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快去圓明園請格格
從煤球到蜂窩煤,是一次產品迭代。除卻煤炭作為能源的日常消耗品特殊性,雍王府能吃個盆滿缽滿是因為技術加權力。
做慣煤炭生意的不敢公開仿製這麽個真一眼看透的蜂窩煤,一是產量拚不過,二是的確怕死。
當然,雍親王是不會這麽想的,雍親王自認是吃到了“工業化”的紅利。
八、九會收攬人心,老三有清流聲望,十四在騎射上出彩,這些能攔住百姓們買煤嗎?
百姓最會算賬,市場有無形的手。
四爺在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盛景下,反複想起淩霄的話,土布怎麽能打過機製布呢?同樣的價格,百姓們怎麽可能不買雍王煤去買死煤球呢?
這才是真正的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它不是玄而又玄的天命,它就是圓明園拉出的一車車煤!
沉甸甸的,一筐一筐,一車一車,能把人砸死。金錢利祿能買通下屬旗民,能求取皇父歡心,如何對抗這一車車從圓明園拉出的雍王煤呢?
產量是最重的籌碼,何況還是煤炭產量。
胤禛有了這樣的感悟,百忙之中重新琢磨給康熙的折子。
雍王府在試生產的時候就給禦前孝敬了十車蜂窩煤,上折子給康熙報備過自己這個“小發明”。如今真的把項目執行下去,影響這麽大,原定計劃全部推翻,雍王府熬夜點燈琢磨材料。
我是上交呢?還是上交呢?上交給皇父,他老人家有臉收嗎?
會不會引起皇父忌憚?禦前問答應該怎麽應對?
這裏正忙著為幾日後雍王迎駕麵聖定調子,京中又出了一樁雍王煤的公案。
賣雍王煤的鋪子外頭排著隊,就有閑人磕著瓜子在旁邊說閑話。
排隊買煤的人說雍王是好人,閑人就說雍王是花錢買名聲。買煤的人說雍王是大好人,閑人就說雍王是裝好人。
閑人振振有詞,這麽多煤早拿出來都能過個暖冬!就是想買名聲還賠不起錢!
大家火兒挑起來,買煤的漢子一腳踹在閑人身上。
十數人鬥毆,不算什麽稀罕事,為了雍親王打架,就立刻驚動了京兆尹。
“王爺!查清楚了!”鬆嶽匆匆跑進前院和四爺回稟原委。
那波閑人是旗人,京城出了名的幫閑,這回是拿錢辦事,要將好上天的雍王名聲往下壓。
“和另一幫人是一夥兒的嗎?”四爺問。
四爺得知此事的第一反應就是有壞人故意找兩撥人演戲鬧事來害本王!
“為您出頭那波……”鬆嶽吞吞吐吐,他領命調查之前就知道四爺的猜測,因此也盡力往這個方向去查了,但是查來查去……
鬆嶽一咬牙,回報說:“他們都是窮苦百姓,一個個有名有姓有家有室,應當背後沒有什麽人指使。”
四爺半響沒說話。
還是十三爺沉吟著追問,要他詳細說說。
鬆嶽是直奔京兆府當麵見了為雍王出頭的人們的,挨個說了話。比如說,聽見有人詆毀雍王第一個上前動拳頭的漢子,他名叫黎壯,家住大雜院,在南城販水為生。
黎壯家裏小兒年底染疾,好不容易熬過年關,家裏卻已經買不起藥,多虧有雍王煤,這才救了命。往日燒煤球,過了半夜就沒了熱乎氣,得他們夫妻倆拿胸口暖著孩子,如今有了雍王煤,能熱熱乎乎一覺睡到天亮,眼瞅著孩子就活泛了。
著急救命謀生的人,是不跟閑人爭論閑話的。黎壯每日販了水,掙了錢一塊一塊地買煤,也從來不與那些幫閑起爭執。
但前日雍王煤宣布限購,一人一次隻能買三塊,黎壯就以為雍王是顧忌這些閑話才如此,生怕以後買不到煤,他本來脾氣爆嘴又拙,說不過人就動了手。
四爺豁然而立,動容道:“那黎壯現下如何?”
鬆嶽道:“他動手最早,受傷最重,奴才已和京兆打過招呼,送到樂安堂好生醫治了。這是奴才私自做主,還請爺責罰。”
“正該如此!”四爺擊節而讚,再也坐不住,又振奮,又心亂如麻,背著手在堂下踱步。
下令限購的十三爺不由說:“限製購買正是要給小民實惠,不讓豪門大族一車一車往家拉煤,怎麽……”他還沒說完,自己想清楚了。
四爺已經接口:“掙紮在生存邊緣、生死餘地的小民,哪裏會想到此處!他們隻知道有人罵了雍親王!”而雍親王讓他們少買煤,這點風吹草動就足以讓他們成為驚弓之鳥了。
胤禛一時心潮澎湃,幾乎要感動流淚了。
雍親王本人,雖然懷揣著要使小民實惠的心願,雖然的確為名聲放棄了一座金山,可他也從沒想過,小民得到實惠會這樣赤誠地回報他。
(黎壯:我隻是怕以後買不到平價好煤。)
“這哪裏是名聲,這是民心!”十三爺喟歎一聲,又正色說,“隻怕老八他們也隻是想壞四哥風評,可此事一出,汗阿瑪那裏……”
雍王奪嫡團隊摸著八貝勒過河,仔細分析過八貝勒的失敗案例——在老皇帝暗示朝臣上表再選廢太子胤礽的時候,朝臣不配合皇帝表演,反而集體抬舉胤禩做太子。這是**裸在繼承人問題上挑釁皇帝權威,老皇帝不發飆才怪。
至於雍王嘛,賣點煤,掙點錢,有點好名聲,康熙皇帝禦極五十載,還不至於為這點事兒做出過激反應。
可有百姓自發自願為雍王打架就不一樣了!
十三爺現在恨不得穿越到一天之前,狠狠給黎壯塞上一百兩銀子,金子也行!
求求你是拿錢辦事兒吧!不然感動是感動,可真的不敢動了啊!
現在這個局麵,雍王幕僚團隊是真的很麻爪。
幕僚們互相看看你再看看他,彼此用眼神交流,你見過這種場麵嗎?我沒有!我也沒有!
“格格!”鄔思道猛然想起來還有救星,他想想淩霄格格那種世事萬物如浮雲的睥睨氣魄,尤其是煤山當麵說太少的架勢,這情況對她可能還真是小場麵。
四爺也立刻醒悟,連聲吩咐鬆嶽:“快去圓明園請格格來!”
淩霄正在圓明園抓生產呢,她喝著熱茶聽打馬趕來的鬆嶽喘著氣**洋溢把事兒說了,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這還不夠嗎格格!
“格格!”鬆嶽試圖讓格格感受到他聽黎壯說明原因時的震動,在四爺麵前還算克製的他,在淩霄麵前幾乎手舞足蹈了:“那些漢人沒收錢,就是因為有人罵王爺他們就衝上去了!他們說真金白銀買名聲,怎麽不見旁的人為了名聲花銀子。他們還說不要王府的錢,就想以後能一直能買到雍王煤!”
“嗯。”淩霄回應,“所以呢。”
“格格!”鬆嶽不理解格格的不理解,“王爺請您趕緊回去議事。”
“這有什麽好議的。”淩霄反問說,“王爺給了小民實惠,得到民心,這不是很明白的事兒嗎?有哪兒不明白?”
鬆嶽:“……”
淩霄也體諒他們這幫剝削階級被真正的民心嚇到,想了想說,“嶽兒啊,你讀過孟子嗎?”
鬆嶽老老實實回答道:“不敢說讀過。”
淩霄道:“孟子早就說啦,‘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嗯,你翻譯一下。”
鬆嶽夢回學堂,又仿佛是第一次朦朦朧朧讀懂了孟子:“百姓沒有受到愛護,是為王的不施行恩惠。所以您沒有成為王,是因為不肯去做,而不是不能做到。”
淩霄點頭,繼續引孟子背書,“其若是,孰能禦之?”
“如果做到如此,又有誰能抵抗呢?”鬆嶽翻譯完儒家經典,整個人都怔了。
“回去回話吧。”淩霄忍不住吐槽說,“王爺如今做到了,怎麽還慫了呢?”
鬆嶽:“……”
“格格。”鬆嶽快給淩霄跪下了,您不能就這麽打發我回去啊,“您好歹給王爺寫點什麽吧。”
淩霄也不為難他,沾墨提筆,本要寫“敢於勝利”四字,這藥方多對症啊,專治雍王府這幫嚇慫了的虛魂弱魄。
她將要落筆,想一想又不妥當,筆尖一抖,改寫了另一條道理。
淩霄見鬆嶽愈發嚇成了鵪鶉,不由笑道:“告訴王爺,名聲這麽要緊就在於,有名聲真的很重要。當別人攻擊你有民心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有。”
鬆嶽離了圓明園,快馬返回王府的時候,一屋子人已經等得望眼欲穿了。
“格格呢?”
“格格托奴才傳話,又寫了紙條。”
四爺打開紙條一看,赫然是洋洋灑灑七個大字——得民心者得天下!
販水挑夫為雍王打架案震動了整個朝堂。
京兆遞到禦前的折子裏,甚至別具匠心地詳寫了一個細節,樂安堂的大夫看到雍王府送來了滿手老繭的販水挑夫,感慨說,“又雍王也。”
——上次也是雍王府!拿豪華轎子送耍百戲的小仙童往醫館看診救命。
康熙倚在炕上看折子,一下子想起來上次幹出這事兒的正主兒,西林覺羅氏。
據雍王上折自述,蜂窩煤全然出自這位“神佛眷顧、宿慧天成”的淩霄格格之手。
康熙爺一開始不大敢信,可事到如今不得不信。
八爺黨打聽不到的消息,或者聽到了沒當回事的消息,自然有忠臣主動向康熙爺稟報。
雍王煤是一車一車從圓明園運出來的,這沒錯。可原料也是一車車往圓明園運進去的,這種大動靜根本瞞不過有心人。一月前運進去的是采購的原煤,後來就是十三爺收購的滯銷煤球。
結論很明顯,圓明園能快速高效把煤球加工成雍王煤!如果運出來的雍王煤不是運進去的煤球,以體量計算,圓明園早就被煤球淹沒了。
而雍親王月前恰在名下正白旗佐領中招過人往圓明園幹活,據查,圓明園中主事的是雍王格格西林覺羅氏!
“老四。”康熙爺鑾駕還京,諸皇子率大臣往郊外迎駕,果然皇帝第一句話就點了雍王的名。
“你折子裏說要獻上什麽蜂窩煤生產線,可是真的?”
胤禛渾身肌肉都繃緊了,撲通就跪下了:“臣不敢當皇父如此一問!”
“欸,快起來。”康熙爺看著四兒子戰戰兢兢起身,轉頭問前來迎駕的馬齊等近臣有沒有燒過雍王煤,得到肯定的回應後,指著胤禛道:“朕的四阿哥做成此事,對我大清江山有功,也是積德,閻王爺功德簿上都要記一筆的。”
“皇父容稟!”胤禛差點又跪下,立刻重複折子上已經寫過的事實,“蜂窩煤之事俱為臣府中格格西林覺羅氏之功!”
“啥?!”這是三爺胤祉訝異的驚呼,皇子堆裏一陣**。
重臣們對此更為無知,互相對了幾個茫然的眼色,這是誰?好像是‘試上高峰窺皓月’那個?抬頭看月亮,低頭摶煤球?
八爺黨這幾天真是數著日子盼老阿瑪出差回家,興致勃勃等著今日看好戲,等出來這麽個結果,九爺第一個蹦出來了。
“當著汗阿瑪的麵,您在這兒說什麽笑話呢!”
這個出頭鳥一蹦,四下鴉雀無聲,九爺胤禟左右看看低頭裝鵪鶉的眾人,抬頭對上老阿瑪斜眼看過來的眼神,一下子打了個抖,收斂了嘲諷的嘴臉,規規矩矩地垂手立了。
康熙毫不客氣地罵兒子:“朕看你像個笑話!”
胤禟:“……”胤禟委屈地站回他八哥身後了。
八阿哥胤禩低著頭,心中真如炙火焚燒一般,如果他們是笑話,那西林覺羅氏又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推她到前頭,老四豈不可笑至極!
“走吧,擺駕圓明園!”康熙皇帝吩咐,“去見見那位淩霄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