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蝴蝶夫人

他們又去了很多遺址,列車偶爾停靠,在恒星路邊野餐。並不隻是宇宙的盡頭才有祂,路過一片海洋般的星雲時,趙沒有發現那片星雲四周站著許多巨人。

祂們低眉垂頭,對宇宙中所有的一切充耳不聞,隻注視著眼前的星雲,像是在看培養皿中的海。

人類的語言中也隻能用“巨人”來形容那些生物了,或許神話裏會有一些更合適的詞匯,盤古氏、半人馬、蟲群,等等,可惜趙沒有是個文盲,不能在此時此刻誦讀出合適的經文。

趙沒有看著遠處的那些巨人,如果是這個體型的宇宙生物,的確可以一斧劈開恒星之間的天地,“祂們在幹什麽?”

“熬湯。”錢多多答道。

“熬湯?”趙沒有摸不著頭腦,“什麽湯?”

“原生湯。”

原生湯——在地球語匯中,這是生物學家關於生命起源的一種猜想。在曆史誕生之初,地球環境類似於一片原始大海洋,無機分子在其中發生化學反應,最終形成了最早期的生命。

這個混雜著有機物的液態環境,被稱為“原生湯”。

“這樣。”趙沒有若有所思,“湯熬好了之後,用來幹什麽?”

“當然是用來喝。”

車廂內浮動著錯落的恒星光芒,空氣像粘稠的液態,錢多多忽然道:“你讀過山海手記嗎?”

“這又是啥?”

“考古學家業內的一本名著,據說是最早的一批考古學者留下的記錄。”錢多多道:“第一批考古學者當中最權威的人士大都有古東方血統,他們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嚐試,用古籍《山海經》裏麵的一些篇章來解讀遺址,留下了很多意味深長的句子。”

他念出一句:“大遺之野,淵畔,帝俊有子,待食日月。”

仿佛料到趙沒有會聽不懂,錢多多緊接著解釋:“二代考古學者當中有一位古英格蘭後裔,他花了數十年時間研究山海手記,在古東方的傳說中,帝俊是一位天神,也是一位巨人,因此他認為這句‘帝俊有子’指的就是巨人們。”

“這位古英格蘭人的遺書中有一句話,在業內非常有名,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山海手記‘大遺之野’篇的題眼。”

錢多多看著星空中逐漸縮小的巨人們,緩緩道。

“在深淵的邊緣,巨人們等待著用餐。”

這樣啊。趙沒有想到方才那些巨人們垂頭注視著星雲的姿態,心道:怪不得。

我餓急眼了等開飯的時候圍著灶台也是那熊樣。

列車繼續向前行駛,據錢多多所說,朗姆酒隧道連通著大部分遺址。

“我沒有固定的探索主場。”錢多多道:“因為我可以適應所有的遺址,之前也有過類似的考古學家,在各個遺址中遊**,被稱為遊吟詩人。”

趙沒有聯想到錢多多的身份,他是政府的人,估計會行使監察救援一類的職責,沒有探索主場這樣的事並不奇怪。

他們又路過了許多遺址,有時列車會停下,錢多多帶著他瀏覽一遍,就像拿著攻略手冊速通。遺址的形態千奇百怪,有星球那樣大的圖書館、被廢棄的空間站、戰火之中的文明以及永遠沒有盡頭的畫廊,他們路過了一座澡堂樣的遺址,幾個考古學家同事正在裏麵泡湯,頭上帶著魚缸般的氧氣罩,還有人在搓澡,師傅端著一木桶熱水,嘩地潑在塑膠**,再裹上一層保鮮膜。排隊搓澡的客人有人類也有不知名的生物,趙沒有看著一條人魚躺在床墊上,搓下來的鱗片晶瑩剔透。桑拿房裏坐著一條瞎眼烏賊,拉著二胡自彈自唱。

最後趙沒有是流著口水被錢多多拽走的。

回到列車後錢多多說:“你的心理素質在新手裏算得上非常優秀了。”

“哪裏。”趙沒有擺手,“民以食為天罷了。”

人類最原始的欲望有時是理性階梯上的阻礙,但在未知麵前,它們往往能使人戰勝恐懼。

管你是什麽,先看看能不能吃再說。

朗姆酒隧道中時間流速成謎,他們前前後後看過幾十個遺址,趙沒有依然沒有疲憊感,錢多多卻似乎有些困了,他揉了揉太陽穴,“我們再去一個遺址,然後就先到這裏……”

話音未落,車廂裏突然傳來了電話鈴聲。

錢多多打了個響指,一張懸浮麵板在兩人之間出現,畫麵很模糊,隻能勉強看到一個人的影子。

影子開口:“錢多多、趙沒有公民,政府向你們發布緊急救援任務。”

“拒絕。”錢多多直接道:“我累了,不加班。”

趙沒有有些意外,錢多多不是直屬政府的考古學家嗎?這年頭編製內居然還有膽敢不加班的社畜?

影子卡了一瞬,“……這次救援很緊急,政府可以給雙倍薪酬。”

錢多多:“三倍。”

影子:“……申請通過,請盡快前往S86號遺址。”

“S開頭的遺址危險係數都不低。”錢多多看著趙沒有,“你想去麽?雖然沒有S45號遺址等級高,但是86號裏麵也死過不少人了。”

趙沒有:“四倍。”

影子:“……三倍半,愛去不去。”

趙沒有往座椅上一靠,點頭道:“那便走著吧。”

S86號遺址和S45號遺址一樣,因為各種原因,並不在朗姆酒隧道的坐標係中,因此錢多多和趙沒有需要先回到現實,再從大都會的坐標點進入,途中錢多多簡要地介紹了遺址中的情況:“S86號遺址的情況比較特殊,它有一個固定的‘掌管者’——不是考古學家,而是誕生自遺址之中的生命體。”

“其他遺址中這樣的生命體不是也很多麽?”趙沒有問。

“其他遺址中的生命體是不固定的,就像‘造物’的產品。”錢多多思索片刻,道:“這麽跟你說吧,如果一個考古學家選定了探索主場,那麽他的精神在深入探索的途中會逐漸和遺址產生耦合,長此以往,即使沒有‘造物’的能力,考古學家也可以在潛移默化中改造遺址……比如刁禪。”他頓了頓,“他和S45號遺址就是一個例子。”

趙沒有表示自己聽懂了。

“但是,S86號遺址沒有固定的考古學家——並不是因為它的危險程度太高。”錢多多道:“而是因為,這座遺址有它原生的‘掌管者’。”

趙沒有:“就是說這座遺址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它自己孕育了一個生命體,然後讓這個生命體改造自己?”

他恍然,“這個遺址有自己的大腦?它是活的?”

“你理解的很快。”錢多多仿佛因為自己不用再解釋而鬆了口氣,“S86號遺址的顯性形態是一座大宅,大宅中住著一位女主人,她就是S86的掌管者。”

“女主人?怎麽稱呼?”趙沒有似乎想到了什麽,低低地笑了一聲,“Madam?”

“在那之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錢多多看著他,“關於S86的掌管者,據說它並非遺址中原生孕育出的生命體,而是一個被遺址吞噬的考古學家。但真相被政府封存,事隔經年後難以探尋,隻剩下了業內的散碎傳說。”

趙沒有和錢多多對視,笑了:“錢哥您也不知道真相麽?”

錢多多沉默許久,方輕聲道:“我也並非隨心所欲。”

“明白了。”趙沒有點頭,還是那副笑模樣,“所以,這位夫人怎麽稱呼?”

此時他們已經回到了現實,坐懸梯轎廂前往上層區,S86號遺址的進入方式似乎很有風情,錢多多帶著他走進一家東洋酒館,在包廂中入座。走廊外有流水,竹林中傳來木筒磕在山石上的聲音,是驚鹿。

屏風層層拉開,房間對麵坐著一個女人,臉塗得很白,她朝二人微微俯身,繼而用撥子挑動琴弦。

第一句唱詞響起的時候,趙沒有聽到了錢多多的回答,“古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曾經在朋友處聽過一隻音樂盒,裏麵刻錄了許多東方民間小調,作為靈感,他把這些旋律先後寫入了自己的歌劇作品中,這首歌便是其中之一。”

“……那啥,我沒文化。”趙沒有指了指房間對麵的女人,“哥,你知道她唱的是十八|摸吧?”

“我知道。”錢多多麵無表情道:“普契尼在寫《晴朗的一天》的時候估計也知道自己寫的是個什麽東西。”

“《晴朗的一天》?”

“一首詠歎調,來自普契尼三大歌劇之一。”錢多多回答了那個關於稱呼的疑問。

“蝴蝶夫人。”

一曲畢,抽離感傳來,他們進入了錢多多所說的宅邸中。

宅地的布局和他們方才進入的酒館有些相像,濃鬱的東洋風格,紙糊拉門上繪著華美絢爛的晚櫻,錢多多環視四周,“布局變了。”

趙沒有聞言看著他,“錢哥?”

“風的味道不對。”錢多多閉上眼,複又睜開,忽然道:“趙沒有,你變一下。”

“變什麽?”

“隨便變成什麽都行,用你的‘變形’,快。”

趙沒有發誓他把便秘的勁兒都使上了,但是就像血管被阻塞了一樣,他閉上眼又睜開,還是原本的樣子。

錢多多仿佛料到會這樣,他皺了皺眉,拉住趙沒有的手,“外麵可能會有危險,別走散了。”

說完他推開門。

門外是無邊無際的走廊。

他們像是處於一座巨大的天井之中,垂直空間中無數樓梯綿延盤旋,四通八達,有的樓梯上盛開著櫻花,有的樓梯上有流水淌過,還有的從中間斷掉,長長的苔蘚從半空垂落,像生鏽的女人舌。

趙沒有看得眼暈,這裏的構造就像個垂直的萬花筒,他似乎還看到了彭羅斯階梯和莫比烏斯環,“錢哥,你上次來的時候這裏也是這樣?”

“不,這是遺址典型的混亂狀態,有外來者把這裏搞垮了。”錢多多一把將趙沒有扛起來,“抓穩了,樓梯太多,沒時間一個一個走。”

說完他助跑起跳,直接從樓梯上跳進了最底層。

呼嘯風聲中,趙沒有問:“什麽是混亂狀態?”

“我上次來時宅邸完全不是這樣,布局非常有序,根本沒有這麽多樓梯,就是一座普通的東洋大宅。”錢多多道:“上次在S45號遺址你點破刁禪的身份時,一瞬間遺址裏所有的生命體都開始攻擊我們,這就是混亂狀態。”

趙沒有聯想了一下,“這麽說,有人對這裏的女主人,就那個蝴蝶夫人做了什麽,讓她受了刺激?”

“很有可能。”錢多多打了個響指,念出一個字:“風。”

有風雲在他們腳底匯聚,不知是不是錯覺,風的強度似乎小了很多,不過足夠讓他們穩穩落地。

“……不是,錢哥,為啥您的能力還能用?”

“我的能力還能用是因為我很強。”錢多多道:“但是風也被削弱了很多——有人。”

“這樣啊。”趙沒有被頭朝下扛著,拍了拍錢多多的大腿,“誒錢哥,商量個事兒,你這麽扛著我硌著我了,疼,咱換個姿勢抱行嗎?”

錢多多頓了一下,還真就把他抱了起來。

四周濃稠的黑暗中,突然有一盞金魚燈籠亮了起來。

錢多多一腳踢出,對方“嗷”地發出一聲慘叫,“別別別別動手!自己人自己人!”

錢多多動作不停,直接踩了上去,問:“代號?”

“錦鯉,代號錦鯉!”對方應該是個男的,“你們是來救我的吧?我在這兒都快被困死了!”

錦鯉。趙沒有見過這個名字,和任務書對上了。

錢多多收回腳,問:“你來的時候,遺址裏是什麽環境?”

“我來的時候還是正常的!就是一個很華麗的宅子,然後有一個貴夫人請我吃飯……”

趙沒有對錦鯉說話的語氣很熟悉,病院裏被關了太久的半瘋之人都是這種狀態,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後語,得聽的人自己拚湊,錦鯉似乎說了一堆他在遺址中的探索過程,最後道:“就在我準備走的時候,突然發現門沒了!那個貴夫人也不見了!”

錢多多:“然後你就被困在了這裏?”

“對,然後那個貴夫人,那個女人好像突然就瘋了!”

錦鯉顯得驚魂未定,“我在遺址裏困了不知道多久,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人,我實在太困了就找了個隱蔽的閣樓想睡一會兒,結果那個女人突然就出現了,我一開始以為她是來救我的,結果她居然把床帳燒了,一邊燒一邊笑,她想殺了我!”

錢多多又問:“然後呢?你還見過那位夫人沒有?”

“我最後一次見她,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我被困在這裏太久了。”錦鯉喃喃道:“她又變了個樣子,變得很詭異,然後她說,她說她要殺死我們的孩子。”

“孩子?什麽孩子?”趙沒有聽愣了,“你們的孩子?”

“趙沒有。”錢多多打斷他的話,“你下來,我手麻了。”

趙沒有對自己被抱著這件事接受度相當良好,還調整了個舒坦的姿勢,此時戀戀不舍地跳下來,看到錢多多掏出他的“煙”,遞了一根給錦鯉,“辛苦了,壓壓驚。”

“謝謝,謝謝。”錦鯉接過煙,剛放到嘴裏,下一秒迅速被錢多多抽了回去,點燃,吸了一口。

趙沒有大概猜到錢多多這是在幹什麽,“借煙”,他能夠以此獲得對方的能力。

錢多多確實不會抽煙,隻吸了一口就放下,然後拍了拍對方的肩,“沒事了,我們是來救你的。”

“真,真的麽?”錦鯉連忙道謝,“謝謝,太謝謝了,我好像被困了很久很久了……”

“你往前走。”錢多多指著黑暗深處,“出口就在那邊,數一萬秒就到了。”

“你,你們不能陪著我去嗎?”

“我們還要解決那個夫人。”錢多多道:“或者你可以留下,等我們一同完成任務再離開。”

錦鯉被嚇了一跳,他好像很怕那個夫人,連忙道:“不,不用了,那我先走了,剩下的就拜托你們了!”

趙沒有看著金魚燈籠消失在黑暗中,“錢哥,看不出來,你哄人挺有一套啊。”

什麽出口,假的吧。

“任務需要。”錢多多語氣從輕柔再次變得平板,“那個考古學家已經沒救了,早死早超生。”

“怎麽看出來的?”

“他說的孩子。”錢多多道:“應該是他和蝴蝶夫人的孩子。”

“我去?”

“你知道蝴蝶夫人這部歌劇講的是什麽嗎?”錢多多轉過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趙沒有緊跟其後,“一個美國海軍軍官在日本娶了一位妻子,被稱為蝴蝶夫人,當妻子懷孕時,他決定返回祖國,離去前和妻子約定自己一定會盡早回來,但最後蝴蝶夫人生下了兒子,等來的卻是被拋棄的結局。”

“喔。”趙沒有發出一聲感歎,“那最後呢?她是不是拿著武士刀把那男人的頭砍了?”

“結局就是被拋棄,別對古代歌劇抱有太多遐想。”錢多多道:“軍官在美國娶了新的妻子,卻返回日本,想要帶走自己的兒子,蝴蝶夫人拒絕接受事實,把孩子的眼睛蒙上,自殺了。”

“……何苦來哉。”趙沒有無言以對。

“S86號遺址的女主人就是蝴蝶夫人,我第一次來這座遺址時,裏麵的一切都遵循著歌劇的劇本,她在等她的丈夫歸來,每當有客人進入遺址,她都會問,你是我的丈夫嗎?”

趙沒有:“回答‘是’會怎麽樣?”

“她會非常高興,用最好的瓷器款待你,還會服侍你入睡。”錢多多道:“但是這樣你就走不了了。”

“就是說,考古學家得扮演她的丈夫直到永遠?”趙沒有道:“這是什麽家家酒嗎?”

“當然不是,成為她的丈夫隻是第一步,然後她會懷孕,懷孕的時候會像螳螂一樣把丈夫吃掉,但是這樣考古學家也不會死,因為當她生產的時候,會把你再生出來。”

趙沒有:“……”

好家夥,真刺激。

“剛剛那個代號錦鯉的考古學家,應該是把這套流程走完了。”錢多多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我借給他的煙,我沒有在上麵感受到任何能力,他已經被這個遺址溶解吞噬。”

“那為什麽蝴蝶夫人還要殺了他?”

“因為他現在的角色不再是‘丈夫’,而是‘兒子’。”

“母親為了報複負心的丈夫,決定殺掉兒子?”

“對,S86號遺址的掌管者會根據遺址的不同變換身份,招待客人時她是蝴蝶夫人,懷孕時她是閣樓上的瘋女人,至於生產之後,等不到負心的丈夫,她就成了美狄亞。”

美狄亞——取得金羊毛的英雄伊阿宋之妻,由於丈夫的背叛,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所以錦鯉為什麽要被她**?”趙沒有想不通,“找死嗎?”

“這就是S86號遺址危險程度高的原因之一,很少有人能抵擋蝴蝶夫人的**,對考古學家的精神力要求非常苛刻。”

趙沒有來了興趣,“那錢哥您是怎麽抵擋**的?”

“我告訴蝴蝶夫人我喜歡男的。”錢多多道:“古日本在這方麵道德潔癖似乎非常高,飯都沒招待她就把我轟出來了。”

趙沒有:操,妙啊。

他們不知走了多久,身後很遠的地方突然傳來隱隱約約的慘叫,還有牙齒咀嚼的聲音。

錢多多的能力之一是“掃描”,他給錦鯉指的方向,正是蝴蝶夫人所在之處。

“肉質不太好,聽起來有點柴。”趙沒有聽了一耳朵,又問:“那錢哥,這人沒救了,我們怎麽出去?”

“這裏有點蹊蹺。”錢多多在一處樓梯前拐彎,走了上去,腳步極快,“通常來說進入S86號遺址的考古學家之前必然做過功課,就算真的中了招,政府也不會這麽晚才發布救援征召……”

“會不會是之前來救人的考古學家也死了?”趙沒有道:“畢竟在這兒連能力都用不了,有多少人能像錢哥你這麽強。”

“如果之前有人犧牲我應該能聽到風聲……”錢多多腳步一頓。

“錢哥?”

錢多多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

他們站在陡峭深長的樓梯上,趙沒有突然聽到前麵傳來一句,“抱歉。”

趙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道歉搞得一愣,“怎麽了?”

“我最近在準備探索一個很特殊的遺址,可能驚動了大都會政府。”錢多多沒有掩飾,徑直道:“隻有極少數情況下考古學家在遺址中會無法使用能力,比如政府從外部將遺址封存掉。”

雖然還有很多未盡之語,但趙沒有聽懂了,就像所有狗與主人的關係,一旦下屬出現不可控因素,最快的方法就是鏟除。

不過有一點趙沒有沒敢說,說不定政府不是衝著錢多多來的,是衝著他和刁禪來的。

對了,刁禪要是被封在遺址裏用不了能力,那怎麽辦?

“S86號遺址是天然的屠宰場,這裏不是任何考古學家的探索主場,沒有蝴蝶夫人的允許,我們出不去。”

“殺掉她呢?”

“那就更無解,S86的構造很特殊,一旦失去原生掌管者,遺址會從裏到外徹底封死。”

“講道理行得通麽?”

“陷入美狄亞狀態的蝴蝶夫人根本沒有理智可言……或許錦鯉就是一個誘餌,政府為了做這個局特意犧牲了一名考古學家。”錢多多沉默片刻,評價道:“好計策。”

“錢哥,別想太多。”趙沒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說不定這是一石二鳥,管不住下半身的人什麽時候得罪了政府也不奇怪。”

趙沒有並不慌張,看著錢多多在那自顧自地得出許多結論。一方麵,錢多多實力很強,拳頭是硬道理,另一方麵,他總覺得自己的經曆有些蹊蹺。

可能是下層區出身的緣故,他對一切過於殷勤的招待都很警惕,錢多多對他很好,似乎是太好了——僅僅由於S45號遺址中發生的事,能讓一個人心懷愧疚至此麽?

錢多多甚至不知道他和刁禪在遺址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就直接自薦成為他的引路人,這裏麵固然有他自己那個不死bug的加成,但是,但是,他有一種直覺。

錢多多所做的一切簡直就像在表演給他看,告訴他:我值得信任,快把你的信任也交付給我吧。

雖然趙沒有也心懷不軌,雖然他和刁禪也別有一番圖謀,雖然他和錢多多的合作可以說是互相利用,但他總覺得,錢多多的所作所為有些奇怪。即使是引路人,像台柱那樣把他扔進遺址裏放養不管才是他適應的作風,好吧,可能他就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不過無論如何,趙沒有決定還是要保留一些警惕。一個在所有恰到好處的時間出現的人,一個幾乎符合你所有審美的人,這是什麽原因?照照鏡子,這年頭誰配得上天降大運?

更大的可能性,是對方也圖謀不軌。

趙沒有好整以暇,心裏靜靜地想,來,讓我看看接下來你打算怎麽演。

錢多多的所作所為已經露出了一個破綻,他既然知道蝴蝶夫人所有的演化過程,考古學家中必然有過這演化過程的親曆者,才能將這消息傳出去,那麽,第一個親曆者是怎麽逃出來的?

他們照抄作業就是了。如果錢多多不說,肯定就有問題。

就在趙沒有心裏瘋狂飆戲的時候,錢多多忽然開口:“……有一個出去的辦法。”

啊?你還真打算告訴我?

“但是這個辦法,很特殊。”

這就對了,說吧,你打算怎麽利用我,我酌情考慮。

“之前也有過從S86號遺址中成功逃脫的考古學家,是一對夫婦,丈夫被蝴蝶夫人**了,最後隻有妻子逃了出去。”錢多多頓了頓,道:“那個妻子,是懷孕狀態。”

懷孕?

“S86號遺址的底層邏輯是蝴蝶夫人這場歌劇,遺址默認隻有掌管者‘蝴蝶夫人’才能生下兒子,可以說‘孕育’是她擁有掌管者權能的根源。而那個女考古學家在分娩的時候,遺址會短暫地把她當成掌管者,從而擁有打開出口的權力。”

所以……?

“所以。”錢多多深吸一口氣,“趙沒有,你的變形能力真不能用了嗎?”

趙沒有覺得自己大概在幾秒內嚐試了上百次,然後艱難說出一句:“……不能。”

“我們大概不可能從這裏找到一個女人了。”錢多多打了個響指,他用“造物”造出了一個人,一個女人——現在是四不像——她溶解了,最後變成了一灘史萊姆。

趙沒有好像聽見錢多多罵了一句“媽的”。

這不奇怪,換他他也得罵街,說實在的如果這也是演戲那犧牲也有點太大了,老天爺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不是吧錢哥你說句話啊——

緊接著他看到錢多多打了個響指。

錢多多變成了一個女人。

“以我目前的能力這大概是極限了。”趙沒有簡直從錢多多的眼神裏看到了視死如歸,“趙沒有,你剛剛應該都聽懂了,我們現在出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一個女人懷孕,從蝴蝶夫人那裏搶走掌管者的權力然後打開門。”

“你懂我的意思了麽?”

像是火山噴發,久未打理的金魚缸綠藻中擠滿開出的花蝸牛吃掉了見手青上一秒有彗星剛剛爆炸——頭暈目眩中,趙沒有之前推測的一切轟然崩塌。

他靜了很久,方才冒出一句。

“那什麽,我不會接生。”

錢多多:“所以?”

“……但我學過母豬的產後護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