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虛

聞寒趕到時,醫生正給季昭處理額頭的傷口。

他一頭磕在樓梯沿上,毫無緩衝,傷口裂的很深,被醫生拿美容線縫了五針。

上了局麻,倒沒怎麽疼,但他腦子多少還有點兒暈,縫完針,被護士扶著慢慢從處置室走出來。

剛走到門口,就落入一個清冷的懷抱。

季昭暈暈乎乎的,聞了聞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氣,又拿鼻尖蹭了蹭對方頸後溫熱的皮膚,後知後覺醒過神來,掙開懷抱後退一步,驚訝看向來人:“哥哥?”

“你怎麽來了?!”他十分無辜地問。

嗬。聞寒氣得牙癢:“手機為什麽關機?”

季昭這才想起來理虧。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哥哥責任心強,他如果告訴他自己要走,肯定會被挽留。

為免多生波折,他幹脆先斬後奏。

但……他看了眼跟在聞寒身後的小何——他似乎……斬失敗了。

聞寒看著他心虛的神色,又看了眼他額頭包裹的紗布,沒再多說——他不跟他一般見識。

“疼不疼?”他抬手輕輕碰了碰他額頭。

傷口已包覆起來,他看不見,隻聽說流了很多血。

隻是想象著他一頭栽倒在樓梯上的畫麵,他再次恨得牙癢。

“不疼。”季昭說著,覷了眼聞寒神色——聞寒戴著黑色口罩,他其實看不見他表情,但單看他眼睛,他也莫名生怯,福至心靈補充,“但是有點兒暈。”

聞寒心一疼,神色果然軟化:“先回病床躺一會兒。”

季昭卻不肯回什麽病床,眼睛尋覓到老院長,死活要跟他回福利院。

聞寒拗不過他,讓小何開車,先送他和老院長回福利院。

季銘的車跟在後麵,車裏,季母仔細看了眼紀宇:“身體怎麽樣?什麽時候回來的?”

“上個月。”紀宇低聲答,“身體還好。”

她看著卻不怎麽好:“瘦了。”

紀宇沒答話,捏了捏手指,抬頭看了她一眼:“您……和爸呢?”

“我們都好。”

紀宇微微鬆了口氣。

“回來怎麽不說一聲?”季銘在前排開口。

紀宇沉默了一會兒:“正打算說呢。”

季銘不信,要不是正好碰上,他怕是不打算露麵了。

這小子……

“他,季昭……怎麽回事?”紀宇已經轉移話題。

“出了車禍,現在情況有點複雜。”季母答。“謝謝你送他去醫院。”

“應該的。”紀宇輕聲說。

“怎麽接了這個活兒?”季銘問。

圖書館改造的事兒是昭昭親手推的。他出事前跟自己提過一嘴,說是改造,按他的想法相當於重建了,他說難得找到了理念契合的設計師,一定要給孩子們造個安樂窩。

“碰巧。”紀宇答,“我回去跟老板說,換工作室其他人來。”

季銘愣了一下,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

他垂著頭,半長不短的碎發半遮住精致眉眼,臉上沒什麽血色,神色很安靜。

“我不是那個意思。”季銘道。

“我知道,大哥。”他終於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眼。“是我踏勘過覺得不能勝任。”

初步設計都做完了,哪兒有什麽不能勝任。

“昭昭挺喜歡你的設計,沒必要換人。”季銘如實說,從後視鏡掃了眼後排,“媽你說是不是?”

紀宇手指絞在一起握了握,等了片刻,聽見季母說“是”,不著痕跡放鬆了呼吸。

“昭昭看見你了嗎,暈倒前?”季母問。

“應該……沒有。”他當時站在人群後,看見他時太過驚訝,恍惚間記得他視線掃過他一眼,又不能確定。

“他車禍傷了腦子,失去了最近幾年的記憶,所以不認得你。跟他提起過去的事,可能會刺激他暈倒。”季母斟酌著開口。

紀宇在醫院多少聽到幾句,有所準備,聞言沉默一瞬,懂事開口:“我知道的。”

季母一時就不知說什麽好了。

“周末回家吃個飯。”她看了眼他交握在一起蒼白細弱的手,開口。

“嗯。謝謝,媽。”最後一個“媽”字,紀宇說得短而輕,巴不得聽的人聽不見一樣。

就像他整個人,安靜沉默坐在車裏,絕不主動開口,甚至沒有一絲多餘動作,巴不得自己的存在也不會被人看見一樣。

路程不遠,季銘的車子遙遙綴在聞寒那輛車後麵,很快也到了福利院。

聞寒正扶了季昭下車,季母和季銘都隻敢坐在車裏看著,見季昭下車後猶在同聞寒說笑,神態頗放鬆,各自暗鬆了口氣。

聞寒心情卻沒那麽輕鬆。

昏迷前和院長的對話小混蛋全然不記得,一路都在念叨快開學了要複讀的事,他和老院長屢次試圖岔開話題,最後總能被他繞回去。

……這時候倒挺有邏輯。

老院長都無奈了:“先在院裏住下再說,學校我給你找。”

話音剛落,聞寒就看過來:還真讓他去上學不成?

老院長朝他擠擠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季昭放了心,不再念叨,興致勃勃要去提行李:“我住哪個宿舍?”

“職工宿舍應該還有空的,我讓人給你找一間。”多虧季昭,搬到新址後,福利院條件好多了,如今他是自己沾了自己的光。

季昭卻不大好意思:“找間男生宿舍,我跟弟弟們擠一擠就行了。”

男生宿舍都是高架床,他能爬?

老院長不搭理他,打電話叫人準備房間,又回辦公樓找到他來時提的包,丟給小何,領著三人往職工宿舍區走。

一路走季昭一路打量,一路打量他就一路驚歎:老頭兒真是發達了,從哪兒搞到這麽好的院區?這規模、這環境,快趕上一座小型的大學校園了——嗯?等等,他什麽時候見過大學校園?

季昭忽然頓住腳,皺了皺眉。

“怎麽了?”察覺他神色有異,聞寒一陣緊張,“不舒服?”

“不是。”季昭搖了搖頭,又捂住腦袋——他暈。

聞寒越發不放心,但老院長已經從別人手裏接過一串鑰匙,催促他們上樓。

“沒電梯嗎?”聞寒蹙眉。

五層小樓,要什麽電梯?

不過,老院長回頭看了眼季昭的腿,再看一眼他額頭上的傷,“蹭蹭”兩步又從樓梯上下來,找管理員問了兩句,換了把鑰匙,帶他們去了一樓樓頭:

“一樓就剩這一間了,紀老師住著,不過是雙人宿舍,咱們先問問人家願不願意跟你一起住。”

“哪個紀老師?”季昭問。

正好奇,老院長已經敲開門:“紀老師,打擾了。”

迎著光,紀宇適應了一瞬,才看清門外幾張臉。

與季昭對視一眼,他下意識往門後陰影裏退了一步。

“您……找我什麽事?”他避開季昭視線,看向老院長。

老院長卻沒說什麽事,先把身後被聞寒半護在懷裏的季昭扯出來:“昭昭,你先謝謝紀老師,你那會兒暈過去,多虧了紀老師,背起你就跑。”——看著那麽瘦弱一個人,他都沒想到他有這把子力氣。

倒是個好孩子啊。他想。

院長這話聞寒是第一次聽,不由抬眸,仔細看了紀宇一眼。

季昭則十分驚訝。

這位紀老師看著比哥哥還瘦,臉色也很白,連唇上都沒什麽血色——世上真是好人多!

“謝謝您,紀老師。”他十分鄭重地鞠了個躬。

紀宇再次往門後退了半步,避開他這一禮,視線滑過他額頭傷口:“不用謝。”

他語速又快,音調又低,聲音像掠過湖麵的鳥一樣,季昭還沒捕捉到,就迅速飛走了。

季昭直起身,黑亮的眼睛直直看向他:“抱歉,紀老師說什麽?”

紀宇沉默了一瞬,微微垂眸,避開他眼睛重複一遍:“不用謝。”

“要謝的。”季昭燦爛笑笑,“晚上請您吃飯可以嗎?”

“吃飯不急。”老院長不等紀宇回答就插話,“紀老師啊,這小子腿腳不靈便,一樓沒有空房間了,您看能不能——”

“能。”紀宇沒把話聽完就回答,轉回自己床鋪,徑直動手收拾起行李,“我搬去樓上。”

老院長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桌上的物品卷的七七八八,眼看就要卷床單枕套了……

“不是,你別急嘛!”看著不聲不響的,倒是個急性子。“這不是兩張床,你倆一人睡一張就行了,沒必要搬來搬去折騰。”

紀宇背對著他們,動作頓了頓,繼續收拾起來:“沒關係——”

“紀老師。”老院長打斷他,“你好人做到底,這小子情況特殊,他一個人住我不放心。”

“院長,我可——”

“你住嘴。”老院長瞪了季昭一眼——從小看到大,季昭不用張口,他就知道他要說什麽。

別的逞強也就罷了,今天這一摔太嚇人了,他萬萬不可能由著他。

“我不合適。”紀宇轉過身來,看著老院長低聲開口。

“沒什麽不合適。”他倆關係是特殊,可一個人緊急時的本能反應做不了假。況且熊孩子這一言不合就暈倒的情況,他也不敢找個不明就裏的照顧他。

“小聞你看呢?”

聞寒手指在褲縫處敲了敲:“紀老師,借一步說話。”

……

“我是聞寒,季昭的愛人。”二人走到陽台上,聞寒向紀宇伸出手來,簡明扼要自我介紹,“上午謝謝你救他。”

“不必。”紀宇同他淺握了下手,“紀宇。”

“我知道。”聞寒開門見山,“在季家見過照片,你和照片上沒什麽變化。”

紀宇有些意外,抬頭看了眼聞寒。聞寒直視著他:“昭昭提起過你,婚禮時你沒來,他很遺憾。”

他沒撒謊,季昭的確跟他說過紀宇,坦坦****,並沒什麽芥蒂。

紀宇眨了下眼,垂在身側的指尖攥了攥,克製不住,看了眼一門之隔的季昭。

“昭昭的情況,不知大哥跟你說了多少。”聞寒將他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將對話拉回原題,“他現在倔強得很,我強行安排人他怕不會接受。”

方才路上他就說了把小何留下,季昭死活不同意,聞寒不敢強求——萬一他起興再來一次離家出走,他真的會瘋。

“也就兩三天時間,我拍完戲就回來,方便的話,能否請你暫住這裏,照應一下?”

……

兩人不知在陽台上說了什麽,回來時,紀宇沉默著回座位,把剛才裝進包裏的東西又一樣一樣往外掏。

季昭看出這是承接下他這個“麻煩”的意思,有些尷尬。

想張口,見這位紀老師是不愛說話的,沒敢硬湊,轉而看向聞寒:“哥哥,小何哥說你是直接從劇組跑回來的,你快回去拍戲吧,我沒事。”

他說著,怕聞寒不信,把手機掏出來:“我已經開機了。”

的確開機了,也看見了來自聞寒的幾十個未接電話。

所以笑容裏難免仍透著心虛。

聞寒的確要盡快趕回劇組。

道具和設備都已經安排好,他臨時請假,整個劇組都要耗在那裏等。

但……他又看了季昭一眼,視線停留在他額頭,久久沒吭聲。

小何識得眼色,尋了借口出門,老院長也拉上紀宇到走廊說話。

門合上,季昭剛要說話,猝不及防,再次被聞寒攬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