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天

葉浮光迷迷糊糊睡醒之前,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麽藤蔓纏住了脖頸和手腳,令她補覺越補越疲憊,甚至還有些呼吸不過來——

待睜開眼睛才發現,她把被子都給踢開了,甚至還一手橫亙在沈驚瀾的身上,根本沒有什麽束縛她的東西。

唯物主義的葉大學生隻好將之總結為自己被鬼壓床了。

她發現銀瓶就在附近往這裏望,神色裏是濃濃的憂愁,正不知要不要過來將她那隻大膽的胳膊挪開,見她醒來,立即喜出望外:

“王妃醒了?”

“晚膳已備好,您要現在用麽?”

葉浮光蔫巴巴地點頭。

待她下了床,如意恰好端來一杯熱茶,還有擰好的洗臉帕,在她走到洗漱盆旁時,才在她旁邊悄悄問,“王妃,為何那阿瀾贏了守城戰後,卻在回家途中死於暗箭?”

她嘀嘀咕咕,“王爺才不會這樣。”

“藝術手法……”葉浮光含著茶,咕嚕嚕嚕地說著。

如意:“啊?”

將嘴裏的茯苓膏塗掉,順便將刷牙用的柳枝也丟進盆裏的葉浮光重又抬頭,“我是說,此處就該如此處理,覺得惋惜就對了,後麵她還得死好幾次呢。”

如意懵懵懂懂地“哦”了聲,低著腦袋思索半晌,同她道,“這話本是能投去書肆的,隻不能讓鬱管家知道您在幹這事兒,若她知曉您也這般抹黑王爺,您恐怕綠豆湯也喝不上了。”

葉浮光:“!”

臉上水滴恰好從睫毛上往下落,她眨巴著眼眸,好似撲簌簌落淚的模樣,莫名讓如意感覺心都揪了一下。

然後就聽她的主子語氣慘兮兮地道,“先抑後揚,懂不懂哇?”

如意搖頭,“不懂。”

“——不過,”她湊到葉浮光的身邊,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問過銀屏曲畫,自您入府以來,王爺身上從未添過一道新傷,您從未傷害過王爺,對嗎?”

葉浮光眨著眼睛。

如意同她對視,露出個調皮的笑容,“我相信王爺,她還未醒便護著您,王妃必定有過人之處。”

葉大學生被她說得怪不好意思,正想謙虛一下,讓她別這樣盲目信任,又聽如意話鋒一拐,“但我畢竟拿著王府俸祿,心向王爺,所以王妃您的話本子在沒寫到為王爺伸冤的內容之前,我不會為您投書肆的。”

“……?”

從未出過社會的葉大學生如今被一個小小的如意拿捏,想到自己要日更十萬的未來,不禁眼前一黑:“你剛還說我必定有過人之處?”

如意點了點頭,“有,隻是我還沒看出來。”

你小子——

今晚最好兩隻眼睛輪流守夜。

葉浮光咬牙切齒,“等下我就給王爺吹枕邊風。”

如意頭一次見乾元擺出這種禍水作態,笑著衝她行了個禮,“若能因我這等小人物就讓王爺蘇醒,受什麽罰婢子都認了。”

葉浮光安靜片刻,目光邪惡地看著她:“這可是你說的?”

……

一炷香後。

“阿瀾定睛一看,發覺自己又回到那間熟悉的屋子,窗外傳來老嫗的叫賣聲,她在心中默數,三下過後,果聽見鄰居屋中傳來的犬吠——”

說到這裏,葉浮光往窗邊長幾案那裏探去一眼,“好了麽?”

如意筆走遊龍,“快了。”

葉浮光佯裝沒有耐心,意思意思催了下,“寫得有點慢啊。”

如意:“……”

還在過“語音輸入”碼字大法癮的葉大學生探過腦袋,裝模作樣地點評道,“你這是簪花小楷吧?挺漂亮的。”

這才見幫忙記錄的小姑娘臉上重新露出笑意。

她清了清嗓子,還待順著思路講下一段時,忽聽吉祥來報,“王妃,您家中葉姑娘遞帖來訪,鬱管事已將人安排在待客廳。”

葉浮光呆了下:“現在?”

她扭頭看了眼天色,心想這都快亥時了,葉漁歌怎麽會突然來王府?

劇情裏也沒說過這個時間點葉家會出什麽事情吧?

想了半天、毫無頭緒,她隻好先往門外走,“待客廳在哪?”

如意匆匆丟下筆,拿手帕擦幹淨指尖的墨水,“王妃,請先更衣。”

“哦。”

……

葉漁歌是初次踏足岐王府。

從前這裏是整個大宗最高不可攀之地,門庭、回廊、磚瓦草木也不負盛名,她曾受邀去參加過幾次永安貴族的賞花會與流水詩會,那些名貴花卉次第開的盛景,同岐王府相比,也不過如此。

但她坐在這從未見識過的富貴裏,也麵色平靜,不見一絲一毫局促,像是一叢靜止的竹林。

直到她等待的人腳步歡快地帶來一陣風,吹起竹葉。

“葉漁歌,你來找我?”

比之回門時那一身桃紅,她今日換了套綠色係衣袍,袖角同腰間都有銀線繡的團團花紋,層疊漸淺的綠,像春雪壓了原野新生的草,佩那雙發髻,比葉漁歌所見的所有地坤都可愛。

偏偏是乾元。

葉漁歌垂下眼簾,隨口道:“來看你‘使君絕’之毒是否散盡。”

葉浮光倒吸一口涼氣,“我差點忘了,那你快給我看看——”

她捋起袖子,很關切地盯著大夫。

盯著麵前那截素白如藕的腕子,葉漁歌想起這人以前從未對自己如此信任,她甚至都好似忘了回門那天同自己的針鋒相對。

半晌後,她才搭起手隨意探了探她的脈,目光重新打量她,爾後倏然道:“瘦了。”

連臉上的肉都少了。

葉浮光:“啊?”

葉漁歌麵無表情,因而看著十分嚴肅:“最近是何飲食?”

這話一問,葉大學生就情不自禁往門口那邊去看,試圖找到替她節食的鬱管家身影,可惜沒有,隻好鬱悶地縮回來,胡亂道,“天熱,減肥。”

哪怕神醫說事實也不能改變她現在的飲食,葉浮光隻好趕緊轉移話題,“若是毒已經散盡,此事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改日請你吃飯,你挑地方,如何?”

就是不知道這借口能不能讓她溜出王府。

葉浮光在腦海裏開始播放單口相聲《報菜名》,才念到“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的時候,倏然聽葉漁歌出聲問,“若你我互換,葉浮光,我中‘使君絕’之餘毒,你可會救我?”

使勁咽了下口水,葉浮光勉強回過神來看著她,因在寫話本,忍不住計較設定:“你說的互換,是指靈魂帶記憶互換,還是隻是立場調換啊?”

葉漁歌:“……?”

她眉尖簇了下,“有何區別?”

葉浮光嚴謹地給她科普了一頓,最後總結道,“哎呀,總之如果我成為你的話,我會救的——你醫術這麽精湛,肯定是有救人之心,無論麵前的是誰,大夫想的肯定都是救人吧。”

不救豈不是人設ooc了?

葉漁歌沉默地看著她。

被盯著的人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拿著又渣又無能的廢物劇本,屏息片刻,還是沒忍住,小聲嘀咕,“不換也行的,以前我不會救,可是我欠你一個人情,我一定會還你的,所以我也一定會救你的。”

她對葉漁歌彎起眼睛,玩笑一樣地問:“你會信我嗎?”

葉漁歌沒有回答。

隻是那天走在回葉府的路上時,她腦海裏一時是明日的皇帝宣召,一時又是葉浮光的那句“你醫術這麽精湛,肯定是有救人之心”。

這個小廢物還是一如既往不了解她——

她醫術精湛。

隻是因為那些醫術很簡單,一看就能懂,僅此而已。

葉漁歌從來沒想過要救誰,就連明日的麵聖,她也知道,定是那多疑的皇帝猜到葉榮的背後有人指點,甚至已經和禁軍統領翻來覆去看過了葉家的所有人,最後鎖定了她。

皇帝選定的掌控岐王生死之人,並非葉榮,而在她。

葉漁歌以為自己本來已做好決斷。

可是用過晚膳,閑逛時走到了岐王府,卻又讓她動搖了。

……

府內,梅園。

直到送走葉漁歌,葉浮光也不知道她今晚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她茫然地回到殿內,本想再薅如意寫會兒話本,卻覺心髒不太舒服,總是不安地亂跳,她將這個當作自己昨天通宵的後遺症,為了小命著想,今晚早早就歇下。

睡覺之前,忽然又想起什麽,葉浮光翻身麵向沈驚瀾,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

“對了,我們這屋裏好像有鬼,搞不好是那種會吸人精氣的豔鬼。”

“王爺,你可不可以凶一點,把那玩意嚇跑啊?”

本來因她靠近而淺淺浮動的山茶花香,在她話語落下的那一刻,枝頭所有待放的花瓣花蕊,又緩緩地、緩緩地閉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