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生病才這樣,我懂的

季昭關上屏幕,帶著些微不忿把手機還給聞寒。

聞寒接過來,神色複雜看著他:“哪裏醜?”

他說著,不等季昭回答,重新點亮屏幕,低頭看著照片上的氣球,嘴角含笑,神色異常溫柔:“我看不醜。我……很喜歡。”

糟糕,哥哥陷得太深了!

季昭心底警鈴大作,正要提醒哥哥不要被狗男人偶爾為之的浪漫蒙蔽,門被敲響,何助理提著外賣進來,身後還領了一個人——

身材中等,圓臉,微胖,笑得一團和氣,自稱姓林名善,是哥哥的經紀人。

“不請自來,打擾了。”自我介紹過後,林善客客氣氣同季昭說話,還鄭重向他遞出右手。

季昭“甚少”同成年人這麽正式地交流,不大自然地和他握了握手,努力扮出沉穩樣子回應:“歡迎歡迎。”

大概裝成熟的痕跡太重,聞寒一眼看出他別扭,看向林善,岔開話題:“你來做什麽?”

來堵您啊,祖宗。

想是這麽想,話卻不能這麽說:“我就住這小區,趕巧碰上小何,他說有好吃的,我就跟著上來了。”

這番鬼話聞寒自然不信,可季昭信了,已經邀著林善坐下來,一道吃飯。

怕夜長夢多,林善也不耽擱,飯才吃到一半,就露出真實意圖:“阿寒,蔣導昨兒一天給我打了四個電話,實在不能再拖了,再拖咱們成耍大牌了。”

聞寒上部戲拍到一半,本隻是請兩天假參加電影節,誰知季昭半路出事,他這假,一請就請了月餘。

“不是說了請他們換人嗎?”聞寒略意外,他以為林善已和劇組溝通妥當,“違約金我來付,照合同執行。”

這部戲他隻是特別出演,戲份並不多,也未高調宣傳,此前更隻拍了個開頭,換人拍,理應沒什麽難處。

“人家蔣導非你不可呀。”林善苦笑。蔣凡蔣導外號“強導”,認準的人和事,從不回頭。

“他下部戲我承諾免片酬出演。”聞寒微微蹙眉,“你再去談談,就說我實在走不開。”

人家下部戲還沒影兒呢,哪裏願接這種空頭支票。林善一臉為難:“這不合適。以蔣導在圈子裏的地位,不缺演員不要片酬哭著喊著演他的戲。”

雖說咱背後有資本——林善看了眼季昭——可有名望如蔣凡,能不得罪還是盡量不得罪的好。

“而且季——同學這傷勢,我看也沒大礙了,你——”

“是因為我嗎?”季昭聽到一半,怔怔放下筷子,“哥哥因為我,推掉了工作?”

“不是。”聞寒撇開林善,轉向季昭,“是我自己想休整一段時間。”

傻子才信!

季昭攥緊手中筷子,急了:“哥哥你別因為我、我的事,耽誤工、工作。我、很好,不用你、不用你專門照顧。”

“我知道。”聞寒再次開口,“和你沒關係。”

可季昭認準了和他有關係。

自從腦子受創後,季昭認準的事,都和釘在他腦海裏一樣牢靠,絕不受他人動搖。

所以聞寒再怎麽解釋,季昭還是一臉自責。

直到聞寒應承回去拍戲,他臉色才好看起來。

“哥哥,加、加油。”他看向聞寒,眼神亮晶晶的。

亮得像喝了兩斤眼藥水——聞寒想。

但季昭很快垂下頭,移開視線。他萬萬沒想到,這麽簡單一句“加油”,他竟也沒說好——他羞憤的近乎委屈了,低下頭,抓緊自己褲子,想從地上找個縫鑽進去。

救命,坐季昭對麵的小何,忍不住要露出姨母笑——他從前怎麽沒發現,大男人也能這麽可愛?

“謝謝昭昭。”聞寒更忍不住,握了下季昭緊緊揪著褲子的手,察覺他手指回縮著要躲開,又急忙鬆手,無奈地握攏指尖。

陪著他,他猶對自己這般生疏。

不陪著他,他豈不將自己推得更遠?

聞寒滿腹擔憂與不舍,林善卻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聞寒撂下的工作不止這一宗,好在他終於肯動彈起來。

他也識得眼色,看出聞寒對他不滿,吃完飯,當著季昭麵同聞寒商定好行程,催著小何現場訂下機票,確認木已成舟,便夾起尾巴,麻溜告辭。

小何送林善下樓,返回時,季昭正在趕聞寒走:“哥哥明天的飛機,累,快回去、休息。”

聞寒不累。

可他說服不了季昭他不累。

小何看了眼他無可奈何的樣子,小心翼翼開口:“寒哥,我送你?”

連他也趕他走?!聞寒抬眸,冷冷看了小何一眼。

小何縮了縮脖子,站在門口等著:走還是不走啊?他這拖鞋要不要換?

他最終還是沒換拖鞋,繼林善之後,把聞寒也送下樓,一路送到地下車庫。

“影視城你就不用去了。”上車前,聞寒叮囑他。

這吩咐小何並不意外——寒哥讓他搬來這裏,不可能是一日遊的——隻是片場事情多,他不去,誰照顧寒哥?

“我這邊不用你操心。”聽他疑問,聞寒淡淡開口,“這個月工資翻倍,人請你務必幫我看護好。”

“我懂,寒哥。”小何點頭。

“言談要小心,不要提他從前的事,會刺激到他讓他昏迷。”

“知道。”小何認真點頭。

“他腿沒好,耳蝸植入後這段時間又容易眩暈,你多留意些,晚上睡覺也別關房門,聽著點兒動靜,萬一他摔了,及時幫幫忙。”

“是,您放心。”小何鄭重點頭。

“複健時你要在旁邊陪著,別都交給醫生,也盯著點別讓他運動過量。”

“知道了。”小何一個勁兒點頭。

聞寒頓了頓,隻覺心裏還有千頭萬緒要交代,但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難免有疏漏:“晚點我發張清單給你。”

“哎,好。”有清單最好,小何鬆了口氣,又提了口氣——這雙倍工資,不好拿啊。

當晚,聞寒發來一張長達七頁的備忘錄。同備忘錄一起抵達的,還有他本人。

“您落下什麽東西了嗎?”小何洗漱完,已經準備睡了,穿著睡衣來開門。

“沒有。”聞寒搖搖頭,壓低聲音,“他呢?”

“洗漱過了。”小何說著,看了眼季昭亮燈的房間,“大概……還在看書?”

聞寒點點頭,把手上提的袋子交給小何:“一些衣服和日用品,看著拿給他用。”

小何應了聲,接過來,看著他走到季昭房間敲門。

房內沒人應。

聞寒心緊了緊,再次敲門依舊無人應答後,他麵色一變,果斷推開門——

“昭昭?”

他叫了一聲,眼神掠過室內,很快看見季昭。

小混蛋靠坐床頭,書攤了半身,人睡得酣甜。

耳蝸外機被他扔在床頭,不要說敲門,恐怕打雷也吵不到他。

聞寒鬆懈下來,看著他沒心沒肺的睡顏,心裏又氣又癢,不由自主靠近了,側身坐在床頭,緩緩抬手,手指貼近他臉頰……

“咳——”小何在後邊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那個,我先回去睡了,哥你有事兒叫我。”

聞寒這才意識到他的存在。

手指頓在半空,他冷靜“嗯”了一聲,耳根微微泛紅。

小何很快退出房間,合上房門。

室內一時靜謐,靜得他能聽見季昭安然平穩的呼吸。

他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再度抬手,手指碰了碰他臉頰,想掐,但到底舍不得,隻是輕輕摩挲了兩下。

“昭昭。”

明知他聽不見,他還是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傻瓜。”

仗著他聽不見,他啞著嗓子又叫了他一聲。

怕驚動他,他放輕動作,卻舍不得移開手指。臉頰,眉骨,額心,半明半昧的燈光下,他手指沿著他側臉一一輕撫過,在這觸摸中,仿佛得到某種安慰,又仿佛,變得更加失落。

季昭覺得哪裏有點兒癢。

細膩的,沁涼的,舒服的癢。

他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隻是下意識抬了抬臉,好讓自己離那舒服更近。

可這一動,那癢反而消失了。

“聞老師……”他下意識咕噥著,手本能一撈,準確捉住聞寒的手,壓回自己臉上。

聞寒心重重一跳。

他手指顫了顫,捧住他臉頰:“季昭?”

臉頰一陣溫熱,季昭睫毛顫了顫,終於睜開眼:“聞老師……再睡會兒。”

他說著,自然而然伸手,手自然而然攀住他脖子,自然而然用力,將他拉向自己。

“昭昭……”聞寒被他攏在懷裏,鼻尖抵在他肩窩,瞬間發酸。

久違而熟悉的體溫和味道,更讓他身體不由自主發軟。

遵循本能,他回抱住他,手臂繞到他背後,手掌輕車熟路扣住他肩胛。

季昭閉著眼,享受地又眯了會兒,隱隱覺得不對。

懷裏傳來淡淡香氣,清清洌洌的,好聞是好聞,可怎麽那麽像……哥哥的味道?

他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柔順發絲,緩緩瞪大了眼。

“哥、哥哥……”他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往身後床頭貼了貼,試圖避開聞寒的擁抱。

哥哥?

聞寒攥緊季昭單薄的家居服,咬了下唇,嚐到淡淡血腥味兒,才鬆開手指,抬起頭,坐直身體。

“哥哥怎、怎麽在這裏?”季昭麵紅耳赤問。

“有些東西要拿過來。”聞寒看著他滿臉詫異和身體不自覺的躲避,心裏窩火,卻還是從容鎮定答。

答完,見他手忙腳亂去夠耳蝸外機,才意識到他聽不到。

他起身幫他拿過機器和線圈,要幫他戴時,被他抬手阻攔:“我自己來,哥哥。”

聞寒鬆開手,安靜看著他自己將線圈吸附到耳後顱骨上,又匆忙把信號處理機的黑色鉤子在耳朵上掛好。

“好了嗎?”等他戴好,他平心靜氣問。

季昭抬頭,怔怔看著聞寒:不知是否房間內過分安靜,耳蝸裏傳來的聲色特別純淨清冽,聽起來格外省力。

還,像已聽過千百遍一樣熟悉。

“怎麽?聽不見?”

聞寒微微蹙眉,抬手幫他檢查外機上的開關按鈕,手指無意間擦過他耳廓,他又往側麵躲了躲。

“對不起。”聞寒頓住動作,不動聲色將手收回來。

“不、不是。”季昭看見聞寒眼裏一閃而過的陰鬱,心裏一急,就有些控製不好自己的舌頭。

他也不知心裏為何急,急到都顧不上自己的結巴,一心向聞寒解釋:“我是怕、癢。”

他真怕癢,耳朵尤其怕。

不是不給摸。

“嗯。”聞寒勾唇,象征性地笑了笑,又很快落下唇角。“剛才——”

“剛才沒什麽!”季昭匆忙打斷聞寒的話。

聞寒抬頭看他,他臉頰薄紅,也看著聞寒,眼裏帶著一點兒關懷,一點兒大度:“哥哥你是、生病、才這樣,我懂的。”

聞寒眨了下睫毛,容長的眼睛眯了眯:“我,生病?”

他看著他清透漂亮的桃花眼,緩緩呼了口氣:“什麽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