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燈節 哪裏學來的酸詩

花燈節前夜。

九曲城裏萬人空巷,街道上烏壓壓地擠滿修士,有大衍宗的弟子,更多的是從外麵趕來賞花燈的修士。大家脫下各自的弟子服,不論陣法和防護程度,換上最華麗漂亮的衣服。

男修士們提著一盞花燈,準備送給各自的女伴。手腕牽了紅線的代表已有女伴,勿擾。沒牽紅線的表示獨身,快來勾搭。

女修士多穿白裙,在月亮的光輝下,襯得人美如玉。不論平時裝扮樸素還是華麗,鬢上戴著珠翠、鬧蛾、玉梅、雪柳、菩提葉等首飾。手腕上無紅線表示有伴,牽了紅線的表示無伴,正等著牽走一個俊俏郎。

和光換上白色的僧衣,按尤小五的強硬要求,發鬢上飾一朵金絲勾嵌的雪柳。碧璽海藍寶念珠繞了兩圈,掛在胸前,成了項鏈。

大衍宗的山門,八曲長杯前豎著燈輪,高兩百丈,上麵掛著五十萬盞燈。

熠熠燈光的照耀下,樹如火樹,燈如銀花。

來穆臣站在火樹,朝底下的人群修士招手示意。凡人的話,恐怕看不到樹上站了個人,修士眼神很好,甚至能數清來穆臣眼皮的睫毛。

作為今夜的開幕式主持人,他打扮得像個花燈一樣,亮閃閃的。至於堂主的自尊和霸氣,全扔出去喂狗。

底下的人群中,不斷湧出吆喝聲。

“來來!我愛你。”

“看這邊!來來,我今夜沒伴!”

來穆臣的笑容僵硬了幾分,大過節的,修士們嘴貧幾句就算了,執法堂的那群小崽子也跟著吆喝,任務布少了吧,他為宗門犧牲太多。

左前方的燈火搖擺一下,來穆臣側目瞟了一眼,微微動了動嘴唇,“任務都完成了?”

隱身的封曜作揖道:“完成了,現在步雲階正在帶人巡邏,今晚應該不會出差錯。”

來穆臣嘴角的弧度大了些,“是嗎?我剛還瞧見幾個邪修在勾搭姑娘呢。”

封曜頓了頓,脊背往下彎曲了一點,“要不要派人去抓起來?”

“免了,說不定隻是來過個節,別掃了大家的興。吩咐弟子們,注意點。”

砰地一聲,煙火綻放,亥時已到。

封曜飛走後,來穆臣抬手一揮,夜空的星星頓時亮了起來。天上的星星與地上的燈火連在一起,滿城的燈火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連在一起。

哢嚓一聲,大衍宗的外壁,八曲長杯突然發出光來,像極了水晶杯。

燈山上彩,金碧相射。

來穆臣又一揮手,青樓的姑娘們和聲唱起歌來,是時下最流行的《折楊柳》。聲音繾綣纏綿,勾住了不少單身修士的魂兒。

修士群鬧騰起來。

歌聲中,鬧騰聲中,四座花車徐徐行來,花車上站著四座通體透明的雕塑。

第一座是器宇軒昂的昆侖劍修,第二座是垂眸斂目的佛修,第三座是仰天長笑的豹子,第四座是撲騰擺尾的藍鯨。

他們是整個坤輿界的傳奇,從天魔手中拯救世界的修士。

每個坤輿界的孩子,不論是人族還是妖族,從會說話開始,就會念他們的名字,就會念他們的事跡。

垂眸斂目的佛修是萬佛宗嗔怒禪的祖師爺三光,嗔怒峰的那一樹桃花,是他飛升前種下的。

和光與尤小五朝著佛修雙手合十,深深鞠躬。

他們順著人流,跟著佛修雕塑前進。

摩肩擦踵,和光不小心撞到一個修士,她剛準備道歉,對方扭過頭,露出冷涔涔的唇釘。

殘指穿著一身玄色衣裳,馬尾單吊著,今夜不像個邪修,像是個賞燈的遊人,腦袋上的陰陽頭表明這人性格怪異。

他咧嘴笑,“和尚,今夜來找情郎?”

和光沒回答,反問道:“你今夜來找女伴?”

在和光尖銳的審視下,殘指做個鬼臉,遁入人群。

尤小五緊緊跟著和光,扯扯她的袖子,“師姐,他肯定有陰謀。”

他不像是會逛花燈節的人,肯定接了任務,對象是誰呢?

和光抬頭,大衍宗的修士飛來飛去,像盲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大衍宗的安保不行啊。

花車緩緩行著,經過樊樓的巷子,和光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她轉眼看去,引入眼簾的是挺拔的鼻梁,微微彎起的一對招子。

莫長庚的長發高高地吊成馬尾,露出挺直的脖頸。他穿著一身玄色衣裳,長劍斜掛,到底有了幾分劍修的端莊樣。

劍眉星目,身姿挺拔,玉樹臨風,氣宇軒昂。

他提著一盞日月燈,塞給和光,囅然一笑,“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和光抬手摸了摸鬢上的雪柳,嫌棄地笑道:“哪裏學來的酸詩?”

“紅袖招的姑娘唱的。”

莫長庚低頭,定定地看著她,說道:“今晚不回去了,我在天滿樓定了一個房間,是賞煙火的最佳位置。”

和光的手指顫了顫,心裏泛起微微波瀾,臉上依舊是笑,不接話,就那麽看著他,似乎不解其意。

莫長庚撇開眼神,撓撓後腦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和光掂掂手裏的日月燈,忽然覺得它有幾分沉重。

她笑了笑,張開嘴,“也不是不…”

砰地一聲,蓋住和光的聲音。

佛修雕塑射出股股水流,正朝向和光。

她今晚打扮了一番,莫長庚不忍就這麽淋濕,攬住她,擋住水流。水流射盡後,莫長庚沒有鬆手,他又問了一遍,“去嗎?”

和光有些怔怔然。

她伸出手,手上還殘餘著師祖射出的水流。

他擋住了,卻沒有完全擋住。

冰冷的水流,溫暖的花燈,仿佛割裂成兩個世界,不斷撕扯著和光。她抬起頭,看向佛修雕塑,恍然間雕塑的眼神也在看著自己。

和光撫上莫長庚的胸膛,然後,她推開他。

殘指的臉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和光開口道:“殘指來了。”

莫長庚一僵,心慢慢沉下去,他扒著心口那塊石頭,冒出水麵,作最後一番掙紮,他故作輕鬆地開口道:“那小子也許就是來賞個燈。”

和光低下頭,看著手裏的日月燈,燈的外壁嵌著水晶和珍珠,這玩意兒不便宜。她鬆開手指,一根根鬆開,還給莫長庚。

她苦笑,“可能吧,但我不能走。”

她覺得今晚會出事,隻是一種沒有由頭的直覺,可是她不能這麽放過去。

四周的修士或結伴,或獨行,臉上洋溢著慶典的笑容。他們單純地享受著這個晚上,和光與他們不同,她的責任是維護好他們的笑容。

作為坤輿界的核心弟子,從築基到金丹,她享受普通修士沒有的權力,與之相對,她必須付出應盡的義務。

和光的身份,她的責任,不允許她拋棄這一切,單純地享受慶典。

莫長庚哂笑,扒住岩石的手越來越鬆,“不能放縱一次?就賞個煙火?”

責任,狗屁的責任,這個詞,他被人叨叨無數次了。

和光抬起手,露出僧服上的核心弟子標誌,愛撫地摸著,“我立了誓。”

他鬆開了手,又恢複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是嘛?行,院子的鑰匙我擱在牆角,你們隨意。聽說紅袖招今晚八折,我去逛逛。”

兩人都是很有自尊心的人,該說的話隻會說一次,該牽的手隻會牽一次,拒絕了,就沒有以後了。

和光看著他,逆著人流,越走越遠。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大師姐?”

和光抬頭,佛修雕塑停在大衍宗山門前,她鬆開手,水流緩緩地落下,在月輝下,宛若銀河。

“走吧,去找柳幽幽。”

九曲城的幹道街,諸坊巷,香藥鋪,茶坊酒肆,掛滿了新奇的燈燭。有燈球、燈槊、字燈、鳳燈、水燈、琉璃燈、影燈等,燈品之多,目不暇接。

柳幽幽解開腕上的紅線,係在季禪子腕上,嬌羞一笑,低下頭。季禪子把琉璃燈遞給她,看向一旁的蕭玉成,打趣道:“道友,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跟著我們,自討苦吃。”

蕭玉成瞪著紅眼,“哼,老子今晚跟定你們了。”

周圍的行人隱晦地打量著三人,對蕭玉成報以崇高的敬意,道友,牛逼,被拒絕到這個份上還不走,敬你是條漢子。

蕭玉成心累,腦子裏的勁兒簡直有神經病。呆在這幹嘛,快走吧,紅袖招今晚八折!

柳幽幽撫摸燈下的流蘇,心裏頭像抹了蜜,嘴角溢出一絲笑容,手指冷不丁劇痛,流蘇的紅線像是有生命一樣,纏住她的手指,狠狠地絞緊。

“啊——”

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一個滲人的聲音傳來。

“你就是柳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