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夢短夜長12

安戈涅的第一反應是捂住提溫的嘴,防止他再說出更驚人的話來。

他沒閃躲,垂眸看著她,金色睫毛微動,末梢掛著的水珠墜落,匯入四周熱氣彌漫的水幕,也許落到了她的手上,也許沒有。

“你開出這樣的條件……是為了什麽?”她啞聲問,“換得我與別人全都劃清界限,還是別的?”

提溫開口的時候嘴唇貼著她的掌心挪動,他還有心情揶揄:“親愛的,你這樣捂著我的嘴,我怎麽回答?”

她一愣,沒好氣地說,用眼神催促他回到正題:“你可以後仰。”

他無言思考了片刻。她見狀徹底失語了,在吐出那番話之前他好像根本沒考慮過索求什麽回報。

這實在不像他。

提溫沒花太久便得出結論。

“我很想說,我不需要你為我做出任何改變,我願意無條件地付出。但我果然還是沒法無私到那個地步,”他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你和其他人見麵我可以接受,但你那獨一份的特殊對待必須給我。”

“特殊對待,”安戈涅輕聲念,尖刻地指出這個標準的漏洞,“每個人對特別的定義都不一樣。你要怎麽確定我真的唯獨對你不同?”

她在譴責他給的條件太優厚。

提溫笑了笑。

下一刻,安戈涅被推著穿過浴室的雨幕,直到後背撞上淋浴隔斷。蒙著水汽的玻璃隔著衣物貼上皮膚,涼意激起顫栗,與同時蘇醒的另一種悸動合流,刺激源頭來自觸覺——

她身後是玻璃牆,麵前是提溫。他吻住她。

長時間沾水的嘴唇變得有些麻木,第一秒,安戈涅甚至沒理解那輕微的觸感是什麽,隻是木木地靠在玻璃上。

她甚至忘記閉眼,隻是看著忽然放大到令人不安的眉眼細部發怔。

提溫一開始說不上熟練,隻有本能的貼近和吮咬。但他幾乎立刻開始一拍一動地觀察她的反應,探索歸納如何加深這個吻。

於是來自唇瓣的刺激逐漸增強,輾轉廝磨,猶如撬門,靈巧的舌尖快速地往她的齒縫中試探,終於勾出回應,而後找到機會突入。

現學現用能帶來的加成有限,提溫的吻技稍顯青澀。即便如此,當他無意識順著她的脊椎一節節地來回撫摸,安戈涅無法抑製身體的顫抖,緊緊揪住他的衣領。

如果不那麽做,她站不住。

他忽然後撤寸許,略微偏頭,在水幕傾瀉中分辨其他的響動。他盯著她,低而清晰地問:“你和他們接吻,心髒都會跳那麽快嗎?”

“會的。”

細密水柱砸落地磚的水聲震耳欲聾。

提溫的表情和動作都在這場雨中凝固。

安戈涅還有些氣喘,她閉了閉眼,緩慢地說下去:“親吻也好,其他的肢體接觸也罷,都說明不了什麽。有感覺不等於心動。至少對我來說不是。這或許是身為omega的詛咒,alpha可能也差不多。”

提溫抓著她手臂的手無措地鬆開了一點,而後再次收攏,用力到她有些痛。他執拗地追尋答案,麵色有些蒼白:“你還是沒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麽選。”

她仰頭望著她時已然是標準的笑臉。金發青年瞳孔略微放大,良久沒有眨眼,好像被這笑容刺傷。

安戈涅隻當作沒有看見,自顧自說下去:“有一種經久不衰的愛情故事類型,大概可以叫假日戀情?因為新環境還有連串的意外,雙方的距離急速拉進,短時間內催生出強烈的感情。但這份感情隻屬於假日,等到假期結束,雙方都要回到原本的現實中去。

“你我也可以算是這種。”

提溫立刻反駁:“在這趟多災的假期之前,我們已經有許多其他的回憶。”

安戈涅沒否認,隻輕聲說:“但我希望你我可以那麽定性。”

“作為假日戀情?”他扯了一下嘴角,眼睛裏沒有笑意,“所以你拒絕我的提議,還想用這個粗糙的概念給我對你的感情印上保質期。”

“不可以嗎?”安戈涅反問。

她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壓縮距離,讓胸膛貼上胸膛,指尖貼著他的後頸畫了一道豎線。這樣的情況下,身體任何肌肉的繃緊都難以掩藏。

後頸是敏感部位,alpha也是這樣。

安戈涅對提溫的反應恍若不覺,踮腳輕聲細語:“那也意味著,回首都星之前,幾乎任何事都是被允許的。”

搭在她上臂的五指下意識收緊,隻有片刻就鬆開。

“回首都星之前。”提溫慢慢地念了一遍。

他抬手,像是要撫摸她的臉,卻突然收回去,反而以奇異的表情低聲說:“你很有把握,覺得隻要我那麽做,就能將感情封存起來擱置,讓它自然腐爛。你這種思考方式……”

聲調輕柔,他的言辭卻尖銳:“讓我深感冒犯。”

安戈涅怔了怔。

提溫唇角勾起嘲弄的笑弧,從頭到腳地打量她,又是過往那種手術刀般的審視,沒有因為所見的景象而沾染上任何情|欲。他的口氣很淡:“你似乎認為,隻要我對你的欲望得到釋放,處理對你的情緒也會變得容易。”

他態度嚴肅的時候,那雙綠眼睛的顏色濃鬱得有些駭人。擅長調侃的動聽嗓音裏沒有任何笑意:

“安戈涅,性不是我的目的。”

安戈涅難以忍受地別開臉,他的眼神、他的指控都讓她被突如其來的羞辱感吞沒:“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留下一些回憶。”

提溫的聲音冷而急促:“我不需要那種回憶。”

她看著近處玻璃上的水珠匯流又分裂,良久才輕聲說:“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更好的辦法我已經擺在你麵前,但你選擇拒絕。”

“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特別。”

“是嗎?隻要你想,讓我相信自己是特別的應當輕而易舉。”他勾住她的下巴,輕柔而不容拒絕地將她扳回來。對視的瞬間,他眼裏有脆弱而執拗的光彩動了動。

他湊得更近,發聲時潮濕的吐息與她交纏。

“至少現在我就深陷你在乎我的美妙幻覺之中。”

甜美的惡寒躥上脊背,安戈涅有種不祥的預感。

“或許你是對的,alpha與omega生來相互吸引,有感覺絕不等於心動。但是反過來,”提溫歎息似地呼了口氣,“心動肯定有感覺。”

砰砰,砰砰,聒噪的心跳又在挨著耳膜吵鬧。安戈涅下意識推開他,提溫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貼住她心髒的位置。

眼神可以逃跑,心跳卻不能。他的手並不熱,然而她的心髒就像著了火,提速又提速。

“我認命地留在集團內部對你有利無害,你沒有理由拒絕,你也接受過不少這樣的’幫助’。但為什麽我不行?”提溫的口吻幾乎是循循善誘的。

安戈涅固執地保持沉默。

“上一次你也說不希望我為你與陶朱雙蛇捆綁。那時我還不太確定,或許你隻是在道德上有一些獨特的堅持。可現在我覺得——”他狡猾地停住,盯著她,像在詢問是否需要他繼續,還是說,她願意來填補這空白。

安戈涅閉上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不否認,我有一些在乎你。”

提溫一動不動地聽著,好像目眩神迷。

“我不知道是哪種意義的在乎。那不重要。確定的事有兩件,第一,我不需要你自我犧牲,也不想要。第二……”

她笑了。

“我的在乎並不是什麽稀有寶貴的東西,我可以給很多人,但那點好感往往不長久。它不值得你拿自由去換。”

說到這裏,她抬手拭去提溫眉骨上淌下的水——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動作,兩個人都濕透,而且還有下一串、再下一串水珠不停歇地同時澆在他們身上。

可沒有別的動作能更好的傳達她此時此刻的感受。

在她的字典裏,喜愛的詞條下定然有一種解釋是徒勞無用。

“好感並不可靠,我和你才相識多久?這對你來說可能是第一次,但你之後肯定還會對其他人——”

提溫蹙眉,生硬地打斷她:“用時間長短來衡量情緒的真偽輕重並不明智。與你相遇之後的這兩個多月,比我之前度過的所有年月都要豐富。”

安戈涅哽了哽,深呼吸:“好,我不質疑你的感情。但我現在沒有餘力認真對待你的這份心意,我們的關係沒法更進一步,你也清楚這一點。我也不希望你放棄自由。所以……”

她咬住下唇。

提溫神色莫辨,等待了片刻也沒等到下半句,微笑了一下。

“我對你是什麽感情,你對我有多少在意,到最後都不重要。我和你都能接受的結果,還是隻有繼續煎熬,努力維持原來的合作者關係,直到那些多餘的情緒自我消亡。”

他像是突然間戴上了溫和的假麵,柔聲向她確認:“是這個意思嗎?”

這樣狡猾、既要且要的表態一定讓他失望了。安戈涅想。隻要頷首默認,他對她的美好濾鏡或許就會長出第一道裂紋。

她想點頭,也知道該點頭的。

可沾水的頭發纏住了脖頸,這個簡單的動作居然變得異常艱難。

“也可以是另一種關係。”

這話從她唇齒間冒出來的時候,安戈涅都愣了一下。

這個念頭仿佛是突然冒出來的,但又是那樣合適,她立刻就接受了。

她不敢相信荷爾蒙還有費洛蒙產生的錯覺,所以她不要以愛為名的奉獻,比起愛戀結起的紐帶,還有更加穩固恒久的關係。

“我和你某些境遇、還有想要的東西都有點相像,就連達成目標也一樣困難重重。有時候我會想,我和你,到底是誰麵臨的困難更多?考慮到你是個alpha,而我要麵對的是比一個財團更龐大的東西,可能還是我這邊更難一點。”安戈涅自嘲地笑了兩聲。

她用額頭抵上提溫的胸口,這樣她就不必看著他的表情說完這番話。

“之後,我們依然可以盡力互相幫助,你至今保密的那些事都可以對我說,不方便出麵的事我來做。你對我也一樣。我不需要你為我舍棄自己的願望,我也不會為了你妥協我想要的。

“但答應我,不論我最後能走到哪一步,提溫,你都要脫離掌控獲得自由。”

提溫的身體清晰地顫抖了一下。

安戈涅沉吟片刻,編織出略顯戲劇性的花哨台詞,以輕鬆詼諧的口吻念出來:“都是生來就戴著鐐銬的囚徒,我和你之中,至少得有一個如願解脫吧。”

她抓著他肩膀的手指揪皺了濕透的襯衣,低語幾不可聞。

“不然這個世界也太不講道理了。”

電子音鳴響,唱出歡快的樂句,提醒用戶花灑開啟時間太久,水流即將自動關閉。提溫的回答也淹沒其中。

隨後,下了很久的這場室內雨也終於漸漸止歇。

隻剩兩個濕透的人互相倚靠著,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