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在酒館裏見到你們的那一刻就預料到了會有麻煩,但怎麽也沒想到來得這麽快。”昏暗的審訊室裏,老弗萊把頭上的警帽往桌上一扔,露出了雞窩似的頭發,沒好氣地問道,“姓名?”

“卡洛斯·德·貝格裏斯。”

長桌的對麵,卡洛斯坐在屬於被審人的位置上,雙手自然地放在桌麵上,手指放鬆地交叉在一起,雙腿也有樣學樣,腳踝隨意地搭在一處,大腿和小腿形成了利落又漂亮的直角。僅僅隻是坐在這裏,他就讓因牆皮脫落而坑坑窪窪的房間熠熠生輝了起來。

幾乎是一聽到這個名字,老弗萊的眼神就警惕了起來。

與因承擔“樞紐”功能而獨善其身的明克蘭不同,大陸上的城邦大多有著強烈的地緣特征,用人話來說,就是“誰離得近就信誰”。畢竟邪神的字典裏沒有“通情達理”,在這個神明行於地上的世界,“不識相”真的跟“死”劃等號。

這也注定了,為了更好的擴展信仰勢力,除了幾個愛好獨特的奇行種和受環境限製的倒黴蛋,邪神都喜歡往人多的地方跑。

俗稱,紮堆。

而比起地廣人稀還氣候寒冷的北方,人口更為密集的中部和南方明顯更受神明的青睞,特別是文化、經濟都高度發達的南方沿海,更是一個一出門就能跟三個邪神貼貼的“天堂”。

在如此“得天獨厚”的環境下,麵對如過江之鯽一般的邪神,人類的求生欲得到了空前的爆發。為了不讓自己的統治名存實亡,貴族們破天荒地將封地統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公國,並讓封地最大的貴族成為了公國的大公。

於是,為一個漁村的信仰歸屬都能大打出手的邪神們懵逼地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怪圈:

想要鞏固自己的地盤就要確立自己為官方信仰,想要確立為官方信仰就要去蠱惑大公,蠱惑大公就要被另外101個同樣這麽想的神明暴打,想要打贏祂們就要搶更多的地盤獲得更多的信仰,搶新的地盤還是要被101個神明暴打。

在幾個不信邪的蠢蛋暴斃之後,紛紛改信邪的邪神們選擇了偃旗息鼓。而貴族們也見好就收,除了宣布境內所有信仰皆合法外,他們甚至邀請各教派大主祭組成神前議會一同治理國家。

話雖如此,但因人數過多,議會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爭吵誰才是“唯一真神”這件大事上。

無論如何,一個岌岌可危又牢不可破的平衡在南方公國內誕生了,而貝格裏斯,就是南方公國的首都,也是大公的封地。

它還有一個響亮的別名——眾神之城。

“貴族少爺……”老弗萊撇了撇嘴,“別告訴我,那位裴南德斯大公是你爸爸。”

“那樣的話我應該姓菲迪克斯,而不是貝格裏斯。”卡洛斯聳了一下肩,“很多人都有這樣的誤解,但貝格裏斯城其實是裴南德斯大公妻子的嫁妝,而那位夫人出身於榮耀的十三家族之一……”

“行了!打住!”見狀,老弗萊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趕忙換了話題,“直接說正題!你為什麽來明克蘭?洛麗絲太太為什麽會昏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麵對他連珠炮般的提問,卡洛斯的目光穿過警探,停留在了牆壁上的掛鍾上。

他說道:“一分鍾。”

“什麽?”老弗萊錯愕道。

“在您上門前,我訂了一束花。”卡洛斯答道,“為洛麗絲太太聯係醫生花了15分鍾,從本格萊大街23號到警局花了10分鍾,審訊花了3分鍾,而我訂花的花店距離目的地隻有25分鍾車程,所以我猜,在一分鍾前,這束花已經送到了。”

“這是什麽意思——”

老弗萊的話沒能說完,因為被擺放在桌子另一頭的電話突然鈴聲大作。

卡洛斯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警探將信將疑地拿起話筒,然後他的臉上就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彩虹變色秀。等到橙紅綠青藍紫都定格到了赤上,他才粗魯地一把扯過電話線,將話筒懟到了卡洛斯的下巴前。

後者接過話筒放到耳畔,就迎來了一串“熱情”的問候。

“卡洛斯你大爺的!”電話那頭的人又急又氣,“你就不能幹點人事嗎?!你知道我對瑪利亞解釋了多久那束花是個惡作劇嗎?!”

卡洛斯的回答也很幹脆:“不能。”

他這麽爽快反而把對方給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才傳來了一聲憋屈的咒罵,“……把電話給老弗萊。”

重新接回話筒的警探麵色依舊很不好看,在“嗯嗯啊啊”地應了幾聲之後,才用力扣上了電話。然後他一抬頭,就對上了氣定神閑的卡洛斯。

“……你是怎麽猜到的?”好半天後,他泄了氣般跌坐到了凳子上。

誰知,青年聞言卻笑了起來,攤開了手,說道:“我猜不到。”

在老弗萊震驚的目光裏,卡洛斯往椅背上一靠,單手撐在桌沿,閑適得像是到了自己的主場,“我隻是很清楚,一個能讓眾神都低頭的地方一定有自己的脾氣。”

“詭計多端的貴族少爺……”老弗萊一邊嘟囔一邊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一拉開房門,對著外麵喊道,“測試結束了!放他們走!”

說完,他又關門回到了桌前,把自己砸進了椅子裏。

“我現在知道他們為什麽會同意換掉約翰了,”他粗暴地扯開了衣領上的扣子,咋舌道,“比起他,出身南方公國的你確實更適合這裏。”

卡洛斯道:“警探您是以什麽身份在發言?”

“以明克蘭市自治會常任委員的身份,”老弗萊哼了一聲,“也是穆拉赫特大人永恒的奴仆。”

“不光是我,洛麗絲那個渾身銅臭味的瘋婆子代表著信仰‘金光之王’的碎銀教團,靠著她那個短命的丈夫掩蓋異常的財富,”他手上比劃了一個數錢的動作,“這也是為什麽明克蘭能成為遠近皆知的樞紐之城。除開我們,自治會還有三個常任理事,一個比一個麻煩,你日後會見到的。”

卡洛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聽上去,這裏已經被教團瓜分了。”

老弗萊聞言瞥了他一眼,冷嗤一聲:“你真正想說的是對策局和我們沆瀣一氣吧?放心,離開了明克蘭,咱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但是在明克蘭,你我就不得不綁在一輛戰車上。”

這麽說著,他對上了青年的眼睛,鄭重道:“因為這片土地之下,沉睡著一位神明。”

“不是自詡為神的偽神,也不是過於狂妄的邪魔,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神明。”

說完,這位萬火之祖的主祭一把拿過放在桌角的舊茶缸,食指沾了一下裏麵涼透的茶水,在桌子上畫起了一個符號——幾乎是一起手,卡洛斯就認出了它的來路。

在圖案完成之前,他一把按住了男人的手。

“真警覺啊,小子。”被打斷的老弗萊沙啞地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放心,就算是我,也不敢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真正完成它,哪怕它的主人已經死去多時。”

死去多時?

卡洛斯一愣,沒等他追問,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的呼喊從屋外傳來,一路到達了訊問室的門前:“大人!大人!外麵有人要保釋屋裏那家夥!”

“讓對策局那群小崽子滾蛋!”老弗萊不耐煩地喊道,“我又不會吃了他!”

“不不不!”門外的人喊了回來,“不是對策局的人!”

“是迪莉雅!”

“市政大廳的迪莉雅小姐要保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