手臂,毛茸茸的尾巴還在身後掃了掃,奶聲奶氣地叫聲把餘清窈哄得心花怒放,都沒顧得上李珵拙劣的辯解。

餘清窈撓了撓小貓的下巴,笑盈盈道:“那謝謝十殿下,讓你費心了。”

白貓在餘清窈輕柔的撫摸下,舒服地翻出同樣雪白的肚皮,一邊悠哉悠哉地甩著大尾巴,一邊呼嚕呼嚕。

餘清窈知道小貓喜歡這樣,就換著地方輕撓著它的脖子,忽然在它圍脖處的軟毛裏摸到了一個異物,她撥開那一層貓毛,原來在貓的脖子還掛著一個項圈,而項圈底下還吊著一塊金黃色的圓牌子,沉甸甸,像是黃金做的。

“這是什麽?”知藍和春桃就蹲在兩邊,同時看見了。

“好像是金子?”

李珵一驚,“金子?”

他擠進來,扶著雙膝往地上一蹲,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急急道:“哪呢,我也看看!”

小白貓兀自在地上扭,毫不在意眼前多了幾張臉,餘清窈托起那塊圓牌子,指腹摸到圓牌背麵還有凹凸的痕跡,便將它翻了過來,一眼就看見上麵還刻兩個小字。

——思卿。

“這是貓的名字?”春桃奇怪地搖搖頭,“買貓還送金牌子,實屬是奴婢見識少了,從未聽過這樣的怪事。

她又問李珵,“這莫非是十殿下的心意?”

價格不菲的貓再加上一塊赤金足兩的金圓牌,看來這是十皇子自掏腰包了。

李珵把小手在身前連連擺動,都快搖出虛影來了,“欸!這可不是我準備的。”

春桃聽出了蹊蹺,瞟了瞟他,“不是殿下準備的,那還能是誰準備的?”

餘清窈和知藍都沒有吱聲,因為看見這兩個字後,兩人臉色一變,都不約而同想起了一人。

楚王李睿。

以前李睿就常常會托人偷偷帶些小禮物進餘府,有時不方便留下太多書信,就會留下一兩個字聊表心意。

讓涉世未深的餘清窈難免為之心動。

但是現在她已經嫁了人,他再要這樣做這樣的事情,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更何況是這樣堂而皇之地掛在她要送給秦王殿下的禮物上。

莫不是想讓秦王殿下看了不高興。

餘清窈也是不明白,為什麽到現在李睿還不肯放過她。

她真的有這麽重要嗎?

小貓察覺到餘清窈停下了動作,就朝著她喵喵直叫喚,好像不滿她的走神。

餘清窈把金牌子塞了回去,正在研究如何解開這礙眼的項圈,對麵李珵忽然就站了起來,響亮地叫道:“四哥!快來看四嫂給你準備的生辰禮物!”

他話音剛落下,餘清窈就察覺到身後有人站定,鬆竹清冷的氣息悄無聲息地包圍著她。

“殿下……”餘清窈慢慢仰起頭,腦後的銀紅發帶都從肩頭滑落,眼看就要垂到地上去了,李策彎腰用手指勾住了她的發帶,放回了她的肩頭,“怎麽一直待在前院?”

他剛練完箭是打算找她一起用早膳,不過餘清窈一去不複返,他等了片刻就找了過來。

餘清窈還沒答話,李珵就興奮地指著地上的貓,朗聲道:“這是四嫂托我買來的,要送給你做生辰禮物!”

李策把餘清窈扶了起來,又彎腰把賴在地上懶洋洋掃尾巴的小貓抄在手裏,這才打量了起來。

小貓將毛茸茸的耳朵往後抖了抖,睜著圓溜溜、一金一藍的異瞳,仿佛也在認真打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子。

“怎麽突然想到要送隻貓給我?”

李策眉眼如墨浸,形如出鞘劍,是天然清冷矜貴的相貌,隻是當他揚起淺笑時,那鋒利的眉眼都變得極為柔和,好像是春日裏最和煦的陽光,有令人愉悅的明媚光線,卻沒有讓人難忍的灼熱溫度。

“臣妾想起第一次與殿下見麵時那隻小貓了,所以才托十殿下幫忙買了隻小貓……”餘清窈在他的注視下不禁微微一笑,又看了眼小白貓。

小白貓對她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憨態可掬。

無論如何,這隻貓總是沒有錯。

至於李睿是不是在裏麵插手了也無關緊要,最多是這隻貓的價格會超出她給的那五兩金。

待會她再好好‘拷問’一下十皇子,日後補齊了錢再還給李睿就是,與他絕不牽連。

“福吉都同你說了?”李策把貓抱在懷裏,隻從餘清窈一句話裏猜出了前因後果。

餘清窈點了點頭。

她握住小貓爪,輕輕捏了捏,眼睫一垂,就低聲道:“殿下說過想希望臣妾能有自己選擇,那臣妾也想要殿下以後都可以如願以償。”

她又揚起眼,澄澈的眸光映著天光,誠實無比道:“貴重的禮物臣妾如今也送不起……殿下會喜歡這份禮物嗎?”

李策低頭看著自己懷裏這隻幹淨的小白貓,便想起兩年前在鬆林救下的那隻小貓。

也想起那日站在雪鬆之下的餘清窈,那天的她穿著一件頸項邊圍了一圈白絨兔毛的披風,瓷白幹淨的小臉藏在裏麵,襯得那一雙墨點的眼睛分外的黑,明明是直勾勾地‘看’著他,卻又兩眼茫茫然,像一個嬌俏裏帶著幾分傻氣的小姑娘。

那時候的她的確小,才不過十四歲,身高比現在還要矮上半個頭,在他眼裏還像個孩子。

就這樣一個小姑娘明明自己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還會為了一隻小貓傻乎乎地追問他,“那這隻貓……您會好好照顧它嗎?”

記憶裏的畫麵和眼前的景象重疊在一塊,餘清窈的臉好似比從前是長開了一些,穠麗秀美,讓人無法輕易挪開視線。

而且個頭也要高一些,從前隻夠著他的胸膛,現在頭頂已經能稍微越過他的肩膀。

李策忽然想,是不能把她一直當作小姑娘看了。

因為她也長大了。

現在也會為了他,費心費力。

她就像是一個八寶盒,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拿出一件,將他哄得心生歡喜。

“喜歡。”李策忍不住唇角微揚,溫潤的眸子轉了過來,望入餘清窈的眼睛,“再喜歡不過了。”

“這次我們可以一起好好照顧它。”餘清窈也隨著他的笑,忍不住彎起眼,一掃剛剛憂慮。

她如今已經朝前看了,也不該被往事絆住手腳。思及此,餘清窈鼓足勇氣,正想為吊牌一事提前知會秦王知曉。

“殿下……臣妾還有話……”

但是她的話還沒說出來,李策已經移開了視線,看向她的身後。

知藍在一旁捂著嘴抽了一聲氣。

餘清窈終於察覺到了怪異,轉過頭去。

“大哥,你怎麽來了?”李珵最先出聲,叫出來人的身份。

身著紅色團龍圓領袍,頭帶著烏紗折角巾,一身正經親王服的李睿緩步走來。

他掃了一眼四周,在餘清窈身上停了瞬,最後凝在李策身上。

這還是自廢太子幽禁以來,兩兄弟第一次正式見麵,還未有言語卻已經在視線裏開始了交鋒。

餘清窈不由拽住了李策的衣角,呼吸也為之一窒。

她沒有料到李睿會這麽快出現在這。

“今日秦王生辰,作為兄長,理應來祝賀一下,看來是我來的早了,賓客還未至?”他張望四周,明知故問。

此話一出來,站在後麵的福吉和福安同時對他橫眉冷對。

這是秦王從東宮到閬園過的第一個生辰,以往東宮賓客盈門、高朋滿座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與現在門可羅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楚王此刻提起,無疑是想往李策心口插刀。

十殿下眼睛骨碌碌轉了轉,踮起腳把手伸得老長:“喂——大哥,我不是客嗎?”

楚王瞥了他一眼,“你今日不是該去學堂嗎,我在路上時聽見華昌正在找你。”

在他眼裏,李珵算什麽客?

李策抱著貓,微微一笑:“往年本王生辰之日,人滿為患、填街塞巷,楚王不給本王再添負擔,每每都是婉拒邀約,如今閬園無人問津、清灰冷灶,楚王卻來送溫暖了,真當的上賢王二字。”

李睿狠狠沉下眼。

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候,小白貓臥在李策的手臂上‘喵嗚’了一聲,就好像也在附和他的話。

李睿便注意到李策手裏的貓,他慢慢轉過頭,看向了餘清窈。

餘清窈本來就站在李策身後,被李睿目光一掃,又藏起來了幾分。

如此反應,李策就在邊上,很容易就察覺出兩人之間的不對勁。

他盯著李睿,不動聲色地用手指繼續揉了揉小貓的脖頸,不想絨毛裏還碰到了一塊硬牌。

低頭掃了眼,看清上麵寫了什麽後,李策眯了眯眼。

“這隻貓……”李睿望前幾步,對著餘清窈正要開口。

餘清窈頓時如臨大敵,扯著李策的衣袖不知所措。

李策抬頭,及時打斷了他的話,彎唇一笑,語氣溫和:“這隻貓是王妃送於我的生辰禮,楚王對貓何時也有了興趣?”

“送給你?”李睿猛地停下腳步,忽而扭過頭,看向就站在邊上還好奇地來回看的李珵。

十皇子李珵本是在看熱鬧,忽然叫楚王這麽一盯,頭皮登時就發麻,後頸嗖嗖發涼,他摸了摸脖子,愣愣道:“本來就是四嫂叫我幫忙買……買了送給四哥的嘛……”

眼下這個場麵讓小小年紀的李珵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急忙忙解釋起來:

“而且我也跟那個貓販是如是說的,隻是那天大哥沒有問清楚罷了……”

這可與他無關啊!

話說完李珵就一溜煙躲到知藍和春桃身後去,免得待會大哥的怒火會波及到他。

李策看清楚了兩人的反應,又將事情猜得七七八八,頓悟道:“原是楚王也幫過忙,難怪能選到一隻如此合我心意的貓。”

李珵此刻也不敢居功,連忙從知藍身後豎起起一個拇指哥,“是啊是啊!大哥功不可沒!”

這兩人一唱一和讓李睿更感憋屈和慪火,沒有想到向來隻有他算計旁人的份,今日倒是讓他也嚐到了為他人做嫁衣的滋味。

麵色變幻了一陣,他還是咬牙忍了下來,隻是涼涼地審視餘清窈與李策兩人,眸光越發陰沉。

這二人才成婚多久,仿佛就像過了幾年的夫妻。

無論是下意識地親密靠近,還是餘清窈會特意為李策準備生辰禮這件事,都讓他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

就好像自己的籠中鳥忽然打開了籠子飛走了。

飛走也罷,還要飛到了別人的肩頭,再也不會對他婉轉啼鳴。

他始終弄不明白,他離城的時候一切還是按部就班地在進行,等他回來的時候卻天翻地覆,餘清窈輕易就改變了心意。

原本他還猜測其中是不是有他不知情的交易,會不會是餘家人在裏麵做了手腳,可調查了一番,均無結果。

餘伯賢更是個牆頭草,既想要投靠他,又不敢開罪廢太子,就連他專門留下的知藍也被他輕易就交了出去,讓他徹底失去對餘清窈的掣肘。

至於廢太子,表麵安於幽禁,背地裏還不是一直在插手朝政。

上次兵部尚書的事已經給眾人敲響了警鍾。

即便不在東宮,皇太子這二十年來早就遍植了自己的勢力,若想要徹底清除這些或在明或在暗的勢力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李策看著李睿,任他怒火中燒卻發作不得,他手指勾起小金牌,又含笑道:“貓什麽都好,唯獨這名字不太好,我決定給它改名,就叫鬆雪,取之我們初遇時的鬆林與雪天。“

後半句他顯然不是對著李睿說,而是側頭看向餘清窈,輕聲詢問道:“窈窈覺得如何?”

餘清窈一怔,轉瞬間就明白李策早已經看見了貓項圈上的牌子,也猜到了其中與李睿的關係,可是他依然從容不迫,沒有給她一絲質疑與難堪。

李睿倏然轉眸,盯著餘清窈,“清窈,你當真要如此待我?”

他還是不相信。

餘清窈看了眼對麵的李睿,知道此刻就是該到她表明立場的時候。

她果斷朝李策靠近,仰臉看著他,聲音清脆道:“殿下取的這個名字很好。”

話音落下,兄弟兩人的神情截然不同了。

李策唇角一揚,溫柔淺笑。

李睿艴然不悅,憤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