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閑逛

隨著於平不用再扛枷罰站,於妙妙情緒好了一些,將祝三把她們軟禁在客棧的事暫且放在一邊。

吃晚飯的時候,她對祝三說:“咱們在這裏的櫃上存的錢還剩一些,我這裏還有些首飾,拿去當了,給阿平捎些吃食、衣裳去吧。有傷藥也拿一點。”

祝三道:“幹娘不親自去?”

張仙姑沒好氣地說:“你把我們當囚徒,還問這個?”

祝三搖頭道:“娘這是什麽話?什麽囚徒?”

“你沒叫店家看住我們?”

祝三一臉無辜:“啊?他們肯聽我的?”

張仙姑猶疑地打量著她,祝三奇怪地看著她,仿佛她說了什麽昏話。張仙姑恨得戳她的腦門兒:“罷罷罷,我也看不透你!明天你幹娘她們去看於大官兒,你同我去牢外看一看,有沒有你爹的消息吧。”

祝三說:“好。”

於妙妙道:“你看櫃上的錢還有多少,要用就可著取。”

祝三道:“且不用。”

祝三吃飯很快,她扒拉完了,花姐和於妙妙才吃了一半,此時店小二卻來敲門:“小官人,有人求見。”

店小二的聲音有點古怪,帶了些從未見過的謹慎。小丫去開了門,店小二很規矩地站在門外說:“小官人,方便麽?有幾個人求見,是您見過的。”

於妙妙現在聽到“見過的”就心驚肉跳,很擔心又來個騙子要圖謀坑害她們,放下碗筷也站了起來,緊張地問:“是什麽?”

店小二瞅瞅祝三,見她點頭了,才說:“小官人您知道的,就是您今天見的那個孩子,她家大人帶著她和她兄弟來賠罪來了。說有事要來稟您。”

祝三道:“人在哪兒?”

“就在門外頭。”

祝三抬步就要去見他們,於妙妙和張仙姑都很擔心,張仙姑說:“什麽人呐?不能在這兒見麽?”

花姐道:“是什麽我們不方便見的外客麽?”

於妙妙道:“那我們去裏間,給你們騰地方。”說著就動手和張仙姑、花姐一起把碗碟拿到裏間去,打定主意要旁聽一下了。

祝三問小二:“你們這兒大約也沒有讓我會客的地方了?”

店小二道:“有倒是有,大堂有的是桌子,就怕您見他們,不方便。”

“那就請來吧,有孩子,就上些茶果。”

小二答應了,麻利地把桌子先收拾幹淨,轉身去請了人來,手裏還托了一隻托盤,上麵擺著四碟糕點一壺茶,安靜地在祝三麵前的桌子上擺好,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

他帶進來的一老一壯兩小這才動了起來,一老穿件綢衫,一壯穿著新布衣,兩小便是今天的小女孩與之前的小乞兒——這小東西今天看著好像更瘦了些。

老者自稱姓李,一拱手:“不知是何方神聖到來本地?小徒有眼無珠,冒犯了,帶來請罪。你倆過來!跪下!”壯年男子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孩兒往前一提一送。

兩個小孩兒老實跪著,一齊說:“我們不認識高人,冒犯了,以後再不碰您的東西。”

祝三也拱手道:“您老這麽客氣是折我的壽了,請坐。”提起壺來斟了茶,推給老者。老者看看茶杯,握住了,心中有點詫異,他以為雙方要暗中較量一番“手藝”。不想這小子竟然一點手段沒施展,就是平平常常給他倒了杯茶。

祝三道:“您是有年紀的人,別跟我小孩子計較才好。我也不懂什麽規矩,也摸不著門兒,隻好用這法子請您過來了。”

老者道:“老漢也不想裝糊塗,小官人的來曆老漢也知道一點兒,可是為了尊親來的?”

祝三點點頭:“您老什麽都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老了,不如年輕人了。道上規矩還知道些罷了,他們遇著高人失了手,咱就認了,至於旁的咱什麽也不知道。”

祝三直截了當地問:“您老真這麽狠心,就不能代傳個信兒?”

“不瞞小官人,您與大娘子遇到的事兒老漢也聽說了一點兒。外頭看起來都是撈偏門的,實不是一路的,他們是騙,我們是偷。便是偷兒,也有飛賊、有土賊、有黑潛等等,互相也不曉得所有的事呢。小官人要是有旁的法子,隻管施展手段就是了。老漢是委實不知的,隻請饒過小徒。”

祝三笑道:“到底是大地方的人,這般講究。在我們小地方,人少錢少,單幹一樣得餓死。”

老者道:“小官人是高人,什麽都懂。”

祝三道:“生計所迫罷了。我丟了錢,又得吃飯,虧得還有點手藝,罷了,不逼您老了,都怪不容易的。”

老者剛要道謝,隻聽她說:“那就掏幾個老鼠洞吧,老鼠洞裏糧食多。”

“誒……”

祝三道:“我這幾天在城裏胡亂逛著,也不知道看得對不對?西門街上第三家、東市二條街數第六個門兒、南城下漆成綠色柱子的小酒館兒,這裏頭哪個是您老的地方您先告訴我,免得弄到您老的頭上,倒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老者臉色變得難看:“小老兒在小官人這般大的時候曾聽人說過,公門有個神人,最能辨蹤查跡。算一算,那時候他都有六十歲了,到現在該有百年了,不知……”

祝三笑著搖手:“我可沒那麽打眼的來曆。為了混口飯吃什麽都自己琢磨點兒,不小心蒙對了罷了。這幾個地方沒有您老的?要是沒有,那我可就去補貼家用了。”

老者站起身來,拱著手苦笑,連連討饒:“小祖宗,饒了我吧。我帶話就是了。”這三個地方都是他的藏匿之處,其中一個是道上的人都知道的,另兩個連他的徒弟都不知道。真要讓他給掏了老鼠洞,這半輩子就算白偷了!這小白臉就瞅他是個賊好欺負,反不敢直接威脅那騙了幾百貫錢、做大買賣的人!

祝三也站了起來,說:“您老又這樣了。我找您老,不是為了為難您,我看來看去,本地將有風雨。一番風雨過後,隻有您老才是能在這兒呆得長久的人,特意央了您老的。”

老者道:“小官人,話我給你帶到。別的事兒不必告訴小老兒。”

祝三的口氣十分無奈,道:“您老可真是……害!您看這麽著,我欠您一個人情,成麽?以後您有什麽事、要找什麽人,我盡力幫忙。”

老者之前的苦相多少有些作戲,聽完她的允諾之後,神色才正常了一些,像個正常的當家老爺子的樣子了。他仔細打量了祝三一回,仿佛在掂量祝三的份量,最後點點頭:“好。我隻管帶信,至於他們怎麽樣,我卻管不著他們了。”

祝三道:“您肯帶個信就已經是幫了我的大忙了的。”又讓老者等人喝茶,又讓兩個孩子吃糕點。老者看祝三也是個半大毛孩子,臉上稚氣未脫,自己兩個徒弟也大不了幾歲,心道:人比人得死!我這兩個徒弟也都是機靈人了,與這小官人一比,差得遠了!

不過這樣的一個小官人,居然也被騙了錢去,可見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積年老偷,本是十分敏銳警覺的,起初有點輕視祝三,實是因為知道了這家人被騙了兩百貫,認為祝三不過爾爾,隻因祝三找到了他的人,他才不得不來一趟。

他們的規矩,在一個人身上失了手,如果雙方不是結仇,那以後就得避開這個人不再對這個人出手,被人找上了門,就得認這個錯。

哪知祝三居然能夠摸準了他幾處藏匿的地點,可見十分厲害了!回想一下打聽到的消息,這小官人帶著女眷來,八成是女眷被騙了,小官人出來善後的。

害!敗家娘們兒!就知道拖後腿!老偷兒想。她們要不被騙,小官人就不會去查找錢財,小官人不查找錢財,也不會找他的麻煩、摸出他的藏匿之處。

他娘的!害得老子還得趕緊另找妥當地方,這幾處不好再用了!

……——

這老偷兒跑去找騙子捎口信,屋裏幾個女人衝了出來。

張仙姑當先說:“你又幹了什麽了?我跟沒跟你說過?不能幹不正經的營生!你都幹什麽了?嗯?你要走邪路,我這些年圖的什麽呀?說!什麽偏門?!”想到女兒給她的銀子,又聽什麽飛賊、土賊、騙子之類的。張仙姑想死的心都有了!神婆神漢雖然也被鄙視,總是她賣力氣,陪笑臉兒,別人給她錢、賞口飯,這一行比殺人放火搶劫偷盜還是要正經得多!

祝三無奈地道:“我連門兒也沒有,更別說什麽正門、偏門了。”

張仙姑將信將疑。

於妙妙心裏也沒個準,還是說:“三郎,二百貫雖然多,不值當你犯險。”

祝三道:“我有數兒。”

張仙姑大驚:“你上回說有數兒,就去找了個賊頭。這回說有數兒,又想幹什麽?”

於妙妙想說什麽,又不敢教訓這個幹兒子,帶著一顆憂慮的心回房裏打算:看走眼了,祝三非但不文靜,很暴力,心眼還多得不得了!我怕是轄製不住他的,花姐也是個靦腆媳婦,怕也難降伏他。這可怎麽是好?我隻想要個老實女婿養老送終,怎麽弄了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到家裏來了?

張仙姑又拖著女兒回房說話:“你這是幹什麽呀?我竟不知道,我養出你這麽個能人來!你!”她咬牙逼近女兒,小聲地、恨恨地說,“你是女孩兒,又不是真的男孩兒,不能就為了個媳婦這麽下死力吧?”

祝三哭笑不得:“又想到哪裏去了?咱們遲早拆夥,大娘子沒個侄兒當倚靠,咱們也走得不安心。還真給她當女婿嗎?娘生的是什麽,自己不知道?”

“也對,錢給她找回來,還叫她依她侄兒吧。哎,錢真能找得回來嗎?”

祝三道:“差不多。”

“你真的沒走邪道?”

“我不幹沒出息的事兒。娘,睡吧。”

張仙姑就算不信也沒旁的辦法,現在城裏還鬧巫蠱的事兒,她也不敢出去搖鈴跳大神賺錢。悶悶地回房睡覺,生悶氣去了。

祝三一夜好眠,旁人繼續失眠。

次日一早,老賊頭親自來送信:“小官人,小老兒沒臉,人家不給這個麵子。”

於妙妙在裏間聽了,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卻聽祝三說:“有勞您老了。我答應您的話照舊算數。您要不要一道吃個早飯?一會兒看個熱鬧?”

老賊頭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還有買賣呢。”

祝三道:“不看可惜了,現在不看,等會兒在一邊偷著瞧豈不沒趣?算了,我也不吃早飯了,咱們走。”

老賊頭打算被他說破,也不臉紅,笑道:“小老兒是賊,當然淨幹些不光明正大的事兒啦。”硬是沒答應與她同行。非但不同行,臨走前還要問:“小官人,這是做什麽?”

“我有隻老鼠丟了,得去抓回來。”

“小官人又說笑了,老鼠跑了不是正好?還抓?”

“是隻錢鼠。”

老賊頭不信她有這本事,笑著離開客棧卻又不走遠,不遠不近地跟著,隻見祝三七彎八拐在城裏四處亂躥,一不留神被她帶到了東門大街的一條小巷子裏。老賊頭跟著她轉,此時忽然驚覺:她還真的找著了?!

祝三去的地方,正是其中一個騙子的住處。老賊頭知道,但絕沒有對祝三講過,他還禁止手下對祝三說。現在祝三竟真的找到了,他有耳報神嗎?!不能夠啊!看來他不止是要掏我的老鼠洞,連這夥人的也要掏了。可他隻有一個人,我且看他怎麽辦!

祝三到了門前,禮貌地敲了敲門,什麽話也沒說就走了。又閑走了一陣,到了另一家門前,也是這麽敲門。敲到第四家,還沒人出來見她,跟在她後麵的老賊頭卻被兩個人截住了:“好你個賊頭,敢賣我們!”

老賊頭苦著臉:“不是我,不是我!我要賣你們,不是這麽個賣法!他是自己找著的!你道我為什麽肯送信?他也不知怎麽的,就弄到我的地方了。你們也有一兩處旁人不知道的藏身之處吧?他八成已經知道了。我這兩天也忙著找地方搬家呢!聽我老漢一句勸,咱們這是遇著硬點子了!認栽吧,別強,小心吃大虧!聽說,欽差有心放過一些掉鬼的文書戴罪立功,想想你們幹過什麽事兒。再得罪了他,帶人追捕你們,你們逃得過?善財難舍,可也不要為財不惜命。你們這一趟總賺了有千貫了,破財消災,退回他這幾吊錢有什麽損失?”

他苦勸半天,對方才鬆開手,紫色麵皮的中年人瞪了他一陣,老賊頭神情不變回看他。中年人又跟著祝三走了一陣,見他走向第五處時才有點心慌——這是他一個隱秘的住處,同夥且不知。

紫色麵皮的中年人搶在祝三敲門前攔住了他:“小官人!小官人叫我好找!前幾日在小官人那裏當了張字畫,如今籌了錢想贖當,不想小官人不在家。還請小官人回去準備好字畫,小人等這就抬錢去贖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