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病

送走了李珵,餘清窈踱步回到正院。

李策還坐在圈椅上,隻不過他的手指撐在鬢角,眉心微蹙,眼睫半落,似乎有些疲累。

“殿下是不是乏了,要不回屋歇息一下?”她提裙走近,為之擔憂。

他輔導李珵做功課,是耗費了不少精力。

別說他乏累了,就是餘清窈也聽累了。

可李策沒有午睡的習慣,他隻笑著攤開手邊的紙:“無妨,我想剛剛你還有很多沒有聽明白的地方,所以趁你去送小十的時候我詳略寫了一些,你過來看看。”

餘清窈不想李策如此認真想要教會她,也不敢怠慢,連忙坐到原位,去看李策給她寫的東西。

“其實也無需想的太過複雜,隻消把戶部當作錢袋子、工部想作工匠、禮部管儀典大事、吏部管官員升遷調遣、兵部、刑部你想必也清楚。”李策還在一邊解釋,加深她的印象。

餘清窈點點頭,在腦海裏又記了一遍,才感慨道:

“僅僅用六個部門已經涵蓋了所有職能,當真厲害。”

“六部其實算不得什麽,上麵還有內閣與司禮監。”李策提筆又寫下兩組詞,一左一右分開而立,像是兩個製衡在天平上的砝碼。

“內閣就是張閣老與餘伯父所在,司禮監是趙掌印,對不對?”餘清窈慶幸自己還知道這兩個。

李策笑著頷首,毫不吝嗇地誇道:“說的不錯。”

餘清窈臉頰微紅,“我也就隻知道這些了。”

“你能知道這些已經很好了。”李策讚許地轉過頭,就見著餘清窈兩眸清亮地望著他。

銀杏樹隨著微風輕擺,樹葉在兩人頭頂簌簌搖晃,光與影糾纏在一起,仿佛是纏綿的黑白蝴蝶在共舞,舞在少女雪白透粉的肌膚上,越發靈動。

兩人明明已經離得很近了,略微超出了該克製的距離,但是他的身子還在緩緩傾向於她,就像是追逐著花蜜的蜂蝶,總是知道自己該飛往哪裏去一樣。

餘清窈的眼睛朝著他不解地眨了眨,黑淩淩的瞳仁倒映出他的臉,卻想看不明白他似的。

李策霎時頓住,隨即旁若無事地轉開視線,端起一旁的茶盞,飲了一口,發涼的茶水順著咽喉往下,好似也帶走了一些莫名的浮躁,才繼續說道:“凡六部所遞奏章、地方官員送的奏報皆需內閣票擬,也就是由內閣先提出處理的意見,而後才呈於皇帝裁決,不過父皇這幾年不太願意處理朝政,大多時候是我來批紅。”

餘清窈點點頭,又問道:“那現在殿下不批紅了,是交還給陛下了嗎?”

“不。”李策又用筆在司禮監上畫了一個圈,“還有司禮監代行。”

餘清窈看著內閣、司禮監兩個圈,再看自己手上寫著的六部,眉頭緊鎖。

還是好複雜啊。

“這樣司禮監的權利會不會太大了?”

能代天子批紅,國家大事都在他們筆下,豈不是可以隻手遮天。

雖然與趙掌印有過一麵之緣,且能感受到他的善意,但是民間將他們卻說得可怖,什麽坑害忠良、阻斷諫路、蒙蔽聖聽,所以在此之前餘清窈對十二監的印象並不好。

李策唇角輕揚,笑了起來,但明顯聲音是低沉了下去,他望著投影在紙上的光斑,慢慢道:“他們權利再大,也無人能越得過皇帝,更何況他們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權來自哪裏,也明白哪些底線不能觸,隻要還有一條鎖鏈拴在脖頸上,這天下還翻不了。”

餘清窈聽著李策的話語,愣愣望向他的側臉,見他的眉心之間浮有淺淺的皺痕。

一國太子,在位二十來年,身後的勢力早已盤根錯節,理應是很難撼動,可是再硬的背景,再多的支持,也抵不過皇帝一道旨意。

太子如此聰慧,應當知曉皇帝的底線,又怎麽會讓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不等她再多想,從抄手回廊上走來一道身影,同時映入兩人眼簾。

“殿下。”福安兩手捧著隻紅木匣子走了過來,聲音壓著,有些低沉:“是從齊州送來的東西。”

李策放下紫豪筆,緩緩抬眸。

福安重重吸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繼續道:“是……齊王太後派人送來,給殿下的信和賀禮。”

餘清窈遲鈍了幾拍,才反應過來所謂的齊王太後是什麽人。

那就是被廢黜的陳皇後,因隨齊王去了封地,皇帝給封了這麽一個不倫不類的封號。

也難怪十皇子會說,皇太後因為陳皇後而不喜廢太子。

在皇帝還未駕崩,就立有太後,使之一朝之內兩代太後並行,實有不敬之意。

也可見得皇帝對陳皇後的寬容縱容到了一種難解的地步,他既廢了後,卻又給了她另一份尊榮。

李策伸手,福安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桌案上,先把信交到李策手上。

餘清窈再遲鈍,也察覺此刻自己不應該坐在一旁,便起身想走。

李策雖沒有看她,卻捕捉到了她的動作,淡淡道:“沒什麽,不用你回避。”

說完他用桌上的裁刀挑開了泥印壓住的封口,取出裏麵的信箋。

薄薄一張紙,被他兩根指頭夾著,瞧著毫無分量,比起餘清窈滿滿當當寫了四頁的家書,這一封家書真的過於簡短。

餘清窈因為坐得近,所以隻消抬起眼就能看見信上的字。

齊王太後給李策的這一頁家書上隻有寥寥幾句話,餘清窈沒經允許也不敢多瞧,隻是眼光不留意就掃到了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①,她心裏砰砰直跳。

這句話顯然是在指齊王,因為他與秦王才是真正一母同胞的兄弟,為何齊王太後會專門寫信過來和李策說這樣的話?

是在指李策欲想除掉他的親弟弟齊王?

福安站在對麵,並不能看見家書上的內容,可是他卻是知道內裏詳情的人,因而看著李策的臉色,小心翼翼開了口:“齊王太後是否還是誤將那次的事情當作是殿下所為?”

餘清窈不敢作聲,卻默默將福安的話認真聽了去。

“他們也算是我的人,所以她要這麽想,也無可非議。”李策鬆開手指,將信箋漏了下去,薄紙輕盈,轉瞬就飄至桌麵上,靜靜躺著。

福安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餘清窈,似乎有些猶豫,餘清窈自己也是坐立難安,可是李策讓她不用回避,她又不好再起身離開。

“殿下應當給娘娘回信,解釋一二,那件事實則是一件誤會,殿下為了他,將自己身邊的人盡數派了去,就是不想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麵,殿下不說,娘娘又怎會知道在您最艱難的時候,身邊竟沒有一個得力的護衛。”

福安眉頭緊蹙,語氣已然帶著憤慨。

李策卻沒有回答,而是把福安捧過來的另一隻匣子打開,隻見裏麵躺著一支鳳釵,便將盒子拿到了餘清窈麵前,聲音依舊溫和。

“這是太後給你的。”

餘清窈低頭看了一眼,這隻九攢鳳釵足有一掌長,通體為金,其上鑲嵌著寶石、珍珠,雍容華貴,像是皇後才能用的上規格,並不適合她佩戴,不過既然是陳皇後所賜,她也不好拒絕,闔上匣子,“多謝殿下。”

趁此機會,她又站了起來,捧起匣子就道:“這隻鳳釵如此貴重,臣妾回屋妥善放置一下。”

這次李策沒有再阻攔她,隻頷首同意。

餘清窈鬆了口氣,轉身提步往清涼殿回去,走了七八步,她的身後依然一片寂靜。

李策與福安兩人再無談話,靜悄悄的。

她還是有些不安地回了頭,隻見著樹下倚在圈椅上的李策又重新拿起了那張信箋,陰影罩在他身上,好像越發的晦暗。

攏共沒有多少行字的書信,好像突然變得冗長而難懂,他靜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白晝越來越長,夜幕姍姍來遲。

餘清窈再次失去了睡意。

今夜的她沒有心思想著如何早點入睡,而是一直在記掛為什麽李策還沒回來。

雖然書房裏也有睡塌,可是無論多晚,李策都會回清涼殿。

從大婚至今,兩人都是相安無事地躺在一張**,從未有過例外。

今夜總不會還有張閣老在前殿等著他吧?

餘清窈睡得頭腦發脹,輾轉幾十次後忍不住坐起身,披了外裳點了床邊的燭台,推門去尋他。

濃濃的夜色像是潑了一缸墨汁,世界都浸黑了。

豆大的光努力撐開這墨染的世界,漏出一些淺淡的色彩。

李策往後靠著圈椅上,仰著頭,好似在看天邊的那輪盈凸月。

過了上弦,又未到滿月。

掛在天上就像一個飽滿隆起的大饅頭。

餘清窈的腳步再輕,地上鋪著的銀杏葉也會將她的行蹤揭露,將李策的眸光從天邊拉了回來。

餘清窈掃了桌麵上未動的晚膳一眼,慢慢走上前。

“殿下怎麽不回屋睡?”

李策似是後知後覺,輕扯了唇角,微微一笑:“已經很晚了嗎?我倒是沒留意。”

餘清窈輕輕頷首,燭火隨著她的動作搖曳,照著她擔憂的眼神:“已經很晚了,殿下再不睡,明天早上隻怕要和臣妾一樣起不來了。”

李策是個好說話的,尤其在餘清窈麵前,聞言他就撐著扶臂欲要起身,誰知才站起來,身子卻似沒站穩,忽而前傾,餘清窈嚇了一跳,扔下燭台伸手去扶李策的身子。

李策人看著瘦長,入手卻極為沉,寬闊的臂膀和胸膛罩來,險些把她直接壓倒在桌上,好在千鈞一發之際,他用手撐在了兩側,穩住了如山傾倒的勢頭。

“抱歉,我……”李策氣息紊亂,呼吸仿佛都帶著熱度,一句話未說完,便閉上眼。

餘清窈愣在原處,手肘撐著自己的上身,腰堪堪抵住書案的卷邊,十分艱難地維持自己的平衡。

從李策鬢角垂下的碎發,像是暖風拂過的柳枝,自她臉頰上掠過,又涼又癢。

他閉上的眼睛恰在這個時候慢慢睜開,倒映著豆大的燭火,眼底都是恍惚而迷離,好似隔著霧隔著雨,看任何東西都不真切。

這模樣實在太不正常。

餘清窈悄悄抬起一隻手,掌腹在他額頭上輕輕一貼,好燙。

他這是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