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黃瓜三明治

鏡子後老人的真實身份正是刁禪。

錢多多仿佛有些困惑,不過很快歸於冷靜。

趙沒有走上前,正準備朝鏡麵伸出手,空間中突然傳來“哢嚓”一聲,像梁柱斷裂,錢多多臉色一變,拎著趙沒有衣領把他扔到身後,“快走!”

說完還往趙沒有屁股上踹了一腳,語速飛快:“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刁禪會在遺址裏做夢,但是現在這個夢開始坍塌了,你驚動了他的潛意識,現在整個遺址都會來攻擊我們,我在他的探索主場裏撐不了多久,快走!”

趙沒有被踹得險些趴在地上,心說這貨到底男的女的,怎麽這麽凶。

下一秒有子彈橫空飛來,車廂外響起密集腳步聲,趙沒有視野中迅速浮現出熱感數據,是實驗室的安保部隊,人數極其龐大。車門被暴力破開。

錢多多是男的女的不知道,彪是真的彪,啪|啪啪連打數個響指,他先是往車廂裏丟了個煙霧彈,雙手持槍朝前開火,一邊掃射一邊極速後退,貼近後門時猛地旋身,大腿橫踢,足弓皮膚開裂,骨骼彈出一把長刀,像切西瓜那樣切開了車門。

錢多多扔掉左手|槍,“啪”地一打,響指聲落,深黑的地下軌裏出現了一輛摩托車。

趙沒有飛身上前,穩住車把,“上車!”

錢多多一腳踢飛了一個人造人的頭,“你先走!”

趙沒有也不廢話,一腳油門踩到底,排氣筒噴出兩大簇火苗,迎麵拍來的氣流險些把他從車上掀下去,這絕對是改造過的車——這他媽的比刁禪的核動力飛車速度還快!

不過這車速也太快了,他追得上嗎?趙沒有這個念頭持續了還不到一秒,身後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熱浪如狂龍般卷過地下道,趙沒有頭皮發麻,接著車後座猛地一沉,這人居然乘著爆炸的衝擊力追了上來!

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他媽的他又不是孫猴兒!

“穩住。”錢多多勒住他的腰,接著趙沒有聽到一聲重而清晰的咬字:“風。”

下一秒,背後巨大的爆炸氣流詭異地拐了彎,緊貼著車後衝了出去,直接打穿了地道,地表被炸出一個大坑,落石迎頭砸來,這次趙沒有不打算躲了,等著看錢大聖變好戲。

“哐”的一聲,他們連人帶車被砸的稀碎。

從身體的劇痛程度來看,至少是粉碎性骨折,趙沒有一隻眼珠被砸了出來,神經線卻還連著軀幹,結果就是他看到自己字麵意義上被肢解的車禍現場,紅白**滴滴答答的流下來。

噫呃,是腦漿。

黑暗中,打火機的滾輪聲嚓響,錢多多點燃了他的“煙”。

一隻手探了過來,對方沙啞著嗓子開口:“愈。”

神魂歸位,通體康健。

趙沒有感到自己是在一瞬間複原的,錢多多拎著他,再次開口:“翼。”

他們直接從被炸開的洞口裏飛了出來。

大雪中的城市已經完全亂了套,探照燈到處掃射,空中街道上車輛撞在一起,飛艇在半空爆炸,然而在這極度的混亂中,錢多多和趙沒有剛剛出現在半空,幾乎所有的生命體都在一瞬間鎖定了他們,駕駛員們紛紛尖叫著朝他們殺來——

錢多多:“隱。”

兩人身形消散,幾輛高速行駛的貨車撞在一起,火花轟然爆開。

“隱形這根煙我剩下的不多了,維持不了很久。”錢多多落在一座大樓之上,光滑的鏡麵樓體如刀劈斧鑿,往前一步就是深淵,“什麽打算?”

趙沒有思考了一瞬,“擒賊先擒王。”

“刁禪現在應該處於迷失狀態,通常陷入這種情況的喚醒概率不到10%,否則我們何必逃走。”錢多多道:“之前政府不清楚遺址的內部狀況,現在你的任務目標隻有一個,活著離開。”

趙沒有:“我堅持。”

錢多多:“你有多少把握?”

“我們之間可不能用通常情況衡量。”趙沒有答道:“10%還得打個折,1%吧。”

“那麽你還是要去?”

“要去的。”趙沒有咧嘴而笑,“1%已經很給我麵子了,又不是負概率。”

錢多多和他對視一瞬,忽然露出了一個很小的笑容,人造人的左臉完全被燒毀,然而就在這視線交錯的刹那,趙沒有從那僅剩的半邊唇角上看到了某種狂氣,有如冷鞘中一閃而過的鋒芒。

“好。”他說,“那就去。”

錢多多從懷中掏出一隻煙盒,打開,裏麵放著數支長短不齊的香煙,其中一根正在燃燒。

錢多多將它取出,趙沒有看清了煙的樣子,萬寶路香煙,這是大都會中最出名的一個香煙品牌,22世紀時的許多文明信息都已失傳,然而萬寶路的總公司至今保留著和數百年前一模一樣的煙草配方。趙沒有見過他們新拍的一支廣告,據說還原了20世紀時的複古口味,香煙的白色濾嘴上裹著一圈深紅,像女人的唇印。

“下次想找死要早點說。”錢多多端詳了一下香煙的長度,塞進趙沒有嘴裏,“你還有十分鍾。”

接著他再度念出一個字:“風。”

仿佛有某種不可見的力場隨著字音膨脹開來,煙盒裏有另一支煙忽然被點燃,錢多多將它取出,夾在耳邊,趙沒有看到它燃起的煙霧是深青色。

下一秒,錢多多將他推了出去,趙沒有直接從高樓墜落,狂風呼嘯,如浪花一般將他托起,像一條無形長河,水流直接將他送往城市的某一處。

趙沒有被送走的那一刻,錢多多大概是失去了隱形的能力,無數探照燈忽然聚在他的身上,遺址中陷入混亂的生命體瞬間都找到了攻擊方向,狂潮般朝他撲去。風刮的很快,錢多多迅速消失在趙沒有的可視範圍內,他隻能看到極遠處爆開一團烈火,像煙花。

刁禪似乎在他們逃亡的片刻時間內已經離開了地下,風向左轉右轉,帶著趙沒有繞過無數大樓,最後把他扔在了一座空中高速公路上。

這條公路圍繞著一座巨大的銅鑄雕像盤旋而上,離地數百米,他現在位於銅像的眉心處,可以看到眼睛部位被鑿空,裏麵開著一家漢堡店。

刁禪坐在店門口,身後就是公路邊緣的玻璃擋板,他在吃漢堡,趙沒有知道漢堡裏肯定夾了酸黃瓜,這樣勉強也算是黃瓜三明治。

關於黃瓜三明治,刁禪這一偏食的成因正來自他們相遇的十六歲。

全息母親自毀程序的那一天,失魂落魄的兒子彈完了一整支曲子,趴在琴鍵上幹嘔,那時趙沒有發現刁禪對於情緒表達似乎有一些障礙,不知是不是複製基因組的關係,他聽著對方的幹嘔聲在巨大的廳堂中回**,像胃酸和鮮血在體內煮沸,一台巨大的絞肉機轟鳴著絞碎內髒,那聲音甚至能用慘烈或瀕死來形容。

但趙沒有聽著他嘔了許久,突然覺得,這人應該是在哭。

還真讓他說著了,眼淚於刁禪而言更像一種嘔吐物。

刁禪不知幹嘔了多久,趙沒有聽得犯困,問他哭完了沒有,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對方還在吐,趙沒有實在是困得不行,隨便找個角落躺下,直接睡了過去。

醒來時趙沒有看到刁禪坐在琴凳上,兩手全是黑的,還有一股糊味兒,他懷裏抱著一樣東西。

這啥?趙沒有走上前,問。

刁禪沒有直接回答,手指抹過琴鍵,留下一個漆黑的指印。之前這架琴曾經壞過。他開口:那時我年紀小,對屬於的自己的東西執念很深,琴壞了也不願意換新的,每天照舊練琴,彈出來的都是沒有聲音的曲子。

然後有一天,母親突然把讓人把舊的鋼琴拆了,她讓我自己選出一些零件,又把舊零件裝在了新的鋼琴上。

她說,新事物裏就有了過往的印記,而舊事物也得以重生。

趙沒有安靜聽著,結果刁禪突然轉過頭看著他,問:你吃掉你父親時是不是也抱著這個想法?

趙沒有好一會兒才捋順這其中的邏輯,搖頭否認:照你這麽說,我想吃掉的應該是我媽。不過我媽當年在的時候就總是說我吃掉了她的一大部分,活著的時候就吃掉了,用不著死後再來一頓。

說完他又有點興趣地瞅著刁禪:問這種問題,你想做什麽?

如果我是機械做的人造人,我會把母親的零件裝進身體裏。刁禪低著頭,發絲滑落耳邊,趙沒有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隻聽到他說:但很可惜,複製人好像和人類一樣擁有肉身。

我找了很久,在地下室找到了這台顯示器。

趙沒有這才發現刁禪抱的是一個機盒。全息顯示器的終端。

某種意義上,這確實是他母親的屍體。

刁禪把顯示器放在琴鍵上,發出叮咚聲響,他突然問:你有鍋嗎?

豬肉鋪裏有。趙沒有問:你想幹啥?

刁禪摩挲著顯示器的外殼,片刻後道:

我要把它煮了,吃掉。

他們回到下層區,如刁禪所願,趙沒有第一次嚐試烹飪機械。

顯示器是非常昂貴的頂級品,即使核心芯片燒毀,外殼依然細膩如瓷,觸感溫實,令人想起肥厚的奶白肉脂,一刀切下去,溢出甜蜜的腥氣,電路板像銀色的筋骨,他扯出光纖,好似扯出腸子和血管,熱烘烘的汁水留了滿手,似乎有殘剩的電流順著**滲入皮膚,激起奇異的顫栗。

一切肢解的行為都會喚起欲|望,最原始的欲|望,殘忍、饑餓、好奇……當快|感餮足之後,你會用一種新的眼光去打量它,肉塊之間有一種張力,濕潤,光滑,誘人,那是美的起點。

美,一種被馴化的野欲。

這是一塊好肉。趙沒有心想。那座深白大宅毫無疑問是最頂級的牧場,肥美的飼料,適宜的溫度,精細的飼養,她接受了一個貴夫人會被喂養的一切,成為最理想的家畜。趙沒有聽說過中層區養豬的辦法,不是實驗室的合成豬肉,而是真正花費時間去養大,最後決定肉質的還有死亡的時刻,那些豬會被安樂死,溫柔的殺死,總之是毫無痛苦地死去,因為驚恐的情緒會導致肉質變酸。女人毫無疑問是最頂級的肉,她心甘情願地赴死,毫無恐懼,說不定還會感到快樂。

食材決定飯菜,刁禪會有一頓好飯了。

趙沒有又給自己下了一鍋餃子,最後將兩盤食物端上桌,少年們對坐,倒數三二一,指令槍發出,開始大吃大喝。

房間裏回**著牙齒咀嚼血肉的聲音,肥厚又鮮活,食物在口腔中碾磨,嬰兒在子宮裏蠕動,多麽飽滿,多麽喜悅,多麽酣暢淋漓。他們吃得痛快極了,如狩獵時代的野蠻人,如文明社會最無憂無慮的孩童。

這實在是太好吃的一頓飯,趙沒有吃得口滑,最後是端著碗一邊吃一邊把食物中毒的刁禪送進醫院,他昏迷了很久,醒來後趙沒有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媽嚐起來是什麽味兒?

刁禪嗓子還啞著,答的毫不猶豫:是黃瓜三明治的味道。

那之後奇異的事情發生了,無論刁禪再吃什麽,都是黃瓜三明治的味道。

這或許是最徹底的一種融合。

還是趙沒有突發奇想,出院那天他做了一盒黃瓜三明治,給刁禪當出院餐,吃了第一口之後刁禪愣了愣,說:我好像嚐到了薺菜。

趙沒有沒在三明治裏放薺菜,薺菜是他前一天的餃子餡兒。

他們又嚐試了很多次,刁禪能從黃瓜三明治裏嚐出很多味道,具體是什麽完全隨機。他們都不打算再去追究這到底是什麽身體故障或心理疾病,不過趙沒有覺得這種患病模式很適合作為古早醫美產品出售,口腹之欲和節食雙贏。

那之後黃瓜三明治成為刁禪的主食,他離不開它,一如魚離不開水。趙沒有通過這件事明白刁禪還是有活下去的欲望的,隻有想要活下去的人才會重視口腹之欲,盡管那是要通過黃瓜三明治才能實現的人生。

果然數日後刁禪對他說:我想試著在下層區生活。

那整挺好。趙沒有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正在找打火機。要我給你介紹房子嗎?

不用,我想自己試試。刁禪說到這裏頓住,張了張嘴,欲說還休。

趙沒有直接替他接上了:想蹭飯的時候直接來豬肉鋪找我就行。

說這話時他們正蹲在豬肉鋪門口看雨,大都會的樓群過於高深恢宏,三十三層區很難接收到真正的雨水,有的人說下層區的降雨其實是工業排汙,有的人說那是全息降雨,還有人說這其實是尿。

趙沒有更願意把下層區的雨水當做尿,他聽人說過,尿實際上是相當清潔的水,以25世紀的天空汙染程度來看,至少尿比雨水幹淨得多。

於是潑天蓋地的尿雨中,刁禪忽然笑了起來,他彎下腰,給趙沒有點燃了煙。

趙沒有問他:不來一根?

刁禪還是拒絕:我不抽煙的。

趙沒有知道他和刁禪並非通常意義上的同道中人,即使在下層區生活多年之後,刁禪也依舊不會吸煙。他們相遇得太早,早到尚不敢輕信,又相遇的太晚,晚到滿身悲辛,用摯友或者兄弟來形容他們的關係或許並不那麽恰當,他們各自有著各自的空洞,如果非要打一個比方,更像擠在同一屋簷下避雨的野狗。

但兩條野狗聚在一起,他們就都不是流浪狗了。

三五成群,兩人成家。

至近者至遠,至親者至疏,家人難免如此。

此時趙沒有站在空中公路的漢堡店前,心想。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沒想到母親依然是他的心結。

他之前口出狂言,煞有其事地撕開遺址中的種種隱喻,於是猙獰傷口再度展露於舊痂之下,流膿且流血——在刁禪的迷失之中,母親不再是機械體,終於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類。

趙沒有本以為這件事早就過去了,那一日他們用凶猛的食欲消化悲傷,便可以再次挺胸抬頭做人,他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母親殉情時留下成箱的過期化妝品,他很快就接受了事實,幾乎是迅速的,用它們為自己畫出嶄新的妝和新的活路。

但現在趙沒有才意識到,他,刁禪,他們經曆的母子關係並不一樣,趙沒有從記事起就知道,嬰兒在母胎階段便開始食用母親,食用她的骨與血,脫胎後更是變本加厲,他與母親的關係更像一場友好的弱肉強食,彼此爭奪時間與空間,掌控與被掌控。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他:我們會互相吞噬——但你會是最終的勝者。

而刁禪,他始終沒能消化母親的死,一直活在中毒之中。

趙沒有又想到錢多多之前關於實驗體的描述——她在城市中製造了巨大的混亂。

“母親”是S45號遺址混亂的成因,是刁禪潛意識中的動**者。

刁禪沒能成功吃掉母親,繼承她的生命,反而在這場弱肉強食的爭奪中,母親以死亡反敗為勝。

兒子看似吃掉了母親,實則是母親吞噬了兒子——可以這麽解釋麽?趙沒有陷入思索。她給刁禪留下一個關於靈魂與自由意誌的未解之謎,卻不曾為他指出方向,於是刁禪自始至終都在做內在的搏鬥,他甚至不知道該仇恨還是該重生。

他之前對扮作老人的刁禪說:你是個想要逃離殺人現場的幫凶。這句話無疑給他造成了巨大的衝擊,甚至觸發了遺址的警戒機製。

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刁禪的潛意識將他看做從火星遠道而來的友人,可以帶他前往宇宙深處,永遠擺脫這座混亂的城市和行將到來的戰爭。他想要逃離,而趙沒有可以肯定,逃走的飛船上不會有人類的席位。

刁禪不會和“母親”一起走。

他想要逃離地球,是否也是想逃離母親?

好吧,這麽看,我從哪個方麵好像都不太合格。趙沒有突然感到好笑。無論作為被雇傭的殺手、新的家人、抑或從火星遠道而來的老友,他都沒能救對方於水火。

他沒能殺死造成混亂的根源,沒能察覺刁禪長久的內耗,如今也無法帶他遠走宇宙。

趙沒有想起當年刁禪委托殺人,訂金是相當大的一筆數額,結果生意沒辦成,錢也沒有還回去。果然是欠他的。

囿於舊事也枉然。既如此,不如一樣樣從頭來過。

他的耳骨裏突然傳來滋啦一聲,接著頻道接通,是錢多多的聲音:“……趙沒有?”

“誒,錢哥。”趙沒有朝漢堡店走去,“您說,我聽著呢。”

錢多多那邊應該還處於混戰之中,爆炸聲在電流中若隱若現,“……你的隱身形態還有三十秒,不要擅動,尤其不要……”

“不好意思啊錢哥,信號不太好。”趙沒有推開漢堡店的玻璃門,門前風鈴發出“叮當”一聲,“您注意安全,我先掛了哈。”

錢多多那邊應該是有他的坐標定位,頻道對麵的嗓音冷而穩定,“聽我說,如果……你就會……”

怎麽這麽婆媽。趙沒有煩了。但他又不知道這個頻道怎麽關,幹脆無視,滋啦滋啦的電流中,他還有最後二十秒,趙沒有走進後廚,在流理台上找到一把剁肉刀。

還有最後十秒。排風口發出低沉噪音,滲著血絲的漢堡肉在鐵板上滋滋作響。趙沒有走出後廚,翻過櫃台,時間到。

穿著紅格子圍裙的收銀員有些困惑地看著他,露出職業微笑:“這位客人,請問您……”

話未說完,趙沒有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砍下了收銀員的頭。多年殺豬一朝作歹,手藝堪比庖丁解牛,連脊椎都被砍斷。

店內沒有客人,也就沒有電影場麵中通常會出現的尖叫聲,然而店外的刁禪仿佛被驚動,猛地站起身,大步推門而入,看到眼前的場麵,瞳孔緊縮。

趙沒有正從後廚窗口裏拿出一盒薯條,看著他笑道:“要不要來點番茄醬?”

這人渾身都是血,賤不拉幾地張開雙臂,“是媽媽的味道哦。”

他剛剛殺死的收銀員,那個賣給刁禪黃瓜三明治的女人,趙沒有剛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人正是那個逃走的實驗體。

也就是刁禪的母親。

或許是潛意識的動**使得一切脫軌,粉飾太平的偽裝被撕開,原本應該是受害者的“實驗體”身份轉變,變成了黃瓜三明治的售賣者,售賣心結、噩夢和酸澀。

刁禪目眥欲裂,五官在劇烈的情緒中扭曲,有一個瞬間他似乎認出了趙沒有,表情變得像化身博士中的海德,在迷失與清醒之間掙紮,一半絕望一半瘋狂,隨即瘋狂占了上風,如同野獸般朝趙沒有撲去。

漢堡店的門猛地被撞開,錢多多闖了進來,他阻攔不及,隻好拔高聲調:“趙沒有!”

趙沒有就像沒聽見似的,站在原地,不閃不躲。

朝他撲來的刁禪劈手奪刀,毫不猶豫地捅了下去。

劇痛傳來,趙沒有有點恍惚地看著腹腔流出的**,看來他變的人造人還是不完善,他記得錢多多根本不會流血來著。

“……趙沒有?”好像有誰在叫他,是刁禪,對方在他中刀的同時似乎恢複了一些清醒,“趙沒有?!”

“……我還沒死透呢。”趙沒有有點吃力地把手中的剁肉刀遞給他,刀尖對準自己心口,循循善誘,“來,殺了我。”

趙沒有在入職手冊上看到過一些案例,當考古學家在探索主場中陷入迷失狀態,救人的辦法不是沒有,其一便是殺死造成混亂的源頭,而這個辦法最大的障礙就是很多遺址中的“混亂源”並不好找出。

比如當初在A173號遺址,少年柳七絕和老人一道消散,台柱便重獲清醒。

趙沒有原本的打算是用變形變成刁禪的母親,沒想到這人直接成了漢堡店的收銀員。

總之他多年前就該做完這一切,早在他第一次潛入宅邸之時,即使被女人發覺,也該硬著頭皮殺了她,而不是做個袖手旁觀的樂子人。或許就能避免這一切發生,避免刁禪長久地沉浸在陳年噩夢之中,建造出一座畸形的理想城。

這之後趙沒有還有一層預判——“母親”是刁禪的噩夢根源,那麽在他殺死“母親”之後,他很可能會取代“母親”的位置,成為S45號遺址中新的恐怖。

不再害怕黑暗的方法就是直麵黑暗,換言之,刁禪想要真正從迷失中蘇醒,就必須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