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投喂 沒眼看沒眼看。

早晨有了涼意, 算是南理對秋的一點尊重。

盛夏在白色棉布裙外套了件鵝黃開衫,寬大的裙擺擋住了石膏包裹的左腿,右腳穿著一隻白色淺口帆布鞋。整個人素淨又溫柔, 像一朵法鬱。

法鬱支著拐杖, 有種病美人的破碎感。

王蓮華的車隻能開到一班那頭的大道, 盛夏拄著拐杖穿過長長的走廊,從一班到六班, 教室裏的人不約而同扭頭看,同步得跟鵝群似的。

進了教室, 眾人眼前一亮——這是盛夏第一次穿裙子。

和校運會時的盛裝不同, 這裙子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絲毫裝飾也無, 連腰線都沒有, 但就是格外搶眼。

這是人襯衣衫。

同學們紛紛圍過來關心問候, 王蓮華放心離開。

盛夏回頭看母親的背影,沒看出什麽不同。但今天的王蓮華顯然是不一樣的。

早早把裙子熨燙好, 讓她挑,穿哪條。

破天荒。

盛夏一邊想,一邊回應著同學的關懷詢問,忽聽走廊外一道女聲:“張澍!”

這聲音悅耳,眾人都下意識看過去。

張澍在教室門口被陳夢瑤截住。

“有事?”他一手揣兜裏,一手拎著個食盒。

陳夢瑤瞥一眼,“這什麽啊?”

張澍拎高了點兒, “喂貓。”說完又看向她,眼神示意:有事?

喂貓?

陳夢瑤:“這麽大食盒當我瞎嗎,什麽巨貓吃這麽多?”

但她並不過分在意,扯了扯他袖子, “過來說。”

張澍眼風往教室裏掃了掃,轉身時不經意扭了扭肩,陳夢瑤的手跌落,而後自然地放下。

兩人站在王濰“知心哥哥時間”的地方,背對教室說話。

陳夢瑤開門見山:“我因為藝考,文化這邊落下很多,上次月考很糟糕,這次月考不知道會怎麽樣,我一點信心都沒有,這樣下去別說河宴和東洲那兩所了,南藝都別想……”

她頓了頓,抬眼看張澍,隻見他眉頭稍提,“然後呢?”

然後呢!這麽明顯還然後呢?

“然後,我媽想在外邊給我找個補習班,但是我的時間又不是很集中,要報就隻能報一對一,我想著,那不如找你了,你講的還比那些老師要好……”

“那你準備給我開多少錢?”張澍打斷她。

陳夢瑤一愣。

“啊~”張澍後退一步,好笑地打量她,“不打算付錢啊?”

“也不是……”陳夢瑤擰著眉,事實上就是打算請他吃吃飯之類,但他開口了,她也就改口,“這不是商量嗎?”

教室裏,一群人看著他們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麽。

“陳夢瑤最近對張澍好殷勤啊?”

“有危機感了吧?”

“可我聽說,她過生日,張澍送了很貴的項鏈啊?他倆還沒在一起?”

“咳咳!”

那人隻是嘴快,反應過來後看了眼盛夏,尷尬地閉了嘴。

這麽一來,幾人關心了盛夏幾句,作鳥獸散。

圍著的人走了,視野也開闊許多,盛夏眼角餘光就能看到走廊那對般配的背影。

正此時,張澍好像聽見什麽好笑的話,後退了一步,身體轉了個方向,麵向陳夢瑤,於是也麵向班裏。

他視線隻是隨意一瞥,便與盛夏好奇的雙眸四目相對。

他稍稍歪頭,挑了挑眉,衝她彎了彎嘴角。

盛夏猛地低下頭!

他那眼神什麽意思呀,她可沒有偷看他們,就是瞥一眼怎麽就被逮個正著?

陳夢瑤注意到他的表情,像在逗什麽小動物,於是循著他的目光看了眼。

一抹鵝黃色格外刺眼。她再回頭時,張澍已經沒什麽表情。

陳夢瑤說:“那你開個價吧,我主要是覺得時間上更好溝通一點。”

“就是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意思?”張澍語氣淡淡,並沒有怒意,還是那慵懶的調調,“那這可得加價。你也說了,我講得比外邊一對一的老師好,那怎麽不得比他們高?你先去打聽打聽多少錢吧,再來談。”

這公事公辦的態度讓陳夢瑤有點下不來臉,“阿澍,你怎麽變這樣了?”

張澍擰眉,“我不一直這樣?你不是最清楚了,外邊說我多摳搜,不是你先說的?”

她其實指的不是摳不摳搜。

可他說“一直這樣”,似乎也沒什麽不對。他其實一直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她以前看著,隻當是傲嬌,還覺得互相嗆聲挺親近挺有意思。

現在卻感覺每一句都紮心窩子。

陳夢瑤手心冰涼。

變的不是他,好像是她。

張澍目光時不時往室內瞥,不知看見什麽,眼風轉涼。

“行了先這樣,你還是找補習班吧,人家多專業,沒必要找我。我也很忙好嗎?”

陳夢瑤:……

教室裏,盛夏剛掏出英語卷子,斜後方的盧囿澤過來了,詢問道:“醫生說多久能拆?”

盛夏想起昨晚她回複完“宋江”之後就扔了手機,忘了再看他的消息。

思及此,盛夏有些不好意思,溫和道:“可能要七周以上。”

盧囿澤說:“那還真是挺久的,有需要幫忙的你隨時和我說,反正住得很近。”

“好,謝謝啊。”

“不用這麽客氣了,感覺很不熟,”盧囿澤笑笑,“那都是家裏接送你嗎,中午晚上吃飯怎麽打算啊?”

盛夏“嗯——”一聲,剛打算回答,身後傳來冷漠的聲音。

“這就不勞盧少爺操心了,”張澍把食盒往盛夏桌麵一蹬,在盛夏邊上坐下,下巴一指,“嚐嚐?”

後倆字是對著盛夏說的。

盛夏眼角餘光瞥見不少好事的眼神。

盧囿澤握著筆的手緊了緊,一言不發。

盛夏眼神為難,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受他的“投喂”嗎?

“美夢成真”,可昨晚的悸動**然無存,她覺得有一絲絲尷尬。

張澍著實受不住這戚戚然的眼神。

昨晚應得好好的,今早就嫌他的東西有毒嗎?

張澍給她打開食盒,介紹說:“我姐做的,品質三包。”

周圍同學眼神戲謔。

張澍恍若未見,手一伸擺了個“請”的手勢,“我姐說,給你賠罪。”

原來是賠罪。

也好。

“沒關係的,你也不是故意的,”盛夏聲音溫淡,“我接受了,下次就不用了。”

張澍說:“我姐說,送到你痊愈。”

啊?

盛夏說:“我家裏早上有做早餐。”

張澍不以為意:“我姐說,那你少吃點,來吃我的。”

盛夏:……

眾:……

我姐說我姐說,他姐給他背鍋夠累的。

果然,別指望拽王忽轉溫柔人設。

湯是骨湯,應該是過濾了,沒半點油腥,餛飩是蝦仁餡兒,鮮美爽口。

隻是,這餛飩怎麽一個大一個小,有的很標準,有的包得——有點醜。說實話,不太像張蘇瑾的水準。

盛夏感覺在教室裏吃東西很奇怪,可張澍撐著腮幫子就這麽盯著她,一副不吃完不罷休的模樣,她也隻能往嘴裏塞。

可她本來就吃飽了,吃了幾個,實在塞不下了,為難地看向張澍:“我……吃不下了。”

張澍似是在發呆,聞言眉梢一動,恍然般,“嗯?啊,行,沒事,吃不動就算了,貓似的,沒指望你能吃上。”

盛夏點點頭。忽見他把食盒拿走,從食盒邊上找出個塑料勺,舀起餛飩送進嘴裏……

辛筱禾傻眼,這,都到了吃一碗餛飩的程度了?

落魄書生沒有一蹶不振,反而越戰越勇,心理挺強大啊!

盛夏也呆了呆,眼角餘光不自覺掃了掃周圍,似乎沒太有人關注他們。她垂頭,捏了捏眉心。

……

中午盛夏被張澍和侯駿岐“護衛”著去吃飯。

兩個高個子一左一右,跟開道似的,中間站一個拄拐的瘸子,回頭率百分之兩百。

“你們先走吧,不用等我,我太慢了。”盛夏停下腳步,委婉拒絕護送。

張澍看著陽光下白得晃眼的臉蛋。

鵝黃針織衫,襯得她更白了。小裙子下露著細白的腳踝,帆布鞋鞋帶鬆鬆垮垮……

“你以為自己走就沒人看你了?”張澍好笑。

盛夏語塞,正要說什麽,就見少年忽然在她跟前蹲下了,她低頭,看見他蓬鬆的頭發,發旋在陽光下黑得發亮。

而後感覺腳背一緊——他在給她係鞋帶!

一旁的侯駿岐滿臉興味,嘴上不忘犯賤,“喲喲喲,這服務賊到位!”

這回已經不止回頭率了,回頭的時長都延長了。

有人看得過於專注,沒看路,撞了前邊回頭吃瓜的人,雙方互道抱歉。

一時間,寬敞的連廊熙攘起來。

盛夏麵紅耳赤。

張澍拍拍手站起,滿意地看著自己打的蝴蝶結,還那副閑哉遊哉的模樣,“不等你你就踩鞋帶摔個狗啃泥。”

盛夏:……

侯駿岐:如果阿澍不長嘴,真的一切都順利很多。

盛夏不語,三十六計走為上,趕緊加快速度。

“不用急,沒人跟你搶飯!”

……

煩死了。

她都說了原諒他了,他犯不著這樣!

午托在二樓,盛夏還沒有掌握拄拐上樓的技能,站在階梯前踟躕。

“想好了嗎,”張澍開口,“是扶你上去還是你用意念飛上去?”

盛夏抿嘴,抬眼看他,眸光瀲灩。

張澍不想管她小腦袋瓜裏又在糾結什麽了,給了選項:“我扶,還是侯駿岐?”

侯駿岐擺擺手,“不了不了,我虛胖,手臂沒勁。”

今天周六,他們又一路耽擱,這時人已經不多。

盛夏單腿獨立,把拐杖交給侯駿岐,看看張澍,“那就麻煩你了。”

她一手抓樓梯扶手,一手被張澍撐著。

可是——

還是不知道怎麽下腳,要蹦上去麽?

正遲疑,耳邊一聲不耐煩的歎息,“哎,麻煩!”

話音剛落,盛夏騰空而起!

張澍又打橫給她抱了起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下意識攀上他胳膊,他幾個大跨步已經到了拐角處。避開可能撞到她腿的扶手,輕輕鬆鬆抱著她掉轉方向,繼續向上走。

一步跨倆台階。

“哇哦~”侯駿岐屁顛顛跟在後邊。

“你!”盛夏看著他緊繃的下頜。

控訴的話在嗓子裏斟酌,還沒說出口,他已經慢慢放下她,盯著她,“你什麽你,等你自己上來飯都涼了。”

剛才,是誰說不用急,沒人搶飯的?

盛夏定睛一看。二樓到了。

這麽快。

她平時雙腿健全都走不了這麽快。

他今天又是送早餐,又是課間打水的。侯駿岐說得沒錯,是在給她搞服務。

她說不出什麽指責的話來,顯得——自作多情。

隻徒留自己的心髒砰砰打鬧。

她這一糾結,目光就顯得有些委屈。

張澍叉著胯,擰眼“嘖”了一聲,似是無奈極,緩聲安撫道:“行了,又沒怪你。”

侯駿岐翻了個白眼,繞過兩人走在前頭,嘴裏念叨著:“沒眼看沒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