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氣小季

頭疼發作時出過一身汗,季昭回家先洗過澡,終於神清氣爽。

換好衣服出來,才見聞寒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閉著眼睛,就那麽睡著了。

客廳的吊燈沒開,隻無精打采亮著一盞落地燈,燈光懈怠地爬上聞寒小半側臉,卻將另外半張臉拱手讓給黑暗。

黑暗也不是完全黑暗。

至少,季昭能看清聞寒臉色蒼白,眉宇間帶著一抹疲憊。

哥哥一定身心俱疲。

大老遠趕回來,或許——大半是為了陪那人過節,結果那人卻在陪他的白月光……

季昭在心底歎了口氣,想到哥哥傷心之下,還不得不陪自己往醫院折騰一趟,又難過又自責,回房從衣櫃裏翻了條毯子出來,放輕動作蓋到聞寒身上。

動作很輕,但聞寒還是醒了,一把抓住他握著毯子的手。

季昭下意識把手往回縮,卻被他拽得更緊:“別走。”

季昭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撞見他眼神,也撞見那裏麵的脆弱與慌亂。

季昭愣了愣:“哥哥,是我。”

……哥哥肯定睡迷糊了,把他誤認成那人。

一瞬間,他有些心酸,還有些委屈:他為什麽要長得跟那男人那麽像?

哥哥看的明明是他的臉,想的卻是那狗男人。

“我知道是你。”聞寒近乎貪婪地端詳著他。

他方才做了個夢,夢見和季昭在迷霧中走散,他拚命叫他,他卻充耳不聞,徑直走向大霧深處。

定定看他一會兒,他心中終於安定,鬆開他的手,坐直身體,說了句廢話:“我睡著了?”

“嗯。”季昭也答了句廢話。

“哥哥今天累了,快回家休息吧。”

“不急。”聞寒看了眼腕表,“我等小何回來再走,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小何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晃進來,繞過玄關,正撞上聞寒涼涼的視線。

這是怎麽了?

小何收住嘴裏的調子,圓臉上擠出個和氣的笑來:“寒哥,你還在啊?”

聞寒麵無表情:“這就走。”

不是錯覺吧?小何感覺他目光更涼了。

他打量了聞寒和季昭一圈,納悶:是二人世界沒過痛快嗎?

聞寒抓了把手心柔軟的毯子,放下來,看向季昭,目光柔和了些許:“好好休息。”

季昭點頭:“哥哥也是。”

說完,他看他起身往外走,控製著輪椅跟在他身後,一直跟到門口,忍不住問了一句:“哥哥明天還過來嗎?”

聞寒頓住身形,轉過身來,眼神深深望著他:“你想我過來嗎?”

季昭張了張口,沒發出聲,臉卻慢慢紅了。

聞寒手癢了癢,揉了把他的頭,指腹擦著他臉頰一帶而過。

“我明天還要回劇組,一早就走。”

他捏攏指尖,不著痕跡摩挲了下,看他害羞無措的樣子,忽然邁不動腳。

好想,抱抱。

可小何忽然提著個袋子從房間裏走出來:“寒哥,我送你下去。”

聞寒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同季昭說了再見,毅然轉身。

小何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進了電梯,才把手上的袋子遞給他:“寒哥,給。這相框我怕季總再看見,就先收起來了。”

聞寒“嗯”了一聲,接過袋子,把相框拿出來看了眼。

“他真的……完全沒懷疑這是他自己?”

“真的。”小何實話實說。

聞寒手指頓了頓,把相框又裝回袋子裏:“知道了。”

電梯恰好到了,小何還要再送,被聞寒一個眼神堵回了電梯。

“寒哥你放心拍戲,我一定會把季總照顧好的。”電梯門閉攏前,他信誓旦旦表態。

聞寒沒說話,看著電梯數字一路上升,停在19樓,又靜靜站了一會兒,才轉身。

坐進車裏,剛準備放下相框,看見副駕上那束康乃馨,他頓住動作,把花束捧起來,低頭聞了聞,在淡淡馨香中,默念了句:傻瓜。

……

聞寒走後,季昭連著好幾天無精打采。

直到他接了個大單子——足足四位數的大單子。

“這個活兒是不是太零碎了?錢也太少了?”季銘坐在辦公室裏,皺眉看向開發部的技術總監。

“的確是大材小用。”總監無奈——小季總天賦頂尖,嗅覺敏銳,從架構到開發實力都遠在他這個總監之上,可——“按您的要求,就這種小任務合適。”

行吧。季銘歎了口氣。再急著給弟弟塞零花錢,也不能冒進——他向聞寒承諾過絕不泄露身份,絕對穩紮穩打,才得到的被推薦給昭昭的機會。

看著手機裏弟弟的新微信頭像,季銘又激動又心酸,默默給他改了備注名:「熊孩子」。

同一時刻,季昭畢恭畢敬、滿懷虔誠的,也給新加上的季銘改了備注名:「財神爺」。

“心情很好?”幫他複健的程景,明顯察覺他今日精神頗振作。

“嗯。”想到高達四位數的報酬,季昭開心的有些收攏不住,恨不能現在就結束複健回去寫代碼。

見他燦爛笑容,程景不由也跟著笑了笑,正要再開口,忽然聽見他問:“程醫生,我還要複健多久?”

他問的是今天還要練多久,程景卻想岔了:“怎麽,累了?複健可要長期堅持。”

長期堅持?季昭愣了愣。

書上明明說他“很快”就活蹦亂跳。

“長期是多長?”季昭抬頭專注看向程醫生的嘴唇,等著他回答。

程景隻覺他抬眼看過來,心跳快了快,略不自在地錯開視線:“堅持多久要看康複效果,肯定是越久越好。”

他說著,回憶了下他的病案,沉吟道:“神經損傷後兩個半月內是黃金修複期,以你的情況,最好繼續在機構做完後麵半個月的康複,因為你需要的是綜合康複,除了肌力,還有精細動作和協調,這些在家很難保證效果。”

“您的意思是,我半個月後就不用來了?”季昭眼睛亮了亮。

程景愣了愣:“是。但最好——”

季昭卻沒等他說完便已舒眉展眼:太好了,終於不用再花哥哥的錢了。

等做完複健,他就回福利院去,住在哥哥房子裏,他還是心中不安,怕哥哥再因為他被那男人誤會虐心。

下了這個決心,季昭一身輕鬆。做完複健,他趕著回家寫代碼,沒留意程醫生欲言又止的神色,匆匆與他告別。

“你慢點兒。”看他撐著手杖,步子卻邁得比自己還急,小何緊張地在後麵張開手虛扶,“肚子餓了嗎?還是要上廁所?”

“都不是。”聽見“上廁所”仨字,季昭一臉怨念看了小何一眼——幹嘛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何接收到他眼神兒,笑了一聲,又強忍住:“那你急什麽?”

“我要回去工作。”季昭一臉驕傲,“工作”兩字咬得特別清晰。

上了車,季昭還忍不住跟小何分享他的喜悅:“哥哥給我介紹了個大客戶,隻用寫個接口小程序,就有好幾千塊。”

小何開著車,一臉無語:醒醒吧,您可是上市公司老總,排麵,要掉光了呀……

季昭可不知道什麽排麵。

他隻知道完成這個任務,拿到錢,他可以還一部分給聞寒。

就算房租他不收,起碼,手機的錢他可以先還上——哥哥對事故再怎麽有責任,也犯不著給自己買手機。

哥哥心善,他不能理所當然。

……

回到小區,把季昭送上樓,見季太太在,小何鬆了口氣,轉身又要出門。

季昭隨口問了他一句去哪兒,他答去喂魚。

“喂魚?”季昭怔了怔,“是……哥哥家的魚嗎?”

小何看他一眼,答了句“是”。

“要……一起去嗎?”小何試探著問。他可聽寒哥說過,某人對那缸魚寶貝得很。

“不去。”季昭語氣生硬地答了句,撐著手杖一瘸一拐走回房。

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對著尚未亮起的屏幕,他生了好大一會兒悶氣。

就知道哥哥說“分手”不是真心的,他人遠在千裏之外,還惦記著狗男人那缸醜魚!

電腦這時開機完畢。季昭打開編程頁麵,化悲憤為力量,不用思考似的,張開不大靈活的手指劈裏啪啦敲響鍵盤,屏幕上很快流水般出現一行行代碼……

千裏之外的聞寒,正好拍完了一條戲份,休息間隙,打開手機相冊,翻來覆去看了會兒相冊裏的視頻。

視頻是小何發給他的,拍的是撒開拐杖行走的季昭。

季昭顯然知道自己在被拍,搖搖擺擺走到鏡頭前,表情酷酷地比了個“V”字。

聞寒每次看到這裏都含笑暫停,在心裏說一聲“中二”。

從前的他,錯過了他多少麵?

聞寒想著,心裏忽然一癢,忍不住打開和他的聊天對話框,發了條消息。

季昭遲遲沒有回。

聞寒耐心等著,直到快要去上戲,才忍不住,撥通他的電話。

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聞寒心慌了一瞬,冷靜下來,打電話給小何,得知小何不在,又轉而打給季母。

片刻後,“鍾點工”季母敲響季昭的門。

無人應聲,她麵色一變,推門闖入。

專心敲打代碼的季昭被她嚇了一跳,季母倒是送了口氣。

看了眼他扔在桌上的黑色耳蝸外機,她笑了聲,安慰手機裏的聞寒:“沒事了小寒,這孩子,把耳蝸摘了。”

“好的阿姨。”聞寒心定下來,後知後覺略感尷尬。

“我讓他回電話給你。”

“不用了阿姨。”

“要的。”季母說著,掛斷電話。季昭這時已經手忙腳亂把耳蝸戴好,滿目疑問:“阿姨?”

“聞先生找你。”季母指指他扣在桌上的手機,還想多說兩句,告訴他不能這樣讓人家擔心,但囿於身份,沒好開口。

好在季昭已經拿起手機,回撥電話,她就放了心,退出房間。

出了房門,才奇怪:這孩子一向是懂事的,從前在家時,耳蝸幾乎二十四小時不摘,不管什麽時候跟他說話,他都會第一時間回應……

想到這裏,季母愣了愣,眼睛忽然一熱。

他們曾習以為常,以為他這樣戴習慣了。

原來不是。

她沒想過,他耳朵被那鉤子壓著,一壓就是一天,會不會累和痛。沒想過,一個青春期的孩子,麵對陌生的環境和家人,也該有想任性想獨處想安靜的時刻。

門內隱約傳來季昭笑聲。開朗天真無掛礙。

門外,季母快步走進廚房,抽紙巾擦了把眼睛,專心熬煮爐火上的一鍋湯。

小火慢煨,她還餘半生時間,好好愛他。

“哥哥什麽時候再休假啊?”電話裏,季昭正問起聞寒。

不知不覺,他說話已流利許多,但語速還是稍慢,這句問話,尾音稍稍拖長,不知怎麽就拖出了黏糊糊撒嬌一樣的感覺。

聞寒唇角勾了勾,眼裏潺潺湲湲流淌著笑意:“還早,怎麽了?”

事實上,他的戲份再有兩周左右就能結束。但他不說,想給他一個驚喜。

“沒怎麽。”季昭手指在鍵盤上難為情地搓了搓。“想,想——”

“想什麽?”

“沒什麽……”想再見哥哥一麵,在離開之前。

在他成長起來能保護哥哥之前,可能很長時間都見不到哥哥了,他還想要個親筆簽名……

聞寒不知他心裏彎彎繞繞,心情愉快地輕笑一聲:“好了,我要去上戲了,回頭再聊,再見。”

“再見,哥哥。”季昭答。

禮貌,乖巧,乖的撓人。

聞寒心都被撓輕了,在寂靜的化妝間裏,悄悄飄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