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腐草為螢04

安戈涅想象過和艾蘭因接吻。

不是她單方麵地去貼他的嘴唇,而是有來有回的親吻。

但那個時候,她對親吻的體驗局限於和路伽。

王宮裏處在躁動青春期的omega們與異性的接觸非常有限,即便與alpha見麵也往往心懷警惕和不安。因此,其他omega反而成了探索自身身體的奧秘的最佳夥伴。

大膽又青澀的好奇心,坦**卻又仿佛在觸犯禁忌的欲望,相似又有細微不同的生理結構,調性上能感覺到是同類的信息素……

Omega少年的吻是綿軟的雲朵,糾纏的花香,以及會笑場的玩鬧。

這導致安戈涅一度對艾蘭因最大膽的幻想也缺乏攻擊性,隻是把與同伴親著玩的體驗一廂情願地浪漫化,幻想那會更溫柔、更甜蜜,卻也始終克製。

誰讓妄想的對象是艾蘭因。

她對他抱有異性的戀慕,卻又下意識地將他身為alpha的事實抹消。

然而現實和過期的幻想完全不一樣。

克製、溫柔、甜蜜,這些東西在像要將她吞食的深吻裏全都找不到。

在肢體與信息素唐突而凶惡的雙重攻勢下,意識來不及判斷該抗拒還是接納,身體就先對alpha的征服意圖有了反應,生理逆向作用大腦,思緒一下子就變得渾噩。

幾乎沒有呼吸餘地的親吻勾起與快樂極為相似的窒息感。

一切決斷、憾恨和超脫,盡數潰散。

有那麽片刻,安戈涅隻是茫然地睜著眼。她認不出近在咫尺的銀白色發絲和眼睫,困惑地聽到兩人份的呼吸,像在旁聽他人製造的噪聲。

砰砰砰,啊,她顫抖了一下,辨析出這是她不受控激烈跳動的心髒。

認知繼續恢複,她意識到那一聲聲輕卻明晰的潮濕細響,是唇舌磨蹭、是唇瓣短暫分開一線換氣又交疊的信號。

艾蘭因在吻她。

嗡,後知後覺的惱怒衝上太陽穴。

她開始掙紮,但受alpha信息素蠱惑的身體使不上力氣。她更加惱火,不思考後果,在異物探進齒後的瞬間狠狠咬下去。

艾蘭因吸了口氣,不像是因為疼痛。

下一刻,他的拇指強硬地從唇角闖進來,阻止她咬合。

像是要讓她切身感受並且記住似的,艾蘭因比剛才更為瘋狂。

她呼出的每一口氣他都吞下,她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由他渡進來,仿佛通過他、借助他她才勉強維持呼吸,一體共生,一亡俱亡。

這算什麽?

真的那麽需要她的話,至今為止的無動於衷算什麽?為什麽是現在?

安戈涅用力咬牙,齒麵死死地扣住他的指節,像要把他的手指頭咬一截下來。血腥味在口腔中擴散,不是她的血。

艾蘭因忽然後撤,抓住她的肩膀翻過去。

撕拉一聲,後頸處傳來與空氣接觸的輕微涼意,是安戈涅貼在那裏的醫療膠布。

她駭然瞪大眼睛,向後胡亂肘擊,想甩脫他。

艾蘭因不答話,單臂橫跨她上半身,緊緊地鎖住。因為過於用力,掐著她上臂的手指上戴著的戒指硌著她的皮肉,銀白色貴金屬與光潤的圓形寶石都像要卡進她的身體裏。

沒有任何間隔,他立刻低下去咬她的後頸。

“艾蘭因!你瘋了?!”安戈涅的身體發僵。

從後頸傳來細密的鈍痛,與標記時的感覺很相似。但不止一下,而且感覺不到信息素注入。

一秒,兩秒,數秒過去。

安戈涅終於確定,艾蘭因就是單純地在咬她,無意義地、宣泄無處宣泄的感情一般地啃咬。

腺體對alpha和omega而言都是緊要而敏感的部位。

她呼吸有些急促,咬牙積蓄力氣,等到身後人終於離開她後頸的瞬間,猛地扭轉回身。

啪!未受拘束的手臂揮起,她狠狠抽了艾蘭因一個耳光。

安戈涅看得清楚,她的手掌即將擊上他麵頰的時刻,他下意識向旁偏頭,帶得額際一縷碎發微微晃動——

以alpha的反應神經他本可以躲開的,但他沒有。

他甚至往回擺正了腦袋,結結實實地受了她一巴掌。

於是立刻,銀發侯爵的臉上升騰起一個鮮豔的五指印。

他從來沒在她麵前狼狽成這樣,卻完全不惱怒,甚至望著她彎了彎眼角,笑得略微狹長的雙眸波光流轉。

這又算什麽?!

安戈涅隻覺得她快要爆炸了。剛才以為已經熄滅的怨恚又在燃燒,多少次拐彎抹角的試探無果,在不再謀求理解和答案的時候又冒出新的問題。

無可理喻,她完全搞不懂艾蘭因在想什麽,卻因為他的激進表現,她無法徹底扼殺萌生的困惑。

不可以問為什麽。不能再跌進彌漫紫羅蘭香氣的陷阱。

安戈涅閉了閉眼,繃著臉道:“我沒有話可以和你說了。如果你真的有哪怕一點在乎我,就讓我們結束得體麵些。

“讓我走,我就當今天什麽都沒發生。”

艾蘭因搖了搖頭。隻是那麽幾分鍾的事,他又披上了慣常的溫文皮囊,絲毫找不見剛才的瘋狂:“有的事點破了,就不可能當作無事發生。”

聲調和表情正常了,他的眼睛還是異常明亮,本就淺的灰色虹膜幾近透明,有種水晶珠般的冷。再加上那與臉上指印同樣紅豔的嘴唇,他越心平氣和,給人的感覺就越危險。

剛才的爆發隻是第一聲雷鳴。風暴還不算真的過境。

安戈涅沒做聲。

他看著她的樣子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像在與身體裏暴戾的衝動對抗。而後,他開始溫言勸慰。

“離開這裏,你要到哪去?直奔反抗軍在新區的本部?還是又要去流浪?”他的口吻很冷靜,表情卻隨著每個假設輕微地扭曲,“哪怕我願意放手,侯爵艾蘭因也不可以讓你離開。組閣在即,我不能讓你落到別人手裏。”

安戈涅選擇忽略他最後一句,不然又要開始新的爭吵:“我原本就隻是想回行宮去。但你直接開始發瘋。”

艾蘭因沉默片刻,有些生硬地解釋:“我原本不打算對你做什麽。我需要你在我能隨時確認你還在的地方,那隻能是這裏。等你身上的信息素淡去,我就會讓你回行宮。但——”

“但?”

“我比預想中還要難以忍受……你改變的信息素。”

他略微別開臉,有些疲憊地歎氣:“你說的每句話、你對我的態度都在刺激我。我讓你去休息,就是想緩一緩,但你偏要衝到我麵前來。”

安戈涅差點嗆住:“好啊,倒全都是我的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艾蘭因沉吟片刻,像是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斷。

“安戈涅,你之前說得對,”他看著她的眼睛,以出奇平淡的口吻說,“發現你除了我還可以選擇其他人——不論那是什麽意義上的選擇,我都無法接受。”

安戈涅的思考停滯了數秒。

她都快忘了,艾蘭因是拐彎抹角的專家,但如有必要,也可以是非常直白的。

惹怒他的政敵有時會收到簡單好懂的表態,而後是小孩子都能理解的命令或是威脅。畢竟是政客,體麵手段的另一麵是必要時候以暴製暴。

“你的心思我之前確實知道。但少年人的仰慕是最虛幻、最靠不住的東西,不需要我做什麽,它總會消散。而且你無條件的信任正是我需要的,我還沒有高尚到會主動打消你對我的幻想,”他笑了笑,“這是我最初的想法。”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沒說下去,隻哂然搖搖頭。

安戈涅雙手握成拳,冷冷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我知道,是我醒悟得太晚。”

她僵著臉呆站了數秒,哈地笑出聲:“所以,你在向我表白嗎?”

愛、喜歡……她很難想象他吐出這些詞眼的樣子。

艾蘭因在人後有不少綽號,其中許多都把他和各種冷血殘酷的生物聯係起來。確實,他對人越真實,對方就越難以感受到溫情。

哪怕是這樣的時刻,他對自身意願的剖析也是冷酷坦然的,幾乎感覺不到動搖和掙紮,像在宣讀上一秒擬好的公文。

也因此,安戈涅完全沒有他在坦誠對她的在乎的實感。

艾蘭因看著她半晌沒說話。而後,他淡淡道:“你對我的感受要怎麽定性都無所謂。你可以說這隻是上位者卑劣的占有欲、控製欲,我不會辯解。

“但事實就是,你帶著其他alpha的信息素氣息回來,我接受不了,情緒失控。我為此道歉,但我無法控製自己的反應。”

安戈涅口出惡言:“受不了就滾遠點。”

艾蘭因的微笑溫和卻驚心動魄:“不行。”

那堪堪遮蓋住的瘋狂底色又若隱若現。

安戈涅盯著他,隨時準備閃開拉遠距離:“那你想要什麽?”

艾蘭因沒有正麵回答,反而話鋒一轉:“你真的打算和西格在一起?他確實一心一意地要和你成婚,隻要他還活著,大概也會保護你。可你應該不會太喜歡領袖夫人這個位置。”

安戈涅一怔,想為西格辯駁。

但她多少感覺得到,在西格眼裏,聖心聯合王室公主這一身份隻是個後來貼上去的標簽。他們還沒來得及談論他們的關係,更不用說未來規劃之類的話題。

艾蘭因見狀眯了眯眼睛,輕描淡寫地道:“如果安全和愛護就是你畢生所求,坦白來說那東西我早就可以給你。”

一拍意味深長的停頓。

“但我可不是為了讓你當誰的賢內助,才教了你許多別的東西。”

“原來你真的在我身上有遠大的計劃?”安戈涅譏諷道。隻有維持刻薄冷淡的態度,她才不會被艾蘭因的詞句蠱惑。

艾蘭因沒有正麵回答。

“事已至此,我不會試圖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安戈涅,形式和名目不重要,我想要你在我身邊。為此我願意應下客觀上對我沒有任何益處的條件。”

他向她走近一步,那雙仿佛有水銀流動的美麗眼瞳熟悉又陌生。

“我接受你已經對我死心,並且可能永遠不會回心轉意。即便如此,你還是可以從我這裏獲得許多好處,各方麵的,比如比此前更多的坦誠,更多的行動自由,屬於自己的府邸,不計代價的政治支持,

“再比如……擁立你登基的助力。”

安戈涅不覺屏住呼吸。

艾蘭因已經到了她麵前。他的手指在她後頸側滑動,避開了新添的淺淺咬痕,激起兼具不安與興奮的奇異顫栗。

他垂眸看著她,淺色的眼睛裏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這一次不是錯覺,是他確實隻在看著她、隻看得到她。哪怕隻有這一秒。

“而你需要做的,就隻有一件事。

“不要再讓我在你身上發現其他人的信息素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