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僵屍的回憶與魍魎的謝禮

陸仁工作的地方叫外來戶口調查局,意外地算是個有關部門。

陸仁覺得這地方不太正常,雖然他上班第一天就發現了。但是經過了兩年的觀察,他終於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這種不正常主要表現在他的同事都很不正常,再直白一點說,他的同事可能都不是人類,而是某種超自然的生物。盡管這種猜測被一天天地被證實,但心大的陸仁依然風雨不動地在這裏堅持工作了兩年,畢竟對於社畜來說,這麽一份工資可觀又穩定的工作委實不好找。

外來戶口調查局的位置不算太偏,但是離市中心依然有著十萬八千裏。卻意外地離陸仁家挺近,他每天騎著小電瓶車上下班,車程20分鍾,無論風霜雨雪。

調查局四周的圍牆上爬滿了爬山虎,五層的小樓有些年頭了,顯得有些斑駁。

雖然陸仁也擔心過安全問題,但是既然都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了,那也不必太戰戰兢兢。經過深思熟慮,陸仁決定把這份工作繼續做下去。

沒辦法,現在的就業市場實在是不景氣。一份薪水如此之高的保潔工作並不好找。

陸仁小時候,父母出了車禍去世了,他靠著遺產讀完了高中便輟學了。

低學曆讓找工作成了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所以當陸仁看到高薪招聘保潔的啟事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就上門應聘了。麵試的時候他拘謹的表現可以說是一塌糊塗。他原來以為這回沒戲了,誰知道第二天就接到通知讓他去上班。事後他才得知,其實從始至終都隻有他一個應聘者而已,隻要他長著手和腳,基本這份工作就十拿九穩了。

他感慨著現代人難道都看不起保潔這份工嗎?這麽好的福利待遇竟然也沒人願意去,就美滋滋地去報道了。第一天到的時候,他真的被當時垃圾山一樣的外來戶口調查局驚呆了,據說是為了節省開支,從上一個保潔辭職開始都沒有請過人,但是這個積灰量,著實有些過於驚人了吧。

當然,當他慢慢把調查局清理幹淨以後,終於發現後勤組的工作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繁重,因為單位裏的人基本每天都在忙著出現場。其實陸仁能碰上的人很少。而且他跟大部分的同事也隻能算的上是見過的關係,並沒有過多的交集。

其中僵屍君就是他為數不多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僵屍君是保安部的,負責日常巡邏,由於理論上不需要休息而廣受好評。

僵屍君叫俊方,其實本來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員工,他是很久以前一個趕屍人入職的時候帶來的附屬品。

“主人把我帶過來,說好幫一陣子忙就回湘西的。”俊方偶爾會和陸仁一起在茶水間裏偷懶聊八卦,他喝了一口陸仁替他做好的咖啡,“誰知道第二年他出任務的時候殉職了,我就一直被留了下來,得要有…”他掰著手指算了下,“得要有五十年了吧。”

說起來,俊方之所以會和陸仁熟悉起來還是一樣要歸功於咖啡機。兩年前的一天,陸仁像往常一樣打著哈欠進入茶水間,打算先泡杯咖啡再開始工作,剛進門就看見了俊方。

彼時俊方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袍,長長的頭發隨意束在了腦後。他伸出右手食指,正在顫顫巍巍地按著咖啡機上的按鍵。他的指甲又尖又長,呈現出不自然的黑色,更襯得他青白色的肌膚有種異樣的不祥。

陸仁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一個僵屍,倒不是因為他的清朝服飾,也不是因為他蒼白的臉色,而是因為他中規中矩地在腦門正中貼了一張黃符,上麵用鮮紅的朱砂寫著陸仁不認識的咒語。

僵屍君一連在咖啡機上按了好幾個按鍵,可是依然沒有咖啡出來。他歪著腦袋看著咖啡機,似乎很苦惱。

“那個……”陸仁看他倒騰了半天也沒有什麽成效,隻好出聲提醒,“你要先把膠囊咖啡放進去。”

僵屍君看著陸仁歪了歪腦袋:“膠囊?咖啡?”

陸仁認命地歎了一口氣,走到俊方身邊操作給他看。

當他成功泡出一杯咖啡遞給俊方的時候,俊方甚至感動地鼓起了掌來。

即使後來陸仁和俊方熟悉了,再回憶起當時的畫麵,也覺得實在是太詭異了。

陸仁後來也好奇地問過俊方:“你都死了還能吃得出味道嗎?”

俊方雙手捧著咖啡杯,似乎在感受手指尖傳來的溫度,道:“其實吃什麽都是苦的。死者複生,是沒有味覺的。”他抿了一口咖啡,“但是很久以前,老楊告訴我隻有一樣東西是例外的。”

老楊就是很久以前殉職的趕屍人,俊方的前主人。

陸仁好奇地問道:“什麽東西?”

俊生看著陸仁眨了眨眼睛:“就是人呀。”他口氣輕快,就好像在表揚陸仁一般,眼裏閃耀著光彩,語氣裏帶著讚許,“老楊說你們嚐起來味道十分香甜,吃下去更是令人通體舒暢。”

他一派天真的樣子實在是讓陸仁生不起警戒的心態,甚至還有了幾分好奇:“那你嚐過嗎?”

俊生搖了搖頭:“老楊說若是我有一天嚐到了那味道,就不能留著我了。”

陸仁想了想,這就跟動物園裏咬了人的熊都不能留下來是一個道理,於是他點了點頭,又好奇地問道:“那你想吃人嗎?”

俊生搖了搖頭:“老楊不讓。如果我吃了人……”說著,俊方抬起了頭,望著虛空,好像是在看咖啡升騰起的霧氣,又好像什麽都沒在看,“被他知道了,他是會生氣的。”

總之,由於一杯咖啡,陸仁和俊方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誼。甚至單位裏很多都內幕消息,都是俊方告訴他的。

俊方說,四樓的狐女為了追局長八百年前從青丘離家出走了。

俊方說,應龍的表妹離了第三次婚了,次次都說是真愛。

……

陸仁每天的工作之一是倒垃圾。每層樓的垃圾會在下午四點半的時候統一送到各個樓層的樓梯口,陸仁要做的就是把它們收集起來,然後在下班前送到三樓的一個小房間門口,敲三下門,然後下班。

然後,等他第二天來的時候,門口的垃圾自然就沒有了。

三樓其實是編外人員的辦公室,這意味著這裏隻有偶爾有外援來才會使用,基本都是空著的。樓梯在最東麵,然後一間間相對而立的房間向西延伸,房門常年緊閉。放垃圾的小房間就在走廊的盡頭,正對著樓梯,房門用油漆漆成了朱紅色,十分醒目。三樓的走廊狹窄又沒有陽光,每每走到三樓,壓抑而逼仄的感覺就撲麵而來。整個樓層都靜悄悄的,隻有那扇朱紅色的房門與你遙遙相對,宛如一隻碩大的血紅色眼睛在凝視著你。讓人感覺隨時有怪物會從裏麵跳出來。

陸仁第一次上去的時候,就覺得這畫麵簡直像是在打恐怖遊戲。

於是他後來打了申請,在那扇朱紅色的門上用黃色的油漆寫了個“堅持走可持續性發展路線”的標語。紅底黃字,很有政治審美,從此他再上樓,也不覺得嚇人了,隻有一股愛國的赤誠油然而生。

陸仁曾經暗戳戳問過俊生,三樓的小房間裏麵是什麽。

俊方撓了撓頭,終於想了起來:“哦,你說那幾隻魍魎啊。他們是司局長專門養來吃垃圾的。”

“魍魎?”陸仁很驚訝,“他們為什麽要吃垃圾?”

俊方當時吃了一塊陸仁私藏的小餅幹,道:“說是垃圾,其實裏麵還有很充足的靈氣啊。至於魍魎嘛,長得又醜,說話也不利索。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隻能靠在這裏吃垃圾維持生活這樣子。”他轉頭看向陸仁,道,“不過阿仁,你還是要小心他們哦,它們的智商不怎麽高,在他們眼裏隻有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如果離得太近,他們可能會不小心把你當成食物。”

陸仁點了點頭,一開始還會敲完門跑得快點,再後來漸漸習慣了也就麻木了。

有一次他起晚了,就把早飯帶來了單位。早飯是前天晚上做好的三明治,裝在上世紀出品的不鏽鋼飯盒裏。結果太忙了,到了中午也沒來得及吃,他想了想,就放在了三樓的小房間門口,敲了三下門,然後出去吃飯了。

等下班前他來放垃圾的時候,三明治沒了。飯盒倒也還在,不過底下多了一個不規則的洞,洞的邊緣留著的痕跡很像是某種野獸的牙印。飯盒裏麵還多了一顆朱紅色的種子。

陸仁想了想,把種子種在了報廢的飯盒裏。

單位給陸仁配了一間小雜物間,專門用來存放他的清潔工具。雜物間有一扇小小的窗戶,每每冬天,午後的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的。陸仁把種下的種子放在了窗台上,沒過多久長出了一個紅色的小芽。

奇怪的是小芽一直沒能長大,即使過了兩年多也一直是那個狀態。

“好奇怪啊。”陸仁對著葉芽嘟囔了一聲,然後轉身出了門開始新一天的工作。陽光下,小芽舒展著身軀,為成長做著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