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陰緣(十)
夜幕降臨。
月亮高懸,散發出的淡淡月光勉強能夠將院子照亮。
雖然昨夜碰到鬼之後有驚無險的躲過了一晚,但是晚上的來臨還是讓蘇燕感覺到了些許緊張。最直觀的表現就是明明昨天沒睡幾個小時,今天還忙碌了整整一天,但是現在的她卻沒有多少困意。
“我們還是按照昨晚的順序輪流守夜嗎?”剛進入房間,蘇燕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喬願笑了笑:“我們或許不用了。”
蘇燕一愣:“如果是昨天的鬼,我們倒是確實不用,但是萬一是殺了殺馬特的那隻鬼……”
從周連的描述來看,蘇燕覺得代替自己的那隻鬼和她們昨天碰到的明顯不是同一個。
而蘇燕的這個疑問還沒有得到解答,就聽到宋宴遲緊接著聲音響起:“那一行字果然是你留下的。”
喬願轉頭看向宋宴遲,意識到宋宴遲在她之後也進了棺材,還發現了她留下的那行字。
難怪她覺得今天匯合之後,宋宴遲的視線總是落在周連身上,她還以為前者也被周連那虛偽的人格魅力欺騙了。
在喬願打量宋宴遲的時候,宋宴遲也在打量著她,眸色深沉。
宋宴遲對待人一向隻有三種情緒,忽視、厭惡和不厭惡的人。
在進入遊戲之前,喬願徘徊在被他忽視和厭惡的兩種情緒之間,但是進入副本之後,對方硬生生開發出了他的第四種情緒,讓他知道了什麽叫做心情複雜,五味雜陳。
看到那一行字時,宋宴遲的第一反應是周連他們有病,隨即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喬願。
她真的有勇氣進入棺材?
他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就在進入副本之前的綜藝上,不過是進入個假棺材,對方都磨磨蹭蹭的,還一臉驚恐地表示不想進去。
但是進入副本的喬願表現的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昨晚的表現,宋宴遲覺得這個安在任何人身上都顯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安在對方身上之後卻都合理了起來。
看著喬願看向他時流露出的試探,宋宴遲濃眉微擰,出聲說道:“隻要你的行為不會阻礙我的計劃,我是不會幹涉。”
雖然喬願在某些方麵確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宋宴遲已經不想探究。他的性格宋習慣了獨來獨往,因此並沒有和喬願交流或者分享線索的打算。
聽到宋宴遲的話,喬願放下心來。
看來宋宴遲並沒有破壞她的計劃。
她自動忽略了對方話語中透露出的警告,朝宋宴遲比了個“OK”的手勢。
她和宋宴遲的想法一樣,隻要對方不破壞她的計劃,她也懶得管宋宴遲的行動。
蘇燕迷茫地看著兩人,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背著自己有了秘密。
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隻有她像是被關了收音麥克風,強行靜音。
好在喬願也照顧到了她的情緒,轉頭看向蘇燕,唇角上揚,笑容明媚中透著幾分狡黠:“一會兒想看戲嗎?”
宋宴遲坐在門和窗戶交界的地方,這樣既可以透過窗戶將院子看的一清二楚,又能時刻注意到靠門附近的情況。
而即使這麽長時間沒有休息,宋宴遲的身上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倦意,就像是蟄伏的野獸。聽到有輕微的聲響,他立即轉頭,警惕地望了過去,直到發現剛才的動靜是因為站在窗戶前的喬願在歎氣之後,他這才收起了目光。
看來喬願的方法並沒有什麽用,倒是他高看了對方。
喬願還猶如一顆望鬼石立在窗戶前,透過窗戶觀察著隔壁房間的情況。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對方的房間門口安安靜靜,並沒有絲毫風吹草動。
喬願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
午夜十二點前,她和宋宴遲都不約而同的在房間裏翻找起來,蘇燕起初還不知道是為什麽,在聽到喬願說兩人找的是房間內有關村長兒子和兒媳的相關東西之後,也跟著忙了起來。
從昨晚進入房間起,喬願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兩個房間太空了,房間裏竟然沒有村長兒子和兒媳任何生活過的痕跡,就像是從某一段時間起就沒有人再居住一樣。
要是之前喬願會覺得村長是擔心觸景生情才收了起來,又因為這次的任務是婚禮,因此喬願前期幾乎是在跟著陳哥走,注意力都在婚禮上。
但是看到棺材上的劃痕之後,她卻改變了主意,想要多了解一下村長的兒子和兒媳。
尤其是後者。
可惜一無所獲。
趁著宋宴遲自覺守夜的功夫,喬願和蘇燕睡了一會兒,而後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趕緊起來。
隻是翻找之後,她們或坐或站,已經在窗戶前呆了快半個小時,仍然無事發生。
宋宴遲隻信任自己,因此就算喬願和蘇燕醒了,他也沒有去休息的意思。
蘇燕一邊偷偷打哈欠一邊猜測究竟是什麽戲,喬願在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今夜是平安夜?
還是這鬼並不像是昨天的鬼一樣,是喜歡找上門來的類型?
又或者她忽視了什麽,但是她為了防止鬼看不到,還專門寫在了對方能一眼望到的地方……
對了,她竟然沒有將屍體的文化水平考慮在內,萬一對方需要拚音注釋呢?
畢竟不一定每個鬼都有看圖說話的本事。
她終究還是百密一疏啊!
喬願表麵上遺憾的唉聲歎氣,心底捶胸頓足,倒是表裏如一,讓蘇燕以為自己要看的戲就是看她臉上豐富多彩的表情變化,雖然千變萬化,但是最終流露出的都是懊惱。
就在喬願已經恨不得時光倒流重新提交一遍答案時,被她望眼欲穿的隔壁房間終於傳來了動靜。
目光所及之處,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院落。
如果不是喬願一直盯著院子的方向,隻怕也毫無所覺。
喬願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道身影:“來了。”
從身型可以看出是女性,發絲間像是黏著什麽髒東西一樣黏連著,被分成一縷一縷的垂在肩上,也遮住了她的大半張麵容。
月光落在她身上,卻並沒有在地上留下影子。
雖然沒有見過棺材裏的那具屍體,但是喬願直覺現在朝著周連他們房間走去的這個女鬼就是對方。
聽到喬願的話,蘇燕還以為是戲來了,轉頭看了過去,隨即呼吸一頓。
好在她比上一次有了長足進步,沒有失聲尖叫,沒有原地坐下,而是瞪大了眼睛——
是新鬼!
與此同時,在心裏瘋狂呐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而那道身影已經抬腳超前走去。
她的步伐同樣怪異,赤著腳踩在地麵上,像是膝蓋不會彎曲一樣,每一步腳都不會離開地麵,而是蹭著走。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她的頭突然猛地轉了過來,看向了喬願所在的房間,用力程度讓她的脖頸都有了另外一種錯位感。
緊接著同房間的三人都察覺到了一股陰冷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若有實質一般要往身體裏鑽,五髒六腑都被寒意浸染。
女鬼發現了她們!
蘇燕的手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下意識地想要往喬願的身邊貼,仿佛這樣就能夠汲取力量。
宋宴遲也已經起身站到了窗戶邊,淩厲的目光緊盯著女鬼,與此同時大腦也在飛速運轉,思考著對策。
然而就在三人心思各異時,女鬼在盯了三人幾秒之後,突然收起了視線,轉而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那是周連他們的房間。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而後才想起蘇燕如釋重負地聲音:“……就、就這麽走了?”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左顧右盼:“不會是故意裝作離開,然後讓我們放鬆警惕的吧?”
“剛才你們感覺到了沒有,她落在咱們身上的視線,感覺像是死了幾百年的厲鬼……”
回想起剛才落在身上的視線,蘇燕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她的室友們總說每天上早八的怨氣比鬼還深,但是蘇燕覺得和那個女鬼流露出的怨氣相比,差距之大就像是前者是湖泊,而後者是海洋。
蘇燕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回答她的仍然是宋宴遲。
宋宴遲:“不,她應當隻是看清了我們的臉。”
他沒想到在這裏也有用到自己臉的時候了。
蘇燕:?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覺醒了可以避鬼驅邪的功能,呆呆地說道:“原來咱們已經這麽有排麵了嗎?”
那她以後參加副本時豈不是可以刷臉了?
“原來識字。”
喬願鬆了一口氣。
在女鬼靠近時,說不緊張是假的,喬願還以為弄巧成拙,讓女鬼盯上了她們。好在女鬼還是恩怨分明,還沒有臉盲,在看清她們之後就離開。
聽到喬願的話,宋宴遲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幸好鬼來了,不然也不知道對方會在喬願的心中落下什麽印象。沒想到有一天當了鬼,還要證明自己。
猶豫了一下,宋宴遲並沒有回去坐下。
而在聽到喬願簡短的講述原因之後,蘇燕總算明白了這事靠的真的是字麵意義上的臉麵,隻是估計隻有這一次機會。
蘇燕:“是周連他們害死了殺馬特嗎?”
她隻是社會經驗不足,但不是蠢。
第一晚之後,蘇燕其實就覺得周連有些怪怪的,再加上喬願如今的舉動,讓她意識到周連和阿刀肯定有問題,不然按照她了解的喬願的性格,對方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現在想想,當時殺馬特死時,周連和阿刀也在場,憑借兩人的經驗,應當也不可能看不出鬼。
點點滴滴的異常串聯在一起,得到了一個讓蘇燕後背發涼的答案。
喬願欣慰的點了點頭,沒想到蘇燕倒是孺子可教,隨口感慨道:“沒錯,有時候人心比鬼恐怖。”
“他們想要歲月靜好,自然想方設法的想讓我們負重前行。”
喬願這話顯然說的是周連,蘇燕聽到她的話之後,一邊點頭,一邊腦海中莫名其妙浮現出了喬願的形象。
而且後半句明明本來是挺感人的話,怎麽從喬願嘴裏說出來這麽奇怪?!
聽到女鬼找上門就是喬願一直期待的戲,她好奇又心驚膽戰地往外望去。
三人立在窗戶邊,目光最終匯聚在同一個地方。
在女鬼消失在房間門口之後,喬願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雖然喬願現在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宋宴遲發現自己竟然能夠猜到對方在想些什麽:“按照副本的一貫規則,鬼前期一次隻能殺一人。”
這也意味著今晚鬼頂多隻能殺了鬼或者阿刀中的一個。
這個規則顯然是為了保護玩家,不然鬼第一天就能殺光所有玩家。
而正是因為這條大部分老玩家都知道的潛規則,才催生出了許多誘騙新手或者經驗不足的玩家替自己去死的人。
但是宋宴遲並不屑於做這種事情。
喬願並沒有像是宋宴遲想的那樣流露出失望地神色,反而恍然大悟:“那不挺好,如果明晚還是那隻鬼的話,我們又能安全一晚了。”
當時她隻是怕之後再沒有這個機會,才一口氣寫了兩名字,不然肯定會合理分配,今天一個明天一個,好吸引鬼的注意力。
宋宴遲:“……”
好像按照喬願的邏輯倒也沒有什麽錯。
不是,喬願這是把棺材蓋當成死亡筆記寫了嗎?
因為死了同住的殺馬特,周連所在的房間內的氣氛有些低沉。
雖然絕口不提殺馬特的存在,李雷和蘭蘭從進房間起就不約而同的避開了昨天殺馬特呆過的角落,倒不是感傷,而是怕沾染晦氣。進入副本之後,她們對這種事情也諱莫如深起來。
蘭蘭甚至還用枕巾墊著,將殺馬特喝過水的杯子也扔了出去,以免不小心克到她們。
周連默默看在眼裏,也並沒有阻攔的意思,隻是覺得蘭蘭的所作所為很是可笑。
雖然門檻的事情讓他們被鬼選中的幾率大大降低,但是因為剛碰到了鬼,出於保險起見,周連還是安排了輪流守夜。
而這個時間段裏輪到的是他。
不過阿刀也並沒有睡著,而是一臉煩躁的在他麵前踱步。
周連被阿刀的情緒影響,也覺得有些焦躁不安。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在被阿刀帶著走之後,周連藏在金絲框眼鏡後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他知道阿刀在想些什麽,看了一眼躺在**睡的正香的李雷和蘭蘭,用隻有他們兩人能夠聽到的音量低聲說道:“沒有關係,按照副本的一般套路,雖然我們今天和那個女屍對視了,但是殺馬特已經替我們死了。”
阿刀並沒有被安慰道:“那個殺馬特呢?!”
“按照喬願的話,之前死了的中年男人都變成鬼回來了!”
“那又怎樣,他又不知道殺了自己的是誰。”周連的臉上還掛著那副溫文爾雅的笑容,隻是在心底冷笑一聲:“更何況昨晚那中年男鬼找的不是喬願她們嗎?”
“你也檢查過了,她們仍然沒有發現門檻的問題。”
這個方法還是周連從之前的副本裏學到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聽到周連的話,阿刀快要皺成“川”字的眉頭才終於鬆開了一些:“也是。”
“不過我總覺得喬願和蘇燕有些奇怪,殺馬特死了,昨天還遭遇了鬼,她們竟然都沒有提出和我們一起住……”
周連卻平靜地說道:“或許是宋宴遲給了可以保護她們的錯覺,讓她們愚蠢的覺得自己找到了救世主。”
提到“救世主”三個字時,周連的聲音中透露著幾分嘲弄。
他雖然長著一副精英的模樣,但是現實中隻是一個頂著小公司主管名頭、但是幹著和員工差不多活兒的人,每天的任務就是要與難纏的甲方打交道。
直到他在一次與甲方洽談時進入了遊戲,和他一起進入遊戲的還有那個之前還眼高於頂的甲方。
第一次參加副本活下來之後,周連體會到了這個遊戲的美妙之處。
哪怕之前的甲方如何豪橫囂張,在遊戲裏也不過待宰的螻蟻。在發現周連破解了這個副本的潛藏規則之後,也不得不屈膝求饒,求周連帶著他活過這次的副本。當然,想到對方之前對自己的百般刁難,周連終究還是沒有讓他活著走出去。
在接下來的遊戲中,每當自己在自我介紹時像是麵試一樣表露自己參與副本的經驗,不少新手就會像是看到救世主一般簇擁著他,對他畢恭畢敬。
這是周連在現實世界中不可能獲得的體驗。
而阿刀就是周連在一次遊戲副本中認識的,隨著碰到的副本越來越有些吃力,周連也意識到了找個同伴的重要性,阿刀就這麽進入了他的視野之中。
阿刀現實中是個殺過幾人的通緝犯,躲在偏遠的農場當屠夫,而阿刀是假名字。不過周連並不在乎,走出遊戲阿刀也找不到他。
而在遊戲中,阿刀還需要他的經驗活下去。
想到自己過往的經曆,周連笑了笑,緊接著說道:“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解決宋宴遲,我覺得他會是個大麻煩,要是現在不解決,以後再在任務中碰到就更糟糕了。”
“喬願和蘇燕倒是不足為懼,指不定今晚就死了。”
“今天發現殺馬特死後,她們兩人明顯話都少了。”
這是新人中正常的反應之一,阿刀也見過這樣的新人,在聽到周連的話之後也放下心來:“那就……”
最後一個“好”字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響起的輕微動靜打斷。
有聲音!
兩人都反應極快的閉上了嘴,屏息凝神,一時間房間裏變得很是安靜,也讓他們能夠更加清楚的聽到動靜。
像是什麽與地麵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環境中響起,令人打心底的毛骨悚然。
而且這聲音還是來自於自己的房間門口。
周連和阿刀無聲的對視一眼,都已經做了決斷,朝著窗戶走去,想要將窗簾偷偷拉開一條縫,觀察門口的情況。
兩人剛拉開窗簾,就看到了門口的身影。
那道身影也看了過來。
下一秒,腐臭味充斥著房間,那道身影出現在了兩人身後。
一抬眼,就對上了一雙隻有眼白的眼睛!
是昨天棺材裏的那具女屍!
對方還是找過來了!
但是他明明已經將殺馬特給了對方,女屍不應該還盯著他們……
雖然已經參加過幾個副本,但是周連對於能夠要他性命的惡鬼還是有著天然的恐懼,特別是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
周連的反應已經在之前的副本中被鍛煉了出來,回過神來後立即下意識地躲開了。
“媽的,什麽玩意兒?!”阿刀慢了一步,剛要罵罵咧咧的躲避,就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攥住了他的胳膊,通過指腹,寒意都隔著布料滲入。與此同時,還有落在他手上的幾條白色蠕蟲。
他雖然看起來身形瘦弱,但是實際上力氣並不小,可以扛起近兩百斤的成年男性屍體。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連麵前鬼的手都掰不開。
下一秒,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從被握住的地方傳來,饒是阿刀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疼、太疼了!
他的右手胳膊從肘部被硬生生扯了下來,皮肉撕裂,露出凸出的半截骨頭,血液從斷開的地方滴滴答答的流出,很快就在腳邊聚了血泊。
那是阿刀一貫用來殺人的手。
他曾經用這隻手殺過一個帶著生日蛋糕想要回家給孩子過生日的父親,殺過帶著女兒、祈求讓女兒活下來,自己可以選擇去死的母女,以及哆哆嗦嗦訴說著自己剛參加高考完的學生……
對於阿刀而言,殺人是一件惺忪平常的事情,即使在遊戲中,依靠著狠勁和周連的配合,他也從來沒有被置於危險的地方。
因此阿刀從來不覺得自己懼怕死亡,甚至覺得被他殺死的那些人,死前瘋狂求饒的絕望模樣很是可笑。
但是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了死亡逼近的滋味,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一般,每個細胞都在拚命的為阻止生命的流逝努力。
他不想死!
求生欲占據上風,阿刀來不及止血,趁著胳膊斷掉往旁邊一撲,想要與女鬼拉開距離,而後直接朝前跑去。
隻要能夠活著就好,他做什麽都可以……
蘭蘭和李雷是因為那濃鬱的腐臭味醒來的。
蘭蘭嘟嘟囔囔:“好臭啊……”
“有、有鬼!”李雷清醒過來,很快就看到了那抓著阿刀的身影,忍不住尖叫一聲,但是很快淹沒在阿刀的慘叫聲中。
蘭蘭也被尖叫聲嚇得瞬間清醒,下意識地抓住了一旁的李雷。
好在周連就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雖然背對著他們,但是那熟悉的背影還是帶給了他們踏實的感覺。
“周先生……”李雷軟著腿哆哆嗦嗦的下床,想要去周連身邊,蘭蘭緊隨其後。
周連很快過來,看到兩人麵露焦急地示意他們快些過來。
李雷的腳剛碰觸到地麵,就發現阿刀朝著周連的方向撲了過去,對方此時臉上猙獰的表情再配上右臂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也像是厲鬼,讓李雷的動作忍不住一僵。
周連本來想故技重施,抓李雷和蘭蘭當替死鬼,但是沒想到這兩個慫包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而阿刀因為距離他最近,還朝著他衝過,有想要禍水東引的架勢。
看著阿刀帶著女鬼逼近,周連一咬牙,直接掀翻了一旁的桌子。
桌子橫亙在他和阿刀之間,也短暫的阻礙了阿刀的動作。
這幾秒的停頓,已經足夠決定阿刀的生死。
這一次,阿刀被女鬼抓住了腿。
他的反抗在女鬼麵前顯得蒼白無力。
褲子不知道何時被**打濕。
是他因為驚恐,像是曾經一些被他殺死前的人一樣失/禁了。
女鬼的臉也發生了改變,一會兒是那對哭哭啼啼的母女,一會兒是因為驚恐而麵露扭曲的小孩……
被他殺死的人一個個出現在他麵前,抨擊著他脆弱的神經,然而這一次他卻不能舉起屠刀。
此時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張脆弱的紙一樣,被他們隨意地撕扯著。
偏偏在整個過程中,他都有感覺,因此能夠清清楚楚的感覺到第二次被撕掉的是左腿,第三次是被捏扁了喉嚨,第四次是被扣出了眼睛,五髒六腑隨著破碎的軀體滾落一地……
然而因為喉嚨被捏扁,在說了一聲“對不起當時殺了你們”之後,他連慘叫都發不出來,隻能發出一聲聲像是漏氣的氣聲。
這個時候他倒是期盼自己能夠快點兒死了,那樣就不會再痛了。
但是現在對於他而言,死亡都成了一種奢求。
蘭蘭和李雷早就在阿刀被鬼抓住沒多久後就安詳的閉上眼睛暈了過去,周連也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承受能力有限,但他怕暈過去之後,女鬼那邊會有其他情況來不及反應,因此隻能強忍著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看著眼前這一切。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腐臭味,周連選擇捏緊鼻子張嘴呼吸,聞不到就當空氣還是清新的。
難道殺馬特當時遭遇的就是這些?
但是當時對方的紙人明明就是完整的,具體情況隻能等到明天再去祠堂看看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麵前的鬼看起來好像十分憤怒,難道是因為他們用殺馬特騙了對方的事情?
可是這不是他們之前的常規操/作嗎?
周連的腦海中閃過許多想法,但是一時間卻並沒有什麽人能夠為他解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鬼終於帶著沒有聲息的阿刀消失了。
地上掉落的髒器還有血跡也都消失不見,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周連站在原地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原來天已經亮了。
但是他全身的寒意卻仍然沒有消散的跡象。
隔壁房間從一聲慘叫響起之後,就再沒有動靜。
沒有畫麵,也沒有聲音,饒是喬願也腦補不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能等待第二天揭曉答案。
天剛蒙蒙亮,確定沒有鬼再造訪之後,三人都閉眼休息了一會兒。
直到太陽徹底出來,喬願才醒了過來,舒展腰肢,站在窗戶邊沐浴了一會兒太陽:“啊,又活一天。”
真是一件令人值得高興的事情。
蘇燕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賞心悅目的場景,還以為自己是誤入了什麽廣告片的拍攝現場,直到聽到喬願的話,她才清醒過來。
蘇燕:“……”
她覺得喬願可以將這句話改為又讓別人活了一天。
喬願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鍾。
昨天周連就是差不多這個點兒來叫她們的,喬願又耐心的等了半小時,確定對方仍然沒有來敲門的打算之後,這才走出房間,敲響了周連他們所在的房門。
宋宴遲還在閉目養神,因此是蘇燕跟著喬願去的。
開門的是周連。
對方看起來很是疲憊,他的身後是已經完全錯位的家具,地上還躺著緊閉著雙眼的蘭蘭和李雷,看樣子是暈了過去。
阿刀不見蹤影。
看來和宋宴遲說的一樣,鬼確實隻能帶走一個。
雖然心底遺憾周連沒有消失,但是喬願麵上卻不顯分毫,反而是一副分外真切的驚慌失措:“周先生,這、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蘇燕近距離的圍觀了喬願一秒切換的演技,在心底歎為觀止。
她被喬願教導過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要學會隱藏知道周連和阿刀這兩人真實麵目的事情,不然對方行事會更加毫無顧忌。
但是她的演技肯定不如專業人士喬願,隻能低著頭垂眉斂目的站在一邊。
好在此時周連因為一夜沒睡,又碰到了鬼,身體和精神都經曆著雙重疲憊,因此並沒有看出蘇燕的異常。
他連往常溫文爾雅地麵目一時間都維持不了,抿平的唇角顯出了幾分陰沉:“我們碰到了鬼,阿刀……阿刀死了,屍體還被鬼帶走了。”
雖然和阿刀曾經合作過一段時間,但是周連提起阿刀時卻並沒有任何情緒,頂多隻是對於還得重找幫手的懊惱。
不過對於周連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通過這個副本,像阿刀那樣的幫手他還能再找。
“什麽?!”喬願麵露震驚之色,語氣也哆哆嗦嗦:“鬼?是我們昨天碰到的那個嗎?”
“那、那周先生,你沒事吧?”
要是放在往常,周連還會有心情,無比溫和地說一句“沒事”,但是因為剛剛遭遇鬼的事情,現在他的心情差到了極點,而且麵前的喬願和蘇燕容光煥發,一看昨晚就休息的很好,和他是兩個狀態,這讓他更加心煩意亂:“不是昨晚那隻鬼。”
“我就站在這裏,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然而喬願比他想的還不會看眼色,對方捏著衣角,像是被傷到一般低下頭:“周先生,我、我怕你受的是內傷。”
周連:“……”
他覺得自己要被喬願氣出內傷了。
不過喬願的態度也提醒了他,他之後還需要對方替他擋鬼,因此還不能讓喬願對自己產生厭惡。
在心底重複了幾遍“別生氣,氣出病來沒人替”之後,他的語氣恢複如常:“抱歉,因為又一個夥伴的死去,剛剛我的語氣不太好。”
“我沒有什麽事情,隻是阿刀……”
像是不忍在說下去。
喬願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周先生沒事就好,我理解的,阿刀先生……”
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此時的心情倒是相同——
實在懶得裝悲傷了,還是留給對方自行想象吧。
蘇燕低下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該跟著喊一句“阿刀”,好符合兩人此時湧動的沉痛氣氛。
就在這時,蘭蘭和李雷終於幽幽轉醒,一醒來就尖叫著“有鬼”,直到周連說了一聲“鬼已經走了”,兩人才如夢初醒一般打量著四周,隨即安靜下來,互相拉扯著站了起來。
他們還記得阿刀被鬼抓走的事情,因此當聽到周連說阿刀死了,也並沒有太驚訝的感覺,而是為死的不是自己而感覺到慶幸。
“我記得阿刀死前好像還喊著什麽對不起殺人之類的,我就覺得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原來是殺人犯!”蘭蘭想到了什麽,拍打著胸口,一臉驚恐。
一想到自己曾經可能和殺人犯一間屋子,她就覺得後怕。
李雷這一次沒能出言安慰蘭蘭。
畢竟他之前還想要和阿刀稱兄道弟。
她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喬願和蘇燕,一想到自己昨晚在這裏擔驚受怕,但是喬願和蘇燕什麽事情都沒有,還目睹了她剛才驚恐地模樣,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們也得小心一點兒,說不定今晚找的就是你們。”
被李雷扯了扯胳膊,她沒有絲毫收斂:“我關心一下她們也不行啊?”
蘇燕:“……”
她都不敢出聲,怕自己不小心笑出聲來,泄露了喬願的計劃。
喬願貼心的詢問周連要不要休息一會兒,被周連拒絕了。
他現在隻想快些通過副本,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因此恨不得早些完成任務。
等宋宴遲從隔壁房間走出來,他們幾人也走了出來。
雖然對宋宴遲感覺到厭惡,但是當著其他人的麵,周連還得裝作溫和有禮地解釋眼前的情況,最終隻換來對方一句不耐煩地“知道了”。
然而周連不知道的是,雖然這句話乍聽之下十分敷衍,但是實際上代表了宋宴遲的真實想法。
昨晚死的不是周連就是阿刀。
現在周連好端端的站在那裏,有事的就隻有阿刀了。
幾人去敲陳哥的門時,從他的聲音中聽出對方應當還沒有清醒,顛三倒四地說道:“你……你們先去祠堂吧,昨天婚禮的布置還沒有弄完。反正你們都記得路,我過幾分鍾就去……”
根據身邊人的經驗,喬願斷定陳哥此時用的時間單位應該被換算成小時。
換句話說,今天上午應該是見不到陳哥了。
周連本來還在思考要這麽和陳哥解釋怎麽過了一晚上阿刀就消失不見的事情,沒想到這一次陳哥倒是給了他充足的時間。
在聽到陳哥的話之後,幾人朝著前院走去,準備先去祠堂。
前院沒有村長的身影。
反倒是門口站著一個陌生的老奶奶,頭發花白散亂,看起來五十多歲,穿著紅棉襖,正站在院子裏嘟嘟囔囔的說些什麽,像是在自言自語。
“怎麽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我們還是繞著走吧。”蘭蘭看了一眼,就緊張地說道。
然而就在他們經過時,那個老奶奶還是有了反應。
她眸光一亮,隨即衝到了喬願的麵前。
喬願往左走,她也往左走。
喬願往右走,她也跟著往右走,嘴裏還在碎碎念。
因為老奶奶說的是方言,喬願隻能勉強聽懂對方的意思:“你是哪家的孩子?長得倒是挺俊的,之前我都沒有見過你,多大年紀了,平日裏喜歡做什麽啊……”
看到老奶奶一副不回答就不讓自己過去的模樣,喬願也並不想和這個陌生老奶奶有太多牽扯,低下頭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奶奶,我是大地的孩子,今年一百歲了,平日裏最喜歡吃擋在我麵前的老太太。”
原本還瘋瘋癲癲的老太太已經自動讓開了一條路,讓喬願覺得對方還不是很瘋。
蘭蘭聽不到喬願和老太太之間的話,不耐煩地說道:“怎麽花了這麽長時間,沒看到我們就等著你一個人嗎?要是耽誤了布置婚禮現場的進度,你承擔得起責任嗎?”
要不是還需要喬願一起幹活,蘭蘭才不想在這裏繼續等待對方。
雖然蘭蘭的語速飛快,但是老奶奶還是抓到了重點:“婚禮?你要結婚了?”
“結過婚的不行,配不上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