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部曲督劉備……
喬琰在翻身下馬,朝著營中走去的時候,隱晦地打量起了他。
算起來未來三分天下的魏蜀吳三國的奠基者,如果孫堅也勉強可以算的話,那麽她就已經全部有過會麵了。
和漢靈帝駕崩、董卓進京之亂時期,以及後來的群雄逐鹿時期相比,他們的年紀都要比喬琰的固有認知相差不少。
而從地位上來說,曹操此時還是個騎都尉,孫堅是個護軍司馬,劉備的這個部曲督的職位比之護軍司馬還要低上一級,但無可否認的是——
這些人能在未來成為一方巨擘梟雄,絕不隻是什麽時運而已,更是在此時已經能看出幾分端倪。
孫堅之勇武更接近於死生無畏的悍勇,這種一馬當先舍生忘死的拚勁和他這仗義疏財的做派,讓他在投軍於朱儁麾下之前能召集來這麽多青壯同行效力。
這不是一件簡單能做成的事情。
曹操如今乍看起來像是還在吃父輩的老本,但他這副會說話好氣度的特質已從言行之間可見一斑,更有一番行軍的好眼力,這儼然是爭霸天下的資本。
那麽……劉備呢?
他能得以師從盧植多少有些運氣的成分在,畢竟盧植和劉備是同鄉,也就是涿郡涿縣人。
可以認為是盧植便宜鄉黨的學生擴展正好遇上了十五歲的劉備將要進學。
但光是運氣,顯然是無法解釋一些現象的。
比如說他在盧植門下的時候,能得到同鄉一道進學的劉德然的父親的支持,比如說中山大商張世平和蘇雙以為他是個奇人,又給了他一筆資助,讓他得以聚集起了自己的初始班底。
在他不愛讀書,喜好華服的年少輕浮做派之餘,他還必然有一種等閑人難以企及的人格魅力。
不過在這一照麵之間,唯獨讓喬琰印象深刻的便是他這頗有分寸的舉動,以及這對於是友非敵的果斷評判。
確實不是個簡單人物。
喬琰剛想到這裏,便聽到了個聲音朝著他們高呼:“大哥,你今日怎的這麽早便巡營回來了?”
她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正見一個雄壯的黑臉青年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觀其形貌大抵比之劉備小上幾歲。
他雖隻是軍中一百夫長的打扮,但他這聲如洪鍾的嗓門和他拎著杆長矛雄闊邁步而來的做派,著實是有那麽些個英武之將的氣度。
而既已確定了劉備的身份,此人的身份倒也呼之欲出了。
“翼德,軍營重地不可喧嘩!”劉備提醒道。
這正是張飛張翼德!
算起來正是因為蘇雙和張世平對劉備的重金支持,才讓劉備有了於涿郡招募人手的資本,關羽和張飛都是在此時投入他的麾下的。
這種一抽就抽出兩個武將ssr的運氣擱誰都挺羨慕的,不過喬琰覺得自己或許也可以不用那麽羨慕劉備。
誰讓在張飛靠近過來的時候,像是有什麽同類相吸的規則一般,讓他起先還關注的是劉備的提早巡營而歸,下一刻便將注意力落在了喬琰身後跟著的典韋身上。
張飛連想都不想地感慨道:“好一個壯士!”
不過大約是因為劉備讓他“不可喧嘩”這話多少還是有些約束力的,他這話說的倒是小聲了些。
而大概,要不是現在的場合不合適,隻怕從他嘴裏緊跟著就能說出兩人比試一番這樣的約戰之言來。
“不可無禮!”劉備再度提醒了他一句,這才轉向喬琰說道:“小將軍稍待,我這就前去通稟北中郎將。”
“有勞了。”喬琰回道。
這一來一回的對話,讓張飛成功將注意力從典韋那兒轉移到了喬琰的身上。
軍營轅門之內,第二重鹿砦之外的照明不算太稀疏,他那張有些黝黑的臉上也不難被喬琰看出疑惑之色來。
不過或許是因為劉備的兩次提醒,加上喬琰能帶著典韋這等水準的護衛,瞧著也不像是什麽簡單的來頭,張飛也便並未再度出聲,來個什麽“此人是誰”之類的問題。
但他的疑惑就差沒寫在臉上了。
這也太年輕了……
還是個女孩兒……
這也同樣是在劉備稟報了盧植,有皇甫嵩的使者到訪,盧植起身更衣接見喬琰的時候,在第一時間於心中發出的感慨。
“不知義真有何事囑我?”盧植問道。
喬琰拱手複又行了個禮,“兩日後皇甫將軍有意奇襲騙開廣宗城門,請將軍出兵協助。”
這一句簡短的回複幾乎將盧植給直接驚了起來。
他本坐於上首的軍案之後。
這於後世記載之中也不比尋常武將低多少的身高,因坐姿而讓人稍有些不太看得分明。
但這也無損於這位儒將與後世所理解的儒生有些不同,因其剛烈凜然之態,而表現出了一種可稱淵渟嶽峙的氣勢。
從那一驚中快速回過神來,他按著前方的桌案後,依然保持著麵沉如水的臉色,說道:“細說來聽。”
皇甫嵩不會魯莽出擊,更不會在已定了他盧植為北路主將的情況下貿然越俎代庖,自然也不會出於折他盧植的顏麵而隨意派出一個小童來通知他。
盧植到如今也隻聽得喬琰在進帳來的時候自稱了一句兗州喬琰,和劉備知道的也沒什麽區別。
但他既於人當過師長,便自有那麽幾分識人之明,看得出來喬琰有著遠勝於她年紀的理智成熟。
不像來說瞎話的。
隻不知道義真是從何處找來的人物……
兗州……兗州倒還真有那麽個頗為出名的喬氏。
盧植剛想到這裏,便聽到喬琰又開了口,他當即將注意力給轉了回來。
比起細究喬琰的身份,自然還是她所說的那襲擊廣宗之事更為要緊得多。
“皇甫將軍於長社擊敗波才,遣朱將軍南下宛城速取張曼成,我等則北上直取下曲陽。張角之弟張寶已為我軍擒獲,皇甫將軍正要以其為借口騙開廣宗城門,故請將軍分兵兩路。”
“一路故布疑兵,騙取張梁絕不離開此地半步,一路前往廣宗支援。此為皇甫將軍手書,上有左中郎將軍印,可證我此言不虛。”
喬琰話畢,將袖中那卷皇甫嵩在臨行之前交托給她的信書絹帛,朝著盧植遞交了過去。
盧植並未當即將其打開,而是敏銳地留意到了喬琰話中的信息,連忙問道:“長社已勝,兗州又如何?”
皇甫嵩擊退了潁川黃巾,第一個直麵的對手應當是兗州東郡一帶盤踞的黃巾,而非是如此出人意表地拿張寶開刀。
料來其中還有些意外之事。
於是他聽到了一個對他而言實在驚人的答案。
喬琰回道:“在下不才,以驅虎吞狼之計,已除兗州黃巾。”
因得了恩師準允旁聽方才留在此地的劉備,險些失態驚呼出聲。
他眼角的餘光從喬琰身上分出了幾分,關注著盧植的表情,見這位素來可稱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老師臉上,也不由閃過了幾分驚詫。
這次他倒是沒再猶豫地展開了皇甫嵩的手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果見信中皇甫嵩對此事並未吝惜語句地多番讚賞,又提及了喬琰在下曲陽之戰依然多有建樹。
此外,他請盧植準時出兵之餘,也著人多加留意喬琰的安危。
皇甫嵩信中既提及了喬琰這喬玄之孫、喬羽之女的身份,盧植就大略有些數了。
“難得見到義真如此稱讚一個後輩,隻是他給你的這評價——剛烈有過,恐有憲台盡忠、死不旋踵之事……”盧植瞧著麵前這個老成的小輩也不覺笑了起來,“對你當真是多有擔憂。”
“……”喬琰也沒想到,皇甫嵩的信裏還帶寫這個的?
這麽一搞,豈不就是上來就把“能幹事,但太頭鐵”的標簽打在了她的身上,可想而知盧植大概是要將她當個吉祥物給保護起來了。
雖然在前來此地的時候就猜到了這種可能,但當真見到這種限製,還是讓喬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皇甫嵩對她多有關切的良苦用心,還是該說,放著那個謀士點讓她上。
不過讓她有點意外的,是盧植再一次端詳了一番手中的信息後說道:“你先在營中安頓下來,明日來尋我,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這話聽起來又不像是讓她無事可做的意思。
喬琰心中百般思量,卻不曾在臉上表現出分毫,她開口應了聲,便由劉備領著先去找個休息的地方。
這位曆史上的蜀漢昭烈帝顯然並不隻是跟他帶來此地的那些,一道應征討伐黃巾的鄉黨關係不錯,也並不隻是與關羽、張飛二人有兄弟手足之情。
他領著喬琰一眾穿營而過的時候,這夜間巡防將士多有與他打招呼的。
喬琰笑了笑插話道:“部曲督不過領五百人而已,但我觀足下倒是與諸將士皆有話可言,實在難得。”
劉備本以為她這話中有些諷刺之意,但一回頭又發覺,這孩子朝著他看來的眼神分明有幾分敬佩之意。
喬琰確實是挺敬佩劉備。
能將路過之人的名字和信息記住,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總不能說個個都跟他有一道玩鬧的經曆,更不可能個個抵足而眠。
這還跟孫堅和曹操與底下兵卒的相處不太一樣。
劉備畢竟還年紀尚輕,不知道喬琰這“對社牛的稱讚”眼神之下,還有些其他意味的打量,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備是個閑人,也隻有這些事可做了而已。”
“足下這便有些過謙了,我如今暫居軍營中,倘若遇上些麻煩事,說不定還要靠著這本事。”
劉備不明就裏,隻覺得以喬琰這第一次與老師見麵就頗得他青睞的樣子,應當用不上他這等本事才對。
但本著與人交談多留餘地的習慣,他還是先應了下來。
將喬琰等人送抵了營帳後他方才折返回去找盧植複命,他更是發覺他的這個判斷或許並未出錯——
盧植在此時也還將那張絹帛握在手中。
這實在是極重視的表現。
見劉備歸來,他緩緩開口道:“方才我為防那孩子驕傲,沒將義真在話中的另一句話說出來,他說喬琰此女有喬公祖之風,實乃王佐之才,玄德方才應當與她搭過話,你看她如何?”
王佐之才?
這四字實在是個很重的評價!
劉備不由更覺驚詫,但他又陡然意識到,若非要讓他給喬琰一個評價,他居然很難給對方下一個定論,甚至在方才的幾句交談中,他連她的底細都沒能聊上兩句,反倒是答應了她一件事。
這好像確實不是個可以用年齡來形成定視之人。
劉備想了想後回道:“女公子有運籌之能。”
“運籌之能啊……”盧植將這個評價在口中轉圜了片刻後,便仿佛已在心中做出了什麽決定,擺了擺手示意劉備先退下去。
直到這軍帳之中並無除了他之外的人時,他方才望著眼前的燭火歎道:“義真啊義真,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比起盧植此刻的心思糾結,喬琰便要舒坦許多。
盧植的軍營安排得法,這營地中就不顯得局
促,因著她也算是半個客人,這營帳也多分了幾頂。
如此一來,起碼她這“為首之人”能得個獨享的空間。
而她剛在兵卒替她布置得當安頓下來,便聽到係統問道:
【好事啊,咱們這一番行動下來,竟已將孫堅、曹操和劉備三人見了個全,還都對你印象不錯,你有沒有想好你到底要加入魏蜀吳的哪一方陣營?】
“那麽著急作甚。”她撥弄著營帳內的燭火,在心中回複係統的語氣也頗為閑適。
“我如今的確是已經見過了他們三人,但袁紹呢?袁術呢?又或者是如今還年歲不比我大的劉協呢?這亂世之中多的是選擇的機會,我如今已打出了些聲名,正是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後待價而沽的時候。”
這“待價而沽”四字成功將係統給說得有些意動,它便將想說的【早日加入能讓從龍之功更有分量,還有於微末之中來投的情分】又給吞了回去。
它又緊跟著聽到喬琰說道:“何況雖說這年頭的謀士大多並不是捧著個鐵飯碗便不鬆手的,諸如荀彧離袁紹而投曹操,龐統於周瑜死後投劉備,但我既要當這天下第一謀士,便最好給人以一擊即中,慧眼識主的印象,你說是不是?”
係統想了想回道:【你說的對,我們不能這麽著急】
在喬琰畫出的養望、成名、待價、投主這整個流程的大餅麵前,係統完全沒覺得喬琰這話有什麽問題,隻覺得她著實要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氣,也的確有這個兌現計劃的本事。
再一想到一旦盧植和皇甫嵩此番的一方奪城、一方後應計劃得以實現,喬琰縱不能再達成什麽成就大撈一筆,卻必定有對應的謀士點獲取,係統也不由搓了搓自己無形的爪子。
它已經不是一次看到她對謀士點達到100之後的立體地圖多有覬覦垂涎之意了,一想到她這為了獎勵而上進的樣子,它就很有一種往階段獎勵裏塞東西的衝動。
然而萌新係統翻了翻背包,發覺自己沒有一點存貨,最後決定,它還是給宿主提供精神鼓勵算了。
喬琰剛躺下休息,便聽到了那安靜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麽的係統忽然蹦躂著來了句:【宿主,你絕對會成為頭號的謀士的!】
“……謝謝。”
這果然是個氣氛組。
不過謀士係統留意到,在喬琰合上眼睛休息之時,嘴角浮現出了一縷笑容,怎麽看都像是它的功勞。
於是它也相當稱職地按照喬琰此前幾日吩咐的那樣,給她當起了早晨起床的鬧鍾。
這特殊用途好像是有哪裏不太對……
係統剛犯著嘀咕,就看到喬琰已經飛快地洗漱更衣完畢,掀開了簾帳走了出去,也連忙收回了那想法,繼續隨她一道觀察外邊的情況。
盧植的北軍大營,無疑要比她先前見過的軍營,都要更有在一見之間直麵的軍營重地觀感。
梁仲寧和波才的兗豫二州黃巾大營就不說了。
皇甫嵩的軍隊倉促加入長社一戰,本就是人未到齊的狀態。
而後倒是陸續有人抵達,但奔襲冀州下曲陽是個速攻之戰,也不可能帶上多少人手。
以至於喬琰時至今日方才正式見到,正規軍超過了兩萬人的營盤到底是個何種模樣。
她在夜間的時候已覺其中秩序井然,又不失威嚴肅穆之氣。
此刻白日裏日光落入軍營,將營中溝壑分區,巡守兵將的樣子映個分明,她緩步而行,直到踏入議事軍帳的一路上,方覺優越的軍營布置能讓人頗有收獲,誠然是個真理。
這可和她指點梁仲寧而臨時折騰出來的那樣子大有不同。
若是在盧植的軍營中,一處發生動亂,必然不可能讓其發展到當日波才部逃竄至另一方處尋
求庇護的地步。
不過倘若當真將喬琰放在他的對立麵,也不會用這種笨辦法就是了。
喬琰本以為自己來得已算早了,沒想到盧植更是好像已經在輿圖之前站了許久。
剛一帳中,便聽到了盧植的聲音,“你來了。”
喬琰循聲朝著盧植看去,自然也不免分出了幾分關注在那輿圖之上。
若放眼整個冀州,曲周與廣宗,以及盧植此時屯紮之處,幾乎快交匯到了一個點上,可在盧植於此地掘溝鑄營的時間內,他大約也沒少將身邊的兵卒派遣出去勘探地形,最後便成了這張呈現在喬琰麵前的地圖。
以盧植的北軍與張梁的曲周守軍為一側,張角屯兵的廣宗為另一側,中間的丘陵河道以及黃巾臨時屯紮之所,皆清楚明白地呈現在了偌大的圖幅之上。
盧植顯然秉持的是不打無準備之仗的作風。
皇甫嵩的到來固然是要讓他將原本的計劃大改一番,但也不算讓他手足無措。
這張輿圖上的行軍路線已經被他以炭筆勾勒了出來。
“不知昨日盧公說有事尋我,是有何事相詢?”
喬琰話剛出口,就看到盧植將手中的炭筆擱置在了一旁,在回身朝著她看來的時候臉上閃過了一絲微妙的笑意,“為何是有事相詢而不是有事相托?”
喬琰坦然回道:“琰此來所帶不過數十騎而已,北軍五校兵員卻遠勝此數。盧公在此地經營多日,無論是對山川地勢還是手下兵卒的掌控,都已有緩圖可勝之象,當不起這有事相托一說。”
盧植對此答案不置可否,隻回道:“那好,便當我是有事相詢。”
見盧植對她招了招手,喬琰走近了幾步,又聽他問:“我今日出兵前去與義真會合,你覺得何時出兵妥當?”
喬琰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情知他這話裏可不像是他對此事不知,反倒像是對此事存有幾分考校之心。
她目測了一番此地與廣宗的距離後回道:“入夜之後便可。屆時盧公領一隊直走廣宗,沿路避人耳目,另一路西行折返,於破曉之時回返,最好揚塵而起,令曲周城外探子得見,做出洛陽又遣強援前來的假象。”
“洛陽增兵,將軍又素來穩重,固然並不在此時兵臨城下,隻怕那張梁也不敢前來劫營試探,那麽此時縱然營中人數不足此前一半,也足以於城外穩守,直到廣宗勝負已定。”
盧植拊掌而笑。
喬琰所說也正是他的盤算。
“好啊,說的不錯。那麽——”
盧植頓了頓竟拋出了個驚天大雷來,“在我離營之後,你可願接起這剩下兵卒統帥的責任?”
喬琰呆了一呆。
這著實是一件讓她不曾想到的事情。
盧植卻仿佛全然未曾覺得,自己將這等重任交托於一小童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見這一次不是自己因為喬琰的戰果而震驚,卻是這孩子因為他的意外安排而臉露驚詫,他也不由有了幾分惡趣味。
他現在能理解皇甫嵩為何在信中說,他誆騙喬琰來此是尋個安穩去處,實則不妨讓她做些事情了。
“義真言及,你於軍中事務上頗有急智,我方才所問你也給出了個讓我頗為滿意的答案。”
盧植見喬琰有開口阻攔他這交托重任的行徑,先抬了抬手示意她不急開口,而是繼續說道:“我知你想說,軍中要務,謀劃需得萬般謹慎才是,你也並無一個軍中官職在身,接替此位多有不妥,甚至容易引得營盤動亂,是也不是?”
“盧公既知其中要害,為何還要做出此舉?”
他這一開口,交托的可不是一個區區虛名而已,而是將多少人的生死都托付於她了。
“我若說這是因為我信
義真的判斷,你隻怕不會相信。”盧植說道,“不過說是在他的影響下做出這決定,卻也不算錯。”
“義真在信中還提到了一句話,讓我苦思了半夜,最後下了決斷。他說漢室明日皆在未成之棟梁,與其讓棟梁磋磨於養名進習十年,舉孝廉擢侍郎又十年,庸庸碌碌,輾轉於積攢封官拜相之錢財,何如放手一搏,令其早日有出頭機會。”
“此是義真肺腑之言,我不能不聽。”
喬琰眼神一震。
這話比之她先前自皇甫嵩那裏得到讓她保重安危之話,還要讓人有心懷震**的力量。
舉孝廉,提為侍郎,又遷為北地太守,這不是尋常的話。
這是皇甫嵩自己的個人經曆。
在他漸居高位的時候,天子劉宏就已經折騰出了那賣官鬻爵,按官職分量叫賣之事,若非黃巾來勢洶洶,皇甫嵩要上位這左中郎將必然要花費一筆不小的錢財,或者預支他未來在任上的數年收入。
所以他寫給盧植的信中說,他並不希望一個未來可能有棟梁之才的人會需要輾轉二十年才得到這樣一個機會。
也不妨趁著黃巾之亂這個機會將喬琰放在一個正合適曆練的位置上。
恰逢此時盧植不可能帶著所有人撤離。
否則一旦被曲周城中的張梁發覺,就可能綴在他的身後,在他還未突入廣宗城之前來個兩麵包抄。
而正好這一支用來蒙騙張梁的隊伍並不正麵出戰,主帥其實是大致安全的處境,格外適合喬琰這種自身自保能力稍微差了些的情況。
更何況,這種曆練隻能說是側麵輔助了盧植和皇甫嵩突破廣宗之戰,以皇甫嵩揣度盧植的想法,將這個任務讓出來他也應當不會太過心疼。
簡直沒有比這個位置更合適的了。
見喬琰神情怔怔,像是在意識到了皇甫嵩的良苦用心後動容異常,盧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義真還在信中提到,你祖父喬公祖當年與南陽太守陳球有仇,做到三公位置上的時候卻還將他舉薦了上來。他今日與我合謀,將你這小童擢拔到副帥的職位上,也算是有些私心——”
“日後有人談及此事,必將兩件美事引為一談,皇甫義真與我盧子幹尚無三公之名,先有三公之德,豈不快哉!”
盧植說到這裏便先自己笑了出來。
他本就聲如洪鍾,此時笑起來也有一派震**之感,“你意下如何?”
喬琰沒有猶豫,當即朗聲回道,“皇甫將軍與盧公敢以此事交托於我,我又何妨一試!”
這於她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這世上能有幾人能在這個年紀當真拿到統兵的責任?
即便她現在隻是因皇甫嵩和盧植並未上報到洛陽,卻可以說是已經達成了默契的聯名舉薦,而暫時得到了這個位置,也已經足夠讓人對她的這番際遇深感羨慕了。
何況這不是一個倉促之間完成的交托。
盧植既要在入夜再離開,這白日裏便幹脆先將要讓喬琰暫代此地營盤軍務的消息通知了下去。
他穩紮穩打的個性在此時的兵分兩路上也有了讓人直觀的體會。
被他屬意於留在此地的兵卒雖對盧植將留守重任交給了喬琰有些奇怪,但也隻是奇怪而已。
因為盧植旋即問了個問題,“你們之中若有人自認能有平兗州之亂的本事,要想取而代之也無妨。”
這話還真沒法接。
他們北上冀州之時雖是奔著直搗黃龍的目的而來的,卻也並非對兗州的情況一無所知。
兗州三方渠帥麾下人數加起來與他們的總人數相差無幾,再如何因為大多出身草莽而在正麵交鋒中必為烏合之眾,也不能改變以一人對三方,足以稱之為傳奇。
而後,盧植將劉備留給了喬琰作為副手。
“玄德好狗馬華服,不甚樂於讀書,卻總算在行軍布陣上稍有些天賦,雖難以取勝,倒也不失為一合格的副將。”
盧植的前半句讓現年也不過二十四五的劉備,臉上浮現出了三兩分尷尬的情緒,好在後半句又不失為是對他的褒獎,也讓他重新挺起了胸膛。
喬琰極力讓自己別因為那句不好讀書好華服的評價笑出來,隻是沉穩地對著劉備說道:“昨夜我還同部曲督說,或許我有用得上你這與人交往的本事,不想今日果然有共事的機會。”
劉備拱手回道:“還是女公子有先見之明。”
“那倒不如說我見部曲督有英雄之才。”喬琰也回了個禮。
這一大一小看起來還頗有合作前景的樣子讓盧植很覺滿意,他想了想自己是否還有缺漏之處,又說道:“說來玄德自涿郡招募來的幾位壯士裏,我看關羽和張飛二人都非等閑,你若有何用得上蠻力的地方,也可指派這兩人去做。”
“不過我也得提醒你一句,”盧植一改方才那對著晚輩殷殷叮囑的語氣,不覺多了幾分嚴肅,“你切莫因為此前於濮陽、長社以及下曲陽的得手就將張梁看輕,我與此人在此地周旋多時,深知此人不好對付。除非有天賜良機,絕不可貿然出兵。”
喬琰也努力讓自己這張看起來不太嚴肅的臉板正了幾分,“盧公放心,黃巾之戰,廣宗若定一切皆平,何為主何為次,我心中有數。”
將重任交托於稚子到底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盧植並不能拍著胸脯做出十足的肯定答複。
但他既自皇甫嵩的話中,看到了一個在他門下弟子中,或許就連公孫瓚也無法與之相比的將帥之才——
他穩重多時,也不妨賭一把。
在他帶兵朝著廣宗而去的時候,回頭朝著軍營看去,正見一片暗夜中稀疏的燈火。
他也不再猶豫,一撥馬頭疾行而去。
今夜正是趕路的好時候,他可沒有這個多餘的時間浪費在糾結已定的事情上。
而此時,因為盧植領兵離開,製造洛陽有援軍假象的軍隊離開,幾乎大半為空營的盧植營地中,主帳的燈火也未曾熄滅。
喬琰翻著劉備方才給她送來的軍中人員名冊,忽然聽到係統出了聲:【等等……這是不是又有哪裏不對?】
“有何不對的?”
【這個場麵有點眼熟啊,我之前慫恿你讓你投靠曹操,結果長社之圍未解的時候你在城外,曹操在城內。】
“不錯。”喬琰一邊回,一邊將手中的名冊又往旁邊摞了一卷。
【那我昨夜還在說你見過曹劉孫三人了可以從中選一個,若是你選擇了劉備,現在就是在他的麾下效力,可是現在……】
係統在剛才劉備還在營帳中的時候瞪大了自己的虛擬眼睛,隻看到了未來的蜀漢開國皇帝,在喬琰的麾下當差。
這個關係怎麽看怎麽都是又反過來了。
但是看喬琰現在這麽淡定的樣子,係統又開始思考這是不是什麽他沒有想通的謀士手段了。
可惜它並沒有從喬琰這裏得到一個回複。
在大致對這些營中兵卒的來曆從屬有了個認知後,喬琰也沒覺得在黎明之前空落落的大營對她來說是什麽壓力,她伸了個懶腰走出營帳後顧自朝著自己休息的那處走去。
倒是典韋,他好像忘記了自己其實和喬琰之間達成的是一個臨時的雇傭關係,格外盡職盡責地守在了帳篷外頭。
以至於……
以至於喬琰在係統鬧鈴的提示下醒來,出門便見到距離她那帳篷稍遠處一些的位置,有兩道人影扭打在了一處。
這會兒青天白日的,什麽場麵都看
得分明,喬琰又哪裏會看不出來,此刻這正在近身搏鬥的,不是典韋和張飛兩人又是誰!
見陸苑已經站在了營帳外,原本似乎是在糾結要不要將她叫醒,喬琰問道:“發生了何事?”
“方才部曲督遣了那張飛來問,女公子可有什麽指令下達,昨夜您對典護衛吩咐,若有人來問,便說以營寨內人數的雙份數量開灶。”
這的確是喬琰吩咐的。
盧植帶人是走了不錯,但她總不能將軍中飯食開灶生火的數量也減少,否則張梁在曲周城頭必然知道此地少了人。
陸苑無奈苦笑,“典護衛就是這麽說的,但他長得凶悍,說出來的話也……不大好聽,那張飛前日就想跟典護衛打上一架,今日正好找到了由頭,說他在內涵自己飯量大。”
估計劉備都不會想到,還有人能為了搞出個名正言順的切磋,竟然能用上這樣的理由。
也或許倘若喬琰稍晚一些醒來,這兩人早已經分出勝負了,屆時也不好追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還挺機智的。
喬琰心中覺得好笑,臉上卻沒顯露出來,而是沉著麵色負著手走到了那交手的兩人身邊。
這兩個悍勇之士,因為都收斂了兩分力氣打,一時半刻之間沒能分出個勝負來,卻忽然在難解難分之時,聽到了一聲由喬琰發出的輕咳。
在他們下意識停下一瞬的動作裏,正聽到她吐字幹脆喝道,“典韋張飛聽令!”
兩人對視了一眼,仿佛生怕對方的動作更快一般當即立定在了喬琰的麵前,齊喝了一聲“有!”
喬琰掃視了一眼兩人,神情不辨喜怒,隻道:“出營!尋合抱之木,尋回來與我做一旗杆。”
軍令如山。
兩人都不知道喬琰要這旗杆作甚,卻還是下意識地邁開了腳步。
然而還沒等走出兩步又聽到喬琰在背後說道:“且慢,吃了兩人分量的飯再去。”
“……”雖然這年頭有飯吃是好事,可這話怎麽聽怎麽像是在損他們。
但好在這點事情也不過是在營地中有些傳聞而已,那曲周城上卻是不知道這些小插曲的。
張梁登上了城牆。
他在破曉之時聽人來報漢軍有援兵抵達,已經讓他生出了些不妙的預感,現在在他目之所及中,又見一壯碩巨木從那營盤上立起,越發讓他覺得心神不定。
那在巨木上懸係的旗幡上,正招展偌大一個“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