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曲陽,在西漢初年的曆史上,漢景帝平定七國之亂後將其設為郡都尉治,雖名為下曲陽縣,卻要比尋常的縣治高上半級。

“下曲陽……曲陽就曲陽,做什麽還要加上一個下字。”

典韋對喬琰所說的讓他認得那麽三兩個字,將來也能派上用場之類的話著實頭疼,有樣學樣地玩起了岔開話題的戲碼。

程立在旁解釋道:“秦設郡縣之時,設巨鹿曲陽縣,高祖皇帝設恒山郡時,以曲陽縣屬之,但巨鹿境內仍有一曲陽,便各自名為上曲陽和下曲陽。”

典韋看著在喬琰和程立麵前展開的輿圖,用自己為數不多認得的字在上麵對應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恒山”二字來。

他臉上的疑惑著實是表現得太過明顯,喬琰就算是想看不見都不成。

“你是不是在奇怪沒有恒山?”見典韋點了點頭她回道:“恒山早因為避諱孝文皇帝的名諱,改了名字了。”

她伸手指向了圖上一處,“就是這常山郡。”

常山趙子龍的那個常山。

典韋還有點暈乎,徐福這個背書極快的,在理解能力上也比典韋強得多,“也便是昔年的秦之巨鹿分作了如今的巨鹿郡和常山郡,各自有一個曲陽,常山為上曲陽,而我們要奇兵突襲的是巨鹿的下曲陽。”

見喬琰沒有阻止他說話的意思,徐福便問道:“隻是下曲陽高尋常縣治半級,張寶既然據此而守,是否也意味著是一座堅城?”

喬琰和程立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孺子可教”四個字。

程立的知識根底不淺,他雖看不出自他們這行來的一路上喬琰其實是在有意引導徐福,隻以為她是路上無聊,將典韋和徐福一道教了,卻不會瞧不出來,徐福著實是個就學的好苗子。

加上徐福儼然以喬琰為榜樣,近來很覺智取破敵的重要性,也便更有了學習的主動性。

程立比之徐福大了二十五歲,看待這個自告奮勇來牽馬的年輕人,同子侄輩無異,這會兒也生出了幾分愛才之心。

他開口解釋道:“更始二年王郎之亂,彼時的光武帝尚為破虜將軍,被迫南逃至信都,得堂陽、貰縣等地後,已有四千餘人,又得了兩方勢力來投,湊到了萬人,有了這些足夠的人手,方才北克下曲陽,上取中山國,站穩了腳跟。照此記載,曲陽實是堅城無疑,若正麵攻城,沒有足夠的人手絕難攻破。”

等到喬琰帶著三人跟隨皇甫嵩上的鼓城山後,也無疑是印證了這件事。

鼓城山位於曲陽城外。

在步卒還在路上的時候,皇甫嵩已經帶著一行輕騎上了鼓城山探查敵情。

自鼓城山南望,便見到了下方的下曲陽縣城。

古時的護城河起碼有五六米寬,在下曲陽這裏甚至寬達十米有餘。喬琰朝著塹壕之中看去,見其中的護城河水都被暫時放幹了。

但河中無水卻並不代表是有所鬆懈的意思,以他們大致能判斷出的壕溝深度也不難猜測,壕底必然埋有不少木刺尖樁,比起四麵是水還要難應付一些。

護城河前還列著一排拒馬樁,在城外環繞成了一圈。

“張氏兄弟幾乎全取冀州,在境內殺官吏燒衙署,一呼百應,我本以為他們在此地恐有懈怠,卻沒料到他們還頗為警醒。”

皇甫嵩看到眼前的場麵不由蹙了蹙眉頭。

他既然要的是速克,就不可能以圍城之法跟對方打什麽僵持之戰,更何況巨鹿郡內各處都是張角的眼線,他們是繞行走了清河,方才避開了對方的探子,現在這下曲陽之戰,宜快不宜慢。

“也得虧他們還不算是專業守城的,”曹操評價道,“若是再在護城河後設一道防線,設那羊馬牆再阻

攔一道,這下曲陽城就更難打了。”

但這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麽會讓人覺得慶幸的事情。

現在這情況就已經有夠棘手的了。

喬琰忍不住瞥了曹操一眼。

還好這家夥不像是演義中為了增加笑點而藝術加工的一樣,當真是個烏鴉嘴。

否則若是此時的城門一開,走出一行人來,往這城外丟出那麽一排的鐵蒺藜和鹿角木來,那就真的是要讓他們更加束手無策了。

在她看來,下曲陽固守其實不算太出人意料。

張角此人能拿出一套傳道體係,在思維的縝密性上毋庸置疑,在這黃巾起義打出了幾乎掀翻大漢的滔天之勢的局麵下,他卻絕非是一把隻知前進的鋒矢。

三處堅城的守望相助和一處比一處靠北的設置讓人不難猜出張角的用意。

他在給自己留出一條退路。

倘若漢軍自西南而來,遇上黃巾不敵的情況,還能一步步後撤據堅城而守,也或許……

張角早已經猜到了自己極有可能在數月後病逝,要給自己的兄弟留出一條退路。

而若非下曲陽有此等防禦,大約也不可能擊敗素以悍勇聞名的涼州軍,也就是擊敗了接替盧植進攻巨鹿的董卓。

當然董卓之敗,是否有他彼時與巨鹿太守郭典之間存在戰略用策上的矛盾,還尚未有定論,誰讓現在的盧植還在對陣張角的第一線上,並未被撤職替換。

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

下曲陽並不好打。

皇甫嵩又往高處登了一段,在這下曲陽以北的鼓城山頂,繼續朝著遠處的堅城望去。

“若這下曲陽依山而建,或還能自山高處攀援而下奇襲,”皇甫嵩有些遺憾地說道,“此外,趁夜色攀援,賭對方守衛不料我等會自清河郡而來,守備不及之下亦有奪取機會。”

“但下曲陽中情況,以此地難以盡覽,”曹操回道,“倘若城中守備輪換有序,我等還不及先登城頭,就要遇上他們的主力部隊,屆時必然攻城不克,甚至先有了打草驚蛇之舉。”

皇甫嵩是絕不希望出現打草驚蛇的情況的。

他們此番行路圖快,在人員上也做過一次篩選,並無這個直接合圍的基礎。

既然如此——

“還是得想辦法將張寶主力誘騙出城,或者讓我方的人入城,來上一出裏應外合。”皇甫嵩在現場觀摩一番後下了定論。

喬琰也是這麽覺得的。

她雖然不像是皇甫嵩一樣在戰鬥經驗上如此豐富,卻到底是站在後世的眼光來看的,將曆史上的攻城戰套用在此地的情形下做出個排除法便是了。

下曲陽為彰顯其規格,被設置出了遠比尋常縣城要厚實的城牆,如李自成那等士卒來回奔逃挖牆磚、最後推倒城牆的流氓打法顯然不可取。

皇甫嵩的士卒不足,什麽圍而攻之、圍三闕一的理論也都派不上用場。

唯獨剩下的就是誘敵或者裏應外合。

這兩種法子喬琰都有些想法,但等他們回返到後行兵卒紮起的軍營裏的時候,皇甫嵩這位主帥已經做出了決斷。

著人入城裏應外合!

“其實誘敵也有可操作性,不過稍微危險了些。”

皇甫嵩雖未避著喬琰商討這番行動,但她很自覺地在此時站到了後排,跟係統嘮嗑道,“倘若有一人城下求見張寶,聲稱大賢良師惡疾突發身故,如今暫秘不發喪,請張寶發兵求援,他說不準是會信的。”

“但倘若他們兄弟之間有什麽彼此聯係的暗號,就騙不過去了。此等不可萬全的法子還是不能用。”

也不知道係統是不是近來對她有一種近乎盲目的自信,當即就回:【你去的話應該可以騙過去。】

“……”那倒也不必。

她如今的確想趁著冀州黃巾主力與漢軍的對峙再刷上一波聲望,卻不代表她要再來那麽一出走鋼索的危險操作。

就算她深知富貴險中求的道理,也沒打算是用的這樣的方式。

皇甫嵩已經在上首繼續說了下去。

他要將人送到城內,用的法子與喬琰此前的有些相似——

投賊。

喬琰一邊聽著係統嘀咕著【皇甫嵩難保就是受到了你的影響才做出這想法,不知道能不能給你結算些謀士點。一邊又聽到上首的皇甫嵩說道:“此事可有人願意去?”

這不是個簡單的差事。

在攻城戰中,於城內臥底之人大多需要承擔起打開城門,擊殺城頭敵方兵卒的任務,而倘若被發現,和攻城的第一梯隊相比,死亡率隻高不低。

皇甫嵩這話等同於是個敢死隊的征集。

但隨同他而來的那些個邊關將士裏,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絕不在少數,能被他傳喚進軍帳之中的更是其中的精英,當即便有此起彼伏的主動應征之人。

皇甫嵩心中安定不少,卻忽聽一道稚嫩不少的聲音夾雜在這些請戰之聲間,因有些格格不入而聽得格外清楚。

也正因為她這句話,讓這軍帳內忽然陷入了安靜。

“我倒是覺得,他們不能去。”

他循聲朝著喬琰看來。

“何故?”皇甫嵩知道她不會隨意得出這樣的判斷,麵上並未露出被人打斷的不虞來。

“出身行伍之人,身上有些與旁人不同的特質。”喬琰的目光在軍帳中的其他人身上掠過,回以了一個微笑,“尤其是諸位將軍統領皆有殺敵累累的戰績,因而能在整裝列隊間震懾胡虜,有此特質之人彼此看去或許早已習慣,可在琰看來,卻與常人差別太大。”

她這話說出來,方才還有些不滿於她開口打斷的老兵都平和下來了神情。

這可是一句實打實的誇獎。

當兵的和當匪的就是有這本質區別。

喬琰繼續說道:“皇甫將軍覺得,什麽人會選擇投靠黃巾?”

皇甫嵩並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在他被敕封為左中郎將領兵而出的時候他便反複沉吟,為何此前都沒被人放在心上,甚至被各地官府當做醫者的太平道,會在一夕之間造成今日的局麵。

答案或許簡單的有些殘酷,活不下去的人自然就要投靠過去了。

但這個答案他不能就這麽直白地說出來,頂多便是回以“流民”二字。

喬琰沒有跟他在這個問題上深入辯駁的意思,隻是繼續說道:

“便按將軍說的流民來看,流民大多難有飽餐,當此之時麵容枯槁消瘦,可軍隊飲食中多用肉食,以保作戰與行軍消耗,麵貌上也與平民不同。這是另一處不妥當的地方。不過好在,還有一種人也有可能會加入黃巾,也正好在此行軍中。”

“你是說……遊俠?”皇甫嵩靈光一閃,當即意識到了誠如喬琰所說還有一批更加合適的人。

喬琰道:“遊俠之中有一部分正如將軍此前所見,為解長社之圍來投,更是不懼奔襲之勞,與將軍一道兵出冀州,但想來還會有一些,覺得這大漢沉屙難救,不如與黃巾一道聯手作戰,以為這正是搏天下清平之法,是極有可能投了黃巾去的。”

皇甫嵩頷首回道:“不錯,遊俠的確可擔此任,不過他們肯追隨我北上,已屬大漢忠良之士,入城為應這等稍有不慎便是人頭落地的差事……”

這話他實在不太好開口。

但還沒等皇甫嵩這話說完,就已聽到跟隨喬琰入這軍帳的徐福忽然說道:“將軍不必多言,在下願往!”

徐福並不是貿然做

出這樣的決斷的。

他在潁川仍有母親需要供養,雖此番是因為對喬琰的敬重而跟來的,但也沒有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意思。

可他行來這一路上眼見皇甫嵩的整軍情形,深知倘若當真有人能擊敗黃巾匡扶天下,隻怕正是這位皇甫將軍。

而有他們此前往鼓城山一行的探查,有喬琰、程昱、曹操等人顯然還會為之謀劃,他們的勝率或許並不低。

徐福是這樣想的,其他人也差不離便是這麽個想法。

何況遊俠多數年紀尚輕,甚至還在擱在現代可以用“中二”來形容的年紀上,他們既已選擇跟隨北上,便頗有一種要給自己掙出個聲名來的想法,此刻乍聽他們竟有機會與攻城的先登部隊一較功勞,不由喜出望外。

當皇甫嵩將此事問詢於軍中其他人的時候,得到的回應竟起碼占了七八成。

當然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處,就算是平日裏結交的遊俠,而沒法解釋得通,更別說他們還沒有一個巨鹿郡的人。所以皇甫嵩也隻是從中篩選出了十餘個人而已,其中就包括徐福。

隻是讓皇甫嵩絕沒想到的是,當他著人分出了些軍中的物資,作為這些投效黃巾的少年攜帶的投名狀後,在這些人出發之前,他竟看見喬琰坐在其中一架板車上。

連曹操都被她的舉動給驚了一跳,“世侄女何故如此?”

喬琰反問了個讓曹操覺得不太好反駁的問題:“世叔可曾見過,去敵營行裏應外合之事的人,會帶著自己的小妹的?”

“……沒有。”

“那麽我去就是個很合適的掩護了。”

被迫當了回兄長的徐福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有點重。

好在負責喬琰安危的並不隻有他一個。

非要算起來的話,典韋這家夥也是能算作遊俠的,就他那望之便覺一身匪氣的樣子,不被叛軍引為同道才怪。

皇甫嵩有心讓喬琰莫要再做這等危險的事情,卻著實說不過她的那些個歪理邪說,最後也隻能放任她去了。

尤其是喬琰在離去之前問及“此行十餘人中除了她之外可還有旁人能獨當一麵”,更好像沒有第二個答案。

這些遊俠並未在皇甫嵩麾下經曆過多少戰役,他也難以對他們每一個人的來曆家世都知道多少,在將這樣的潛伏重任交給他們的時候,他甚至心中還有幾分忐忑。

但是這重任交給喬琰他是並不需要擔心的。

誰讓她已經用自己的表現證明了,她是個足夠早熟的智者。

見皇甫嵩還在看向那一行人離開的方向,神情之中似有幾分恍惚之色,曹操開口道:“不奇怪她會舍身冒險,以她的聰明才智,倘若遇上城中有變,靠隨機應變的本事說不定還能將這些個義士給保住性命。”

“何況,將軍既已同意讓她前去冒險,如今要做的應當是確保攻城之戰絕不能失手,務必一次得成。否則此番奇襲無法得手,張寶必定嚴防死守,於北部戰事無益。”

曹操的這些個規勸,皇甫嵩聽的明白。

他既為主帥也不該在此事上優柔寡斷。

“我並非不知孟德所言,不過是覺得此女心性果決,聰慧罕見,倘若折損於此地我非但無法同喬公祖交代,也覺必定會成大漢之遺憾,但或許——”

“或許艱難困厄之中,正是時勢造英雄。”

遠去的一行人已漸漸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皇甫嵩收回目光,心中不由感慨。

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後輩了。

這一行十餘人皆著布衣佩鐵劍,結伴行到那下曲陽城下的時候,正如喬琰所說的那樣——

雖然這不

是一行麵黃肌瘦的流民,但在他們自言自己是四方行遊的遊俠正好行到此地,想要前來投靠之時,並沒有引起城中守將的懷疑。

徐福按照喬琰叮囑過的那樣,在守城之人將他們放進去後,因有人問起他為何要帶著個年幼的妹子,他便回道:“舍妹此前病弱,得大賢良師弟子賜予符水後方得延命,我此番來投本也另有想請地公將軍賜符,請得神祝,隻不知道我等需建功多少方可有此等機會?”

太平經中將神符咒語稱為神祝,更說“天上有常神聖要語,時下授人以言,用使神吏應氣而往來也,人民得之”,以神符燒灰以酒水合飲的方式治病。

這種荒謬的治病方式正是經典迷信的操作,喬琰在穿越之前自然是不可能去記這種東西的。

但她此前在梁仲寧那兒當狗頭軍師的時候,從對方那裏得了本《太平經》打發時間,如今也正好用其中的些許片段來給他們充充場麵。

這些話也被徐庶複述了出來。

這將他們放進城來的黃巾小渠帥,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能將這些說的頭頭是道如數家珍的。

他心中泛起了嘀咕,有此等覺悟的人,瞧著還有一身執劍的武力,簡直得算是他們這一方的大好事。

何況,在他的認知之中,帶著女眷也就等同於是帶著個軟肋,更看起來少了些威脅。

徐福所問及的立功能否換取神祝符水的話,也讓他放下了一重戒心。

他拍著徐福的肩膀說道:“你若真想要這神符醫病,本應該是徑往那廣宗去的,怎的跑到這裏來了?不過你也大可以放心,地公將軍神通隻在大賢良師之下,倘若你真是誠心來投,必定會有這個機會的。”

“阿兄如何不想去曲周廣宗?”喬琰依然坐在板車上,掩唇咳嗽了兩聲,“隻是阿兄唯恐巨鹿與廣平交界之處戰亂頻頻,於我病情無益,倒是這下曲陽一帶在地公將軍威名之下處處安定,是個好去處。”

“這倒的確是這麽回事。”那小渠帥回道。

他們這兒可穩當了!

他瞧著喬琰這副病弱之態不像作偽,心中很是感慨徐福這當兄長的不容易,又在此時忽然將目光落到了典韋的身上。

這位從體格到氣勢可都不像個尋常人!

“不知這位是……?”他見對方雖看起來有那麽幾分凶相,卻在他有意以氣勢相迫的時候,隻茫然地朝他看來,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心了。

典韋這趟連他那最趁手的重戟都沒帶,誰讓扛上那武器,誰也不相信他是個尋常的來投之人,也就是為了確保不必空手作戰,帶著把劍而已。

一聽那小渠帥這樣問,他當即咧嘴一笑:“我就是聽說這當黃巾能吃飽飯,先前跟這些小兒一道行路,他們沒少嫌我吃得多。都說什麽這車糧食是要用來送給你們的。我還尋思,反正我是要來投的,提前吃了也沒甚關係。”

“……”典韋這一番理直氣壯的話,給小渠帥都聽沉默了。

他朝著這些個前來投靠的遊俠看去,見到他們臉上分明頗有敢怒不敢言的意味,心想這裏麵竟還混進來了個混世魔王。

不過能吃……倒也不算大問題。

以他這塊頭若是能打的話,有足夠的勇武,就算吃上個人的分量也無妨。

這種隻求吃個飽飯的家夥也無疑是最容易掌控的。

在小渠帥著人跟典韋比鬥了一番後,他的眼睛當即就亮了起來。

“虎將,當真是虎將之姿!”他甚至旋即就找上了張寶陳說此事,說的正是典韋。

張寶在張氏三兄弟中能得張角委派這看守下曲陽的責任,的確也不失為個穩重之人。

聽了這話,他也並未因為那小渠帥喜形於色的讚歎而驚喜,隻是回問道:

“確定沒什麽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陣子接到兄長的信,提及他的身體狀態欠佳,張寶近來時常有種心神不寧之感,隻是周遭響應他們的呼聲不小,上一任巨鹿太守又早已經死在了他的手裏,按理來說隻要前線未敗,便不該有什麽問題才對。

想歸這樣想,他現在還是不例外地先做了個例行詢問。

“應當沒什麽問題,他們還帶著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女郎,想求地公將軍賜予神符治病,我看那做兄長的關切之意不似作偽。”小渠帥信誓旦旦地回道。

可他又哪裏知道,徐福這可不是兄長對妹妹的關切,分明是粉絲對偶像的照顧。

張寶顯然對他這回答並未全然放下心來,又問道:“那我此前讓你留意西邊和南邊的動靜如何了?”

他拍著胸脯回道:“渠帥大可放心,自從您讓我多加留意我便未曾有一日鬆懈過,不過說來,那洛陽八關封鎖,有膽量放出來除賊的也不過就是那麽三兩支隊伍而已,如今各線交戰的情況也盡在大賢良師的掌控之中,將軍此舉是否杞人憂天了……”

他話還沒說完,腿上就挨了張寶一腳。

張寶皺眉喝道:“你懂什麽,盧植那老儒生既是我大哥都要謹慎對待的,此番招數絕不少,下曲陽今日太平不錯,又不代表明日不會有朝廷兵馬來襲,若是出了什麽岔子你看看如何與我大哥交代。”

“至於你說的那虎將……”張寶將小渠帥說給他聽的那些個信息分析了一通,確實沒聽出什麽問題來,將注意力分出了幾分在他所描述的典韋身上,“你明日將他帶來給我看看。”

可他大概是等不到見到典韋的時候的。

這潛入下曲陽之事,和喬琰當時在梁仲寧手下當差並不太像。

因為這並沒有一個通過戰績或者說起碼有一段時日的相處來獲取信任的過程!

而是在將人送入了城中之後,一旦讓皇甫嵩自鼓城山上見到他們於城中豎起的信號,便徑直在夜間來襲。

正要一個速戰速決!

喬琰他們這一行人,因為典韋這個虎將和徐福這個能高談闊論兩句太平道精要的,得了那渠帥的親眼,安排了個足夠將他們安頓下來的城中院落。

而一合上了門,她便從那病懨懨的狀態恢複了過來,籌謀起了夜間行動的計劃。

她如今的體質是比此前大有好轉是不錯,也能讓她在濟水之濱揮動皇甫嵩的佩劍,斬下波才的頭顱,但喬琰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以她現在的本事,若是真讓她去跟人硬碰硬,那實在是跟自找死路也沒什麽區別。

那些個經曆過戰場真刀真槍的士卒,要在正麵對敵中將她解決,可實在不需花費多少氣力。

確保這蒙混過關的話術得以說服這些城中黃巾,她這邊便已算完成了大半任務了。

方才在他們自下曲陽東門而入,到抵達這暫時落腳之處的時間裏,喬琰作勢裝病咳嗽,卻實則是在四處張望,給自己暫時找一個躲避之處。

她如今心中也已有了盤算。

至於其他人要如何上得東門協助皇甫嵩,亦有個絕妙的理由。

他們帶來的一車糧食中有大半被那小渠帥半推半就地給接收了過去。

這半推半就裏,自然還是接受的成分更高,誰讓這車名義上是糧食,實際上有大半是肉脯。

那小渠帥彼時正想著要如何將典韋這情況稟報張寶之後,順勢收歸到自己的手下,壓根沒對此有太多在意,還省了喬琰此前就準備好的說辭。

而現在這剩下的糧食裏除了糗餅白餅之外,還留了三兩包的苞肉。

這東西被徐福借著此地的工具烹煮了妥當後切作薄片,尋了東西包裹後,在夜幕降臨之時送到了城

頭上。

找的理由也還挺有那麽點說服力的。

他們這一行人能被放進來,此後便是黃巾中的一份子,跟城中的其他人熟不熟的不要緊,跟這頭最開始見到的幾人總是要先打好個關係的。

尤其是那位小渠帥,正是這下曲陽城中的二把手,若是能得他在張寶麵前說兩句好話,徐福想要給妹妹求個符水之事大約就不是個難事了。

為表誠意,他們幾人都沒帶著自己的長刀長劍。

得了徐福等人這誇獎的小渠帥,將自己今日因為心態有些傲然而挨了張寶的那一腳,都給忘了個幹淨。

他跟這幾人一道在城頭上坐下,吹著還有些涼意的夜風,吃著尚帶了點餘溫的肉食,別提有多快活了。

要不是因為他擔任著守城的要務,得嚴格遵守張寶定下的不能飲酒的規矩,他還真想給自己來兩壺。

“得虧你們是這會兒來找我的,若是到了下半夜這裏還得換個崗,”那小渠帥說道,“正好,這城中的食物,尤其是肉,也不是日日發放的,我剩著點回去下酒。”

徐福和另一個距離小渠帥最近的少年互相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慶幸之色。

若是換了個人,他們還真沒有這麽容易找過來套近乎。

他們目光中稍有的幾分不忍也很快被這家夥的後半句給逼了回去,“這下曲陽的縣丞真不是個東西,府庫裏連酒都沒存幾瓶,真是喝一點少一點,幸好還留了個漂亮老婆……”

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這話說的不妥,又當即住了嘴,生硬地轉換了話題,“說來你們都過來了,你那妹子待著無事?”

徐福從容回道:“您放心,她隻是體弱些罷了,此時早已歇下了。”

喬琰當然沒歇著。

徐福等人離開後,她便也離開了那暫時落腳之地,在走出了兩條街後她停在了一處巷尾本是用來儲水滅火的水缸跟前,幹脆利落地跳了進去。

在水缸外壁上生出的一層青苔,足以讓人看出這東西已有多時沒派上用場了,甚至有那麽些個破口。

這正是她給自己選定的躲藏之處。

她不能呆在原本的地方。

城中一旦生亂,難保不會有人想到正是他們做出的好事。而其他的民居,她也沒這個翻牆翻過去的本事,還難保折騰出什麽別的麻煩來。

還是此地甚好。

缸中隻剩下底層還有些許積水,喬琰連黃巾軍中都混過,又哪裏會在意這點積水沒過腳踝。

她小心地將自己藏在了這個並不起眼的水缸之中,將頂上的蓋子又給蓋了回來。

不過她尋此地躲藏,並不隻是圖這裏有個掩體,而是縱覽古代的攻城戰,幾乎沒有巷戰的記錄。

這一點和現代大有不同。

為何圍三闕一之法常被用來誘騙敵方出城,消磨對方背水一戰的戰意,還不是因為一旦城破,最合適的方法絕不是停留在巷子房屋中尋求躲避,而是嚐試突圍出城保住性命。

如此一來,此地遠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幾乎正在她做完這舉動的時候,在東門的城牆上,徐福忽然自懷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隻用著肉食卻無酒相配的小渠帥的確不可能醉倒,但他跟這些個識時務的少年聊了有一陣子,防備早已卸下了大半,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懶散意味。

更別說在他的目之所及中,城外壓根沒有任何一點有敵來襲的樣子。

那城下的壕溝和拒馬樁更是給了他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甚至在此時徐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都隻覺是自己過於平易近人,而讓這個新來的夥計對他信賴有加。

但他偏偏在此時出了刀!

有袍袖

的遮擋,這匕首甚至不曾映照出一點冷光來,而徑直在映入對方眼簾的下一刻,就已經捅進了他的心口之中。

小渠帥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少年,卻隻看到對方先前還顯得意氣激昂的臉在此時顯得尤其沉靜,就仿佛這抽出匕首殺人之事早已經過了深思熟慮。

這顯然並非是個尋常的遊俠少年會表現出的做派!

他此時還有諸多問題想問,可隨著那把匕首的抽離他也隻能不甘地倒了下去。

而在他殘存的視線裏,看到此刻城樓之上動手的絕不隻是徐福一人而已。

那個尤其被他看好的虎將一把奪去了一名黃巾士卒的佩刀,甚是豪橫地接連砍翻了三人。

更讓他死也死得不安穩的無疑是——

在第一聲發覺此地有異的驚呼聲後,更為清晰的不是城中來援此地的動靜,卻是那城外的原野之上傳來的馬蹄踢踏之聲和行軍之中的腳步聲與甲胄震動聲響。

可惜他已經無法看到那到底是一支什麽樣的隊伍了。

徐福一把將他已經咽了氣的屍體推到了一邊,直奔城樓上的絞盤而去。

喬琰既將這等重任交托給他,給了他這樣的信任和指導,他也必須將這事做得漂亮!

他看得清楚,在城外奔襲而來的隊伍前方,寫有皇甫二字的旗幡正在風中獵獵飛揚!

那正是他要迎接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