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但不管怎麽說,這個理由屬實是對梁仲寧來說太有代入感,當即就將他給說服了。
不過倘若他在此時留意一番典韋的麵色就會發現,在對方稍顯黝黑的麵色之上,分明有那麽點無語凝噎的意思。
等梁仲寧一走他便脫口而出:“我何時說過,要讓兒子拜於你門下了?”
喬琰瞥了他一眼,“那你是想要行走在外也處處受製,甚至讓渠帥提防於你,再給你來個鐐銬加身?”
典韋想了想這種場麵,選擇了閉嘴。
也誠如喬琰所說,有她給出的這個理由作為兜底,典韋雖可以算是“降將”,在這濮陽城裏卻還算行動自如。
起先幾日,倒是還有人時不時打量他。
但要喬琰看來,比起警戒,這種打量更像是在看個異類,甚至帶著七八分欣賞的目光。
在她招來了其中一人問詢後,也證明了她的這個猜測。
這黃巾士卒說道:“先生莫要怪我等唐突,實在是這位典壯士當日被擒獲的時候,費了我們老大的功夫,甚至集合了數人之力才將其壓製下來,後來渠帥與他比試氣力,更是……”
他總不能說梁仲寧當時弄出的場麵有點滑稽,隻是摸著後腦勺憨厚地笑了笑,也就盡在不言之中了。
“我們想看看,這位典壯士到底是如何有這種勇武之力的,一日得吃多少飯食,若是能從他這裏學來個一二,總也有些用處。”
像是生怕喬琰對他們有什麽意見,他又補充道:“不過先生到底還是先生,連這樣的壯士都能收歸在手下。”
這年頭有本事的人就是能夠得到旁人的尊敬,何況喬琰還能協助梁仲寧讓他們吃飽飯。
就算她是個孩童,也並不會讓這說話之人有所看輕。
見喬琰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手頭的巡防工作,他連忙快步奔走跟上了此前的隊伍。
當然這邊打發了不算,她估摸著梁仲寧還是留了些眼線來監督典韋的舉動的。
但有典韋那位鄉黨還在牢中好吃好喝安頓著,日下來也見他的確沒有什麽異動,梁仲寧便安了心,將盯梢的眼線又撤了回來。
隻是他這剛撤回來便出了事。
他一邊聽著手下的兵卒將情況說來,一邊陰沉著麵色趕到事發現場。
等他趕到的時候,正見典韋執著那雙戟擋在喬琰的前頭,而在他的對麵,已經倒著幾具屍體。
若這隻是濮陽城中不滿於他占據此地,要對他所認定的軍師先生動手之人便也罷了,可偏偏倒在此地已然身亡之人也是黃巾,還是並非由他統轄的黃巾軍。
那都是卜己的手下。
在這數具屍體的不遠處,站著個甲胄加身,一身草莽之氣的中年漢子,最為標誌性的特征無疑就是在前額係著的黃色布條。
此人麵色緊繃地盯著典韋那把像是隨時都會朝著他刺來的重戟,將手中的劍死死握緊。
見到梁仲寧趕來,他的麵色當即一鬆,卻又旋即變成了疾風驟雨的怒意,“梁靖,你必須給我個交代!”
梁仲寧沒理他這怒喝,而是當先對著喬琰回了個歉意的眼神,說了句“先生受驚”,這才轉向了卜己的方向。
在來的路上已然探問得知了情況,梁仲寧自然清楚,雖然喬琰出來走動得頻繁了一點,又“正好”湊到了卜己的麵前,可歸根結底——
此事還是要怪卜己,可怪不得先生。
自打他從田氏塢堡中得到那六十萬斛糧食和那些個苞肉熏肉以及庫存的醬料開始,這卜己的眼睛就沒從紅色變回來過。
他們三方是得了大賢良師的指令屯兵東郡,一旦波才部位於長社的防線有變,就需盡快整軍合兵,抗擊朝廷的這一路兵馬。
但東郡屯兵之時,隻說三方守望相助,卻沒說要將全部的糧食都給共享了。
卜己卻不這麽想。
他隻覺得姓梁的在藏私。
先前兩人推杯換盞之間,勉強達成了個協議,梁仲寧同意將他此番所得分出個一成來,給那兩位瓜分,也算是他們屯兵於濮陽城下,他如今作為“東道主”所給出的支援。
但卜己此人,既能做出先行劫掠村莊,將人轉化為流民後令其被迫裹挾,加入他破城掠地的行伍中這樣的行動,已能看出——
他不是個胃口太小的人。
何況他自覺三人一開始都是黃巾小方的渠帥而已,現在卻已經在統領人數上有了區別,更在心態上有了些飄飄然。
在他看來,梁仲寧先行攻破東郡治所濮陽,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在行軍路線上正好占據了優勢。
但若論本事,他可實在沒什麽讓卜己覺得值得佩服的地方!
尤其是在聽聞他竟然還仰賴於一童子的指點後,卜己更覺得讓此人占據有能吃上兩年的存糧,實屬是個浪費。
兩日前,在繼續討要糧食未果的情況下,他得到了梁仲寧的一句“周遭塢堡無數,卜帥何不自便”的回複。
卜己此人行事魯莽,哪裏經得起此種激將法,當即就帶了人圍攻了其中一處塢堡。
可要知道,這塢堡內存糧幾許,與塢堡主的財力和所購置的田產多少,實在大有關係。
田氏——別說放在濮陽,就算是放在東郡,也可以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豪強。
如此一來,卜己以蠻力攻破了那處塢堡之後所得到的收獲,比起梁仲寧的六十萬斛,就實在要少得多了。
人最怕的就是比較。
尤其是在兗州還未有朝廷軍隊壓境的情況下,天然少了一種迫使三人擰成一股繩的外力。
卜己校查收獲的同時,心中對梁仲寧難免微詞更多。
這種怨懟,在他嚐試朝著另一處規模更大的塢堡動手,又一如先前梁仲寧所遇到的情況一樣吃了個敗仗後,在他心中越發淤積了起來。
於是當他見到喬琰和典韋二人招搖過市,甚至看到那小童對著他露出了個挑釁的笑容之時,當即就炸了鍋。
可典韋是什麽人?
武將的先決條件之一的力氣,在他身上無疑是表現得很極端的。
他甚至能單手舉起牙門旗這等重物。
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上,興平年間曹操與呂布在濮陽的會戰之中,典韋應招破陣,著重裝,持十餘小戟,敵方已至五步內他依然麵不改色,以戟擲敵,攻破敵陣,令曹操得以引軍退去。
而宛城張繡一戰裏,他縱然力戰身亡,卻也殺出了一條供曹操脫身之路。
這是一等一的虎將!
卜己本打算給喬琰一個教訓,也算是殺雞儆猴看,給梁仲寧一個警告,卻哪裏想到自己啃上的是個如此水準的硬茬子。
典韋早得了喬琰的知會,讓他不必顧及其他,若是有人來犯,盡管殺之就是。
於是這街頭也隻躺倒了卜己手下的兵卒而已。
若非喬琰喊出了一句住手,隻怕下一刻頭身分家的就會是卜己了。
他後怕之餘,心中怒意也越發高漲。
這便是為何他一見梁仲寧到來,估摸著對方不敢耽擱大賢良師的大事,更不敢當真看著他命喪此地,當即怒喝出聲,以圖先占據個氣勢的上風。
梁仲寧卻懶得在此時給他什麽麵子。
聽聽在他手下人匯報之中,此人找先生麻煩的時候用的什麽借口!
他竟然說嚴喬在神色之間多有挑釁!
這如何有可能?
在梁仲寧的認知之中,喬琰不過是因讖緯星象之故,這才前來為他排憂解難,也作為得到他麾下人手護衛她回返高密的交易。
攻破田氏塢堡之戰中所起到的功勞,他從未見到她在濮陽城裏行動的時候和外人提及。
更別說,正在昨日,喬琰還因已與典韋談得差不離了,可以護送她起行,前來問詢他是否有多餘的人手可用。
一個即將要離開此地的人,其師從的當世大才,還在黨錮之禍的影響下,禁足於高密這彈丸之地長達十數年之久,難保就不能在黃巾得勝後拉攏,成為己方號召民望的標杆。
這樣的人,如何有可能會無緣無故去挑釁卜己這莽夫!
再者說來,喬琰自從與梁仲寧會麵以來,所展現出的名士氣度,早給梁仲寧留下了過分根深蒂固的印象。
她年紀雖輕,卻慣來表現得風輕雲淡,這挑釁之說更是無稽之談。
有了這種認知,梁仲寧也就越發看卜己不順眼了。
再一追究卜己這稱呼自己的方式,他都難免想著,典韋怎麽不幹脆在他趕來之前,將姓卜的這家夥給砍了算了。
屆時他直接來收拾殘局就是。
不……他不能這麽想。
卜己麾下的人手與他相差無幾,若是算上那些個新增的,便幾乎有他的兩倍。
縱然此人未必如此得他手下擁躉,這些人中一旦有為其報仇發起動亂的,實在不那麽容易解決。
要是讓大賢良師知道,他也必然吃不了兜著走。
梁仲寧想到這裏,將心中對卜己挑事的不快情緒給壓了下去,說道:“卜帥何必如此動怒,天公將軍有令,我等一旦入主城池,除了捉拿此地執政狗官之外,不得在城中擅動刀兵,攪亂民生,卜帥是要當先違抗此令不成?”
他話說完,自己都先忍不住得意了一下。
這話還是他昨日賣慘挽留喬琰,提及自己此事處境不妙,並未有多餘信得過的人手可以分出來的時候,先生教給他的用來應對卜己的說法。
說是隻要他占據了此等輿論高點,便有了先決之機。
而後半句便是他自己的借題發揮了:“還是說,卜帥對先生動刀兵,乃是因為攻堅失敗,要搶我手底下的人來協助你的行動?”
喬琰也不知道,梁仲寧此人是不是在此前田氏塢堡之外的叫罵中,解鎖了什麽拉仇恨的看家本領。
但也或許的確是他對卜己就是有那麽點發自內心的鄙夷情緒,再如何稍事遮掩也總會在語氣中暴露出那麽點端倪來。
以至於他這話音剛落,喬琰便看到卜己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綠,說不出的難看。
攻打塢堡失敗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恥辱,搶人協助更是無從說起!
這話也未免太紮心了!
卜己當即怒喝出了聲:“書生無用,更何況是此等稚童。不過是運氣尚可罷了,也就是你這等本事的才將對方當做上賓,實在是個笑話!我劫持她作甚!”
“反倒是你,包庇此人和這壯漢對我手下兵卒出手,莫非是要據城自立,不顧天公將軍的指令……”
“渠帥慎言為好。”喬琰語氣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話。
被卜己以“無用”二字來形容,也並未讓她的臉上露出什麽怒氣。
就算是卜己因為梁仲寧的緣故對她多有遷怒,也不得不敬佩對方的養氣功夫。
他更不免有些懷疑,自己先前看到的挑釁神情,是否隻是他看錯了,又或者是本就帶了偏狹的想法而產生的誤解。
喬琰已繼續說了下去:“梁帥進攻濮陽,順利奪城,擊破田氏後,引得豪強自危,這些都應當與張將軍的計劃並無差別,平白被你扣上此等不顧指令的罪名,可算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卜己本想借機討要糧食的話,本都已經到了嘴邊了,卻愣是被喬琰這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給堵了回去。
而還不等他繼續開口,又見喬琰眉眼間一閃而過的薄怒,到底是沒有盡數收斂下去,在開口之時,更是語氣顯得急促了幾分,“至於渠帥說什麽無用與運氣,我更不敢苟同。”
“若是渠帥覺得此為僥幸,何妨以三日為期,看看是否是個僥幸!”
卜己聽到這裏不由嗤笑,“怎麽你這小童是又要故技重施領人挖坑去了?”
他對梁仲寧到底是如何攻破的塢堡興趣不小,但那些跟從他一行的得了好處,自然不會理會卜己部從的搭話。
也就是那空殼一座的田氏塢堡,能留給他觀摩蛛絲馬跡而已。
卜己領軍而去所見,最明顯的自然就是那幾個坑洞。
倘若忽略掉那些先以叫罵、火箭以及詐死,讓田氏塢堡內眾人形成錯誤認知的花招,隻看這些個坑洞,很難不讓人覺得他們能取勝也不過是運氣而已。
但喬琰可沒有替他解惑的意思。
從以退為進地告知梁仲寧她有離去之意,到帶著典韋專程在濮陽街頭遊**,再到遇上卜己後的隱晦挑釁,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此時的表現。
像是被卜己那一句“故技重施領人挖坑”氣得不輕,她置於身側的手握拳片刻微微顫抖,在力氣抽離後,方才緩緩鬆開。
她麵色上猶有薄怒,語調倒是已經平緩了下來。
“渠帥未免太小瞧人了些,便是不挖坑也照樣能取勝,隻希望等我回程之時,渠帥不要覺得麵上過不去,不肯來赴這慶功宴!”
見這小童再如何平靜,也潛藏不住其中的氣急敗壞,卜己當即朗聲笑道:“若真能慶功,赴宴又有何妨,屆時我必拉上張帥一道與你慶賀!”
“但若不勝……”他留下了這四個語意未盡的字轉身離去。
在他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中後,梁仲寧方才湊到了喬琰的身邊,小心地問道:“先生真要為了一時之氣再次出手?”
喬琰暫時不走,對他來說自然是個好事。
隻是聽聞讀書人大多心氣極高,若是因為卜己這蠢漢的挑釁,先生一怒之下失算,豈不是有些不妙。
但他隻聽到喬琰在收回了目光後回道:“勞駕渠帥借我五百人,明日日落之前,我帶戰果回來。”
“……真要去?”
喬琰目光一凜:“去!為何不去?此人辱我,便是小瞧我高密鄭師門下,我若不拿出個戰績來,豈不給鄭師蒙羞?”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起伏失控,她又緩和下來了幾分語氣說道:“渠帥便不必去了,分我些人手足矣。”
她盤算著等此間事了,多少還是得往北海一行,去給她這扯虎皮唱戲的工具人鄭玄正兒八經地道個歉,但也並不妨礙此時,她在繼續用這種理由來撬動進程之時,完全沒有任何扯謊的負罪感。
梁仲寧自然聽不出這話中有假。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除了成全她,他也著實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可說。
可喬琰的表現完全不像是被迫出擊。
她領著人一出濮陽城,便徑取高氏塢堡,行動中完全沒有一點猶豫。
正是她從田洮處得知過信息,甚至手握了一部分地圖的高氏塢堡。
這是一場絕不可能失手的交戰。
卜己試圖重現梁仲寧的戰果,對著這等大型塢堡出手過,以失敗告終,高氏活動在外的眼線早將這消息傳了過來。
這無疑是讓他們覺得,黃巾軍的戰力也不過如此。
至於田氏塢堡何以告破,歸根結底還是他們沒本事。
而偏偏他們守備剛稍有懈怠,就對上了喬琰這個對手。
她手握的也何止是知己知彼這樣的優勢,還有典韋這樣一個膂力驚人的助手。
在他們離開濮陽城之前,她還特意讓典韋以及帶出來的五百兵將吃了個飽飯,又帶上了足夠的幹糧。
這無疑是讓他們的精神麵貌又有了幾分改善。
於是等卜己在第二日黃昏時分準備出營寨走動之時,便看到了喬琰領著那一眾人拖著數十輛載有糧食的車架,朝著濮陽城進發。
這顯然並非是自城中偷運出來撐場麵的糧食。
在糧車之後捆縛著繩索、被迫徒步而行之人,身上一度參與交戰的痕跡還很新鮮,分明就是剛敗不久。
那也是些足夠陌生的麵容。
喬琰則端坐於車上,依然是典韋守禦在前,讓卜己不敢擅動的架勢。
她那更讓人不能直接搶糧而去的倚仗,正是已然聞訊出城迎接的梁仲寧,和他身後隨行的兵卒。
在這兩方拱衛下,卜己隻覺對方臉上的笑容異常刺眼。
他麵頰上的肌肉顫抖了一瞬,開口之時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其中的不甘不願,“先生好本事,不知此番收益幾何?”
喬琰客套地回道:“自然是不若上次多的,區區四十萬斛罷了,甚至不是折粟米,隻是尋常粟米而已。”
“……”
但凡卜己知道凡爾賽這個詞,就該把它扣到喬琰的頭上去了。
他好生艱難地克製住了自己罵街的衝動,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道:“那麽我就靜候這慶功宴了。”
喬琰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周圍。
這四十萬斛四字一出,看向她的何止是卜己一人,還有他這大營之中節衣縮食的兵卒。
當然這些兵卒也並不隻是在看她而已,更是在看這一串載重不少的車架,在眼中露出了覬覦之色。
她有意往此地一行,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將這些反應看在眼裏,喬琰心中暗忖了句“不出所料”後,開口回道:“渠帥說慶功宴的話,就未免有些小瞧我的肚量了。梁帥先前自田氏塢堡所得,已夠部從吃用兩年,這多出來的部分,若是還盡數占為己有,豈不成了自私自利之人。”
梁仲寧剛趕過來就聽到了這麽一頂高帽子,也不由有些傻眼,可他又緊跟著見到,自卜己那方人馬朝著他投過來的眼神裏,分明多了幾分善意。
接收到這樣的目光,加上他自覺自己也的確不如喬琰聰明,便幹脆坦然地保持了安靜,任由先生繼續說下去。
驟然聞聽喬琰此話,饒是卜己也不由一愣,“這……”
他本以為對方是來示威顯擺的,事實卻讓他有些迷茫。
她緊跟著那意外之言又說道:“隻不過,這塢堡乃是梁帥麾下之人攻破的,這些士卒險些在攻破塢壁之時喪命,總不能將東西白白給你們,如今我倒是有一法可兩全其美,不知渠帥願不願意聽。”
“你先說來聽聽。”
卜己不知道喬琰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但他在遊移開目光的時候,恰好看到梁仲寧的臉上多了幾分糾結,當即意識到——
這很可能的確是個對他來說有利的消息。
可他又哪裏知道,梁仲寧此等表現,壓根不是擔心利益受損。
他其實隻是擔心,喬琰若意圖讓雙方議和,他便連那個“因為要與卜己對峙沒有多餘人手”的理由都用不成了。
他的軍師眼看就要飛了,他如何能不覺得了苦悶?
這心情不暢下,他險些漏聽了喬琰的下一句話,也得虧他意識到自己此時不該發呆,又提起了些精神。
便聽喬琰說道:“若是渠帥願意的話,由我居中調度,由你麾下人馬配合,如先前攻破田氏與高氏塢堡一樣出兵,得勝之後收益歸你方所得,但需交予梁帥一成,不知可否?”
可否?
她這不疾不徐的語調,加上她身後的糧車,形成了一種極其驚人的說服力。
她的確是在此事上穩操勝券。
幾乎在一瞬之間,先前對糧車虎視眈眈的卜己部從都已經將目光集中到了他們的渠帥身上。
這事可行啊!
看看喬琰身後的兵卒,出去五百人,回來也沒少幾個。
要不是礙於卜己在黃巾軍中的地位,在喬琰話剛說完的時候,他們便打算按著他的頭讓他同意了!
卜己被人盯得後背發涼。
他在“其中或許有詐”,和“這買賣的確劃算”之間糾結良久,又已聽到喬琰來了一句總結:“所以今夜濮陽中夜會,不為慶功,隻為一個聯盟。渠帥若是願意,便與張帥一道前來吧。”
她說完這話,對著卜己那方士卒溫和地露出了個笑容,這才催促典韋架車朝著城中繼續行駛而去。
這不計前仇,反而讓利的舉動,無疑是博得了圍觀黃巾士卒十成十的好感度。
梁仲寧有心想問,此番交易過後,她是否便要離去,又或者,這交易是否有與虎謀皮的嫌疑,但每次出口總是被她以一句“今夜見分曉”給堵了回去,最後也隻能幹脆閉嘴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無端有種今夜有大事要發生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喬琰抱著地圖,在堂上展開,示意到宴的卜己和張伯二人上前圍觀的一刻達到了頂峰。
標注著濮陽城周遭塢堡分布的地圖,此前梁仲寧見到過,正是喬琰在前些天徒手繪製的,上麵更有不少蠅頭小字的備注。
見喬琰做出了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卜己和張伯擎著燭燈也下意識地湊上了前去。
在絕對的利益當前,人總歸是要忽略掉一些東西的。
他們誰也不曾留意到,正是在這個動作中,兩人都無意識地脫離開了己方帶來的部從保護的範圍。
誰讓這緩緩展開的地圖不是地圖,而是他們接下來能否吃飽飯的仰仗。
可就在地圖盡數展開的一刹,兩蓬血色飛濺在了這羊皮卷之上。
而後——
是在典韋落下短戟之時,滾落在地圖上的兩顆人頭。
卜己與張伯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