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坤輿界 再也經不起重回茹毛飲血時代的蹉跎了

樊樓五座樓,每座樓之間有飛橋相連。五座樓之間眾星拱月,是一座露天的台子。

說是露天,也不全對。

抬頭便看得到如洗的碧空,隔上一層透明的靈氣罩,雨澆不透,風吹不進。

台子白天說書,專講九曲城或修仙界的奇聞趣事。

說書人背後是一塊巨大的玉璧,采自滄溟海的蛟族靈珠,顆顆堆砌而成。說書人講到有趣的段落,玉璧適時顯示當時的場景,清晰明辨。

台子夜晚跳舞,地麵鋪滿鮫人流淚而成的珍珠。舞娘赤腳踩在上麵,與衣服上的鱗片相互折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日正中天,豔陽高照。

顧客來樊樓用午餐,說書人正好說了一件趣事,幫食客們下飯。

說的正是柳幽幽和季禪子的恩愛糾葛,還接了一串支線,柳幽幽在柳家時,與柳依依和蕭家少爺的恩恩怨怨、牽牽扯扯。

說書人用的是化名,然而柳幽幽的事廣為人知,大家暗地裏都知道主角的真實身份。

他講得生動有趣,細節清晰之處。和光也拍手稱讚,忍不住懷疑,柳依依撞破柳幽幽和蕭家少爺親嘴時,說書人是不是在現場。

背麵的玉璧隱隱約約現了幾個片段,不像是本人,估摸是請演員臨時拍的。樊樓財大氣粗,連取景取的都是盛京裏一家族的花園。

和光撩起珍珠門簾,她忍不住摸了摸,質地極好,是蚌族每年孕育一顆的珠子。強忍住摳一顆回家的念頭,她看向台子中央。

一名年輕男修揪住說書人的領子,硬生生提起來,威脅道:“放你丫的狗屁。”

說書人麵不改色,“開頭就說了純屬虛構,當個段子聽得,年輕人何必較真?難不成你是故事裏的角色?”

此話一出,所有食客都把視線投向了台子中央,矜持的人偷偷用神識偷窺,感興趣的人直接搬出望遠鏡。

年輕男修感受到這些目光,臉色發黑,手裏握得越來越緊,另一隻手直接摸上刀。

說書人毫無畏懼,繼續猜道:“你肯定不是季禪子,他是個光頭。我想想,你該不會是謝玄吧。唔,也不對,他還在蹲大牢?”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說書人頓時握住年輕男修的手,眼神亮得發光,“嘿,你該不會是第一個出局的蕭玉成吧?”

樊樓裏瞬間哄堂大笑,說書人不愧是說書人,措辭永遠那麽精準,第一個出局。

蕭玉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拔出劍,凶神惡煞的樣子,仿佛要把說書人活剮了。

劍還沒落到說書人身上,就被他一掌打趴下。

說書人坐在蕭玉成背上,拍了拍他的腦袋,語氣十分真誠,“年輕人,你就沒感覺到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嗎?”

看到蕭玉成一臉難以置信,說書人繼續說道:“哦,我忘了,我隱藏了修為。嘿,你該不會以為我真是個凡人吧。別傻了,現在這世道金丹多如狗,元嬰遍地走。樊樓還是大衍宗修士經常光顧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有凡人進來,更別說我這樣招人恨的工作了。要是我修為低,明兒就被人扒光扔到巷子裏。”

“小子,今兒這樓裏,就你修為最低,長點心吧。下次去一個地方,先探探路,別傻頭傻腦地往前衝。”

好好的一頓說書,被蕭玉成一打岔,竟然也沒散,硬生生地歪成了說書人教訓蕭玉成的現場大戲。

和光點了兩隻燒雞,她和尤小五一人一隻,兩人吃得滿嘴流油。

不愧是招牌菜,比她師父烤得還好吃。

尤小五嘴裏吐出一根骨頭,邊嚼吧邊問道:“大師姐,這燒雞多少錢一隻啊?”

和光嘴裏使勁,沒口回答,甩了甩手上的油,比了個數。

尤小五一驚,嚼吧一下咬斷雞骨頭,默默放下手裏的燒雞,語氣局促,“這麽貴的東西,讓師姐付錢不太好。可是我現在沒這麽多錢,要不先打個欠條,以後一定會還師姐。”

住青樓的時候,讓師姐付錢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要是吃飯還讓大師姐付錢,他還算什麽二十四孝好師弟。”

和光抬起眼皮,臉上滿是嫌棄,“開什麽玩笑,這麽貴,我怎麽會付這個錢,肯定是公費。住紅袖招,是不好意思往條子上寫。”

聽完,尤小五立刻撈起剩下的雞腿,大啃特啃。

“我們來這,就是為了等柳幽幽?在大街上看到她的可能性太小了吧。”

和光努努嘴,把嘴裏存著的骨頭一股腦吐了出來,表情十分猙獰,尤小五看得雞腿都掉了。這是她跟師父學的招術,啃完一隻雞腿,先不吐,用靈力存在牙縫間的洞裏。等到吃完整隻雞,再把骨頭全部吐出來。

“那隻是碰碰運氣。除了大衍宗的執法堂,樊樓是城內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兩人等到華燈初上,粒粒碩大的夜明珠照亮整間酒樓,舞娘招搖,笙歌列管弦時,也沒聽到得到任何消息。

怪不得大衍宗的執法堂經常聚在樊樓,這麽多名貴東西,丟了一個都糟心。

和光安慰道:“別灰心,至少知道蕭玉成是誰。”

尤小五趴在桌上,眼皮一耷一耷,“這個我也能告訴你。”

兩人在樊樓用過晚飯,大快朵頤,拍拍手準備出門時,封曜敲響門。

和光趕緊擦過嘴,施展清潔術弄幹淨衣服上的雞油,尤小五慌不迭遞上手帕,根根擦幹淨她的手指。一切收拾完後,和光才咳了咳,打開門。

封曜依舊穿著執法堂的白衣,連嘴邊勾起弧度也與那日一模一樣。

他先就元濟的事情引起話頭,說明來意,向和光道歉。和光微笑迎合,把這個糟心事挪開。

然後拎出季禪子,表明大衍宗的態度,不讚成不反對,一切以萬佛宗的決定為主。

和光笑眯眯答應,從封曜的字裏行間,品出他的意思,不用管柳幽幽的意願,或者說不用在意柳幽幽這個人。

和光緩緩抿了一杯酒,垂下眼眸,掩飾住眼神裏的情緒,腦子轉得飛快,大衍宗發現了柳幽幽的身份,準備處理她。

說得好聽點是讓她帶走季禪子,說難聽點是大衍宗不管季禪子,卷進去了就順手處理掉,沒卷進去就冷處理。能不能撈出他,就看她了。

和光說起中午蕭玉成的趣事,穿針引線地點到柳幽幽身上,就她身上發生的怪事,當傳聞聊起起來。兩人其樂融融,和光旁敲側擊著封曜的態度。

和光向封曜斟了一杯酒,紫色的酒液從水晶酒壺流出,落入水晶八曲長杯中,不漏一滴。

“說起來,我身邊也發生了一件怪事。帶著謝玄坐傳送陣時,談起柳幽幽的名字,他突然走火入魔,試圖破壞傳送。明明隻是個築基,我卻沒攔住他。奇怪的是,化神的護陣人也差點沒攔住。當時我們差點死在那,我在想,這是不是天運,天運想讓我死在那裏。”

天運是個隱性的代名詞,在核心弟子中,代指異界來魂。

封曜接過水晶八曲長杯,沒有直接飲下,他撫摸著外壁,思忖一會。

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知道柳幽幽是異界來魂的事,或者說她沒有證據,懷疑她。但是核心弟子的懷疑,可以直接捉拿嫌疑人搜魂。現在,她試探大衍宗的態度。

封曜一口飲下葡萄酒,“我也覺得,她的天運有些異常。”

說完,封曜就告辭了。

和光輕輕笑笑,他說了大衍宗的態度,準備拿下柳幽幽,卻沒提和她合作的事,看來是準備獨占功德分。她沒臉說人家,她也是這麽想的。

尤小五坐在一旁,呆呆看著封曜來,呆呆看著他走。看著他們其樂融融地說了一番,感覺是在打什麽啞謎,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和光點點他的腦袋,“小傻子,想什麽呢?”

尤小五答道:“大師姐,你們剛才在談什麽呢?我一點沒聽懂。”

和光把剛才的潛台詞和他說了一遍,尤小五聽完後摩拳擦掌,興致勃勃準備出門。

“那我們還等什麽?為了功德點,趕緊去抓柳幽幽啊。”

和光一臉嫌棄,“你覺得這件事的難點在哪?”

尤小五斟酌著回道:“抓住柳幽幽?”

和光朝他扔了個酒杯,解釋道:“整件事情,或者說所有異界來魂事件的難點不在抓住本人,而在於處理異界來魂死後的爛攤子。”

兩萬年前的坤輿界是野蠻生長的時代,強者為尊,弱者連辯解的權利都沒有,隻能靠自己變強後,反殺回去。

然而經過萬年的經營,現在的坤輿界是法製世界。

四大扛把子宗門、盛京王謝兩家,聯合十萬大山的豹族,編寫整個坤輿界的法律,人族和妖族遵守的法規略有不同,但有一條是明確的,不準濫殺無辜。

哪怕是弱肉強食的十萬大山,也不例外。

魔修也是正道修士,隻是道修修的靈氣,他們修的魔氣。

觸犯律例的修士要接受懲罰,如果叛逃,就成邪修,被掛在誅邪榜上,人人喊打。

當今坤輿界,除高危秘境和絕靈之地,修士死亡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經過立案、偵查、確定犯罪人、結案的步驟,嚴格執行。

如今偵查技術高超,如果解決不了,找高階修士回複案件,或者去天道院卜測。

總的來說,隨隨便便死了個修士是件很重大的事情,不找到犯罪人,修士的親朋好友不會善罷甘休。

況且,異界來魂身邊的人,對她有種不一樣的執著,從柳幽幽成為三個人的心魔可以看出。

柳幽幽這件事的困難點在於,她是大衍宗的弟子。大衍宗突然死了個修士,就算是無關散修,也會湊上前吃個瓜。

處理異界來魂的難點從不在於拿下他們,坤輿界不缺高階修士。穹頂之上,遍布著張開結界、保護坤輿界的渡劫大能。

難點在合理的扭曲並解釋他們失蹤和死亡的經過,使眾多修士們信服,不至於動搖對律例的信任。

五千年前,第一次發現異界來魂時,殘魂一號差點坐到無相魔門掌門的位置。

拿下殘魂一號,無相魔門對外的解釋是門主走火入魔,暴斃了。

但是,繼承儀式上這麽多修士都看到了,他好端端走過了輪回鏡,怎麽會突然暴斃呢?

外麵傳起一種說法,無相魔門的長老不滿即將繼任的門主,想要取而代之,暗地裏害死他。

這個傳聞一出,坤輿界大亂。

混到了門主的高階修士都能被隨隨便便殺死,何況法力低微的他們呢?修士們對律例的懷疑膨脹到最大,修士自由主義趁機抬頭。

四大扛把子宗門聯手按下那件事,勉強度過危機。

坤輿界再也經不起重回茹毛飲血時代的蹉跎了。

地底之下,是肆意窺探的黑色血霧。穹頂之外,是虎視眈眈的同族仇敵。

九曲城裏高階修士眾多,眼線繁雜,要是柳幽幽失蹤或死亡,不是件小事,必須要謹慎地對待,合情合理處理掉她,還不能引起與她有關係的人的懷疑。

和光飲完最後一杯,走出樊樓。

景明街上,華燈初上,枝燈若火樹,庭燎繼天光。

尤小五亦步亦趨跟著她,“大師姐,今晚還去紅袖招?”

和光搖搖頭,抬頭,滿天星鬥,璀璨奪目。

“不,咱們去莫挨老子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