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您好,盛先生。”楊嘯足足愣了數秒,才猛然反應過來,同盛淮客氣握了握手。
“楊老師在節目上對阿昱多有照顧,多謝。”盛淮神色從容中帶著懇切,語氣不急不緩,音色低沉有磁性,聽來讓人如沐春風——
如果楊嘯不是程昊好友的話。
但楊嘯到底是程昊的朋友。
“您客氣了。”他說了聲,擔心地看了眼程昊。
“程二少——”盛淮亦看向程昊,朝他伸出手來,“久仰大名。”
程昊木然看著他,半晌沒有反應。
楊嘯喉嚨不舒服似的掩口咳了聲,又不著痕跡伸腳碰了下他,才喚回他幾分神智。
“你剛才說你是誰?”程昊同盛淮握了下手,眼珠木然掃向他。
……什麽“伴侶”,他肯定是聽錯了。
“咳!”楊嘯重重咳了一聲。
“裴老師,你們吃過飯了嗎?”他看向裴昱,岔開話題,“要沒吃,我們一起——”
“剛吃過。”裴昱老實答。
“吃的不多。”盛淮捏了下他的手,製止他說下去,“我讓人訂包間,給兩位接風洗塵。”
“不用不用。”楊嘯忙擺手,“盛先生客氣了。推薦我們幾個特色菜,我們自己去吃就好。”
程昊沒吭聲,直愣愣盯著盛淮的手——捏住裴昱手腕的手。
盛淮眼神動了動,手扣住裴昱手腕,再沒鬆開。
“不是客氣,早想做東感謝兩位。”盛淮謙遜開口。
至少對楊嘯,他是真心感謝。
也該盡地主之誼。
隻是,他話說到這裏,裴昱忽然出聲,開口就是……一串菜名。
“就是這些了。”
他把自己知道的特色菜全報了一遍。很是……盡心。
楊嘯眼角抽了抽:雖然當下這種情況,他是真不想幾人硬湊到一起吃這頓飯,可,裴老師是真耿直。
“爸爸,我餓了!”楊一帆本來在跟兩個小夥伴說話,聽見裴昱報的這一長串,眼裏直放光。
裴昱看了可可愛愛的幼崽一眼,腦子裏的某根弦忽然又搭上了:“我……請你們吃。”
“謝謝叔叔!”楊一帆幹幹脆脆,替糾結的大人一口答應下來。
盛淮安排幾人去了一家以傳統本地菜著稱的私房菜館。
有孩子們在,氣氛倒是熱熱鬧鬧,楊嘯和盛淮也聊得有來有往,全程都未冷場。
裴昱不擅長聊天,盛淮把話題都兜住,也沒用他說話。
他很自在,專心照顧楊一帆和程頌頌吃飯,把兩隻幼崽喂得肚子飽飽。
分別時程頌頌直打飽嗝,滿足地抱了抱裴昱:“叔叔明天和我們一起玩嗎?”
這期節目組通知的錄製地離H市很近,路上他有聽到爸爸和楊叔叔商量,要接上裴叔叔和盛時安一起,邊玩邊趕去錄製地點。
“叔叔你跟盛時安坐我爸爸的車好不好?”他盛情邀請,還奇怪地看了爸爸一眼。
路上爸爸特別興奮,把明天走哪條路、看哪裏的風景、去哪裏吃飯都計劃好了,怎麽今晚像啞巴似的一聲不吭?
“裴叔叔明天還有點兒事,可能不能和頌頌你們一起走。”盛淮彎下腰,溫聲回答程頌頌。
他們是真的有事——明天要去領養中心上課、做訪談,這是正事,早就預約好的,裴昱也知道。
“什麽事啊?”程頌頌大失所望,他帶了一堆玩具,想路上和盛時安玩呢!
他不死心,還要爭取,卻被程昊扯住衣服拉回自己身邊。
“先走了。”他看了眼裴昱,視線在他難得毫無遮擋的臉上頓了頓,掐了自己一把,生硬地轉身上了車。
“我們開了一天車,確實比較累,就先回去休息了。”楊嘯替他打著圓場,“感謝兩位盛情款待。”
盛淮搖頭:“你們住哪兒?需不需要我這邊安排酒店?”
“不用!”楊嘯忙答。“酒店我們訂好了。”
而且就訂在他們家附近。
後半句,楊嘯自然沒說。
到了酒店,一起乘電梯回房,他攬住楊一帆和程頌頌,看向程昊:“讓他倆玩兒,我陪你喝一杯?”
“不喝。”程昊悶聲拒絕,“明天還要開車。”
“少喝兩杯,明天不急著走。”楊嘯說。
程昊還是搖頭拒絕。
“你有事兒別悶在心裏——”
“我沒事。”程昊打斷他,語氣渾不在意,“我能有什麽事兒?你別瞎腦補!”
得,最好是他腦補。
看著眼神都不跟他對視的程昊,楊嘯心裏一歎,沒揭破他的嘴硬:“頌頌去我們房間,跟帆帆再玩會兒吧,睡前我再給你送回來。”
好歹給他點兒獨處的時間和空間,消化消化。
這回程昊沒拒絕。
看著楊嘯把程頌頌領走,他合上門,很正常地打開燈,歸置了酒店送上來的行李箱,呼叫了客房服務,讓人把髒衣服收去洗,還進洗手間給程頌頌放起洗澡用的熱水,甚至還記得他要泡泡,給他倒空了大半瓶泡泡浴液。
然後他看著泡泡越升越高,越漲越大,夢幻一樣美。
程昊卻終於醒了。
他在浴缸邊坐下來,摸出手機,打開相冊,從第一張照片起,逐張打開看過,又逐張長按刪除。
說是照片,其實大多是截圖。
都是他自己看直播和回放截的,有裴昱出現的畫麵。
贏下任務嘴角悄悄上揚的他。
被崽抱住茫然無措,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的他。
專心切菜心無旁騖的他,遊戲走神被攝像抓包的他……
程昊橫了心,一口氣全刪了。
直刪到那次他倆分到一組,同去菜市場買菜,並肩走在一起的合照,他才慢下動作。
這張圖不是他截的,是節目組的攝像拍的,照片質量倍殺於前。
照片上裴昱在側首認真聽他講話,盛時安和程頌頌牽著手,乖乖跟在他倆身後……
程昊手指放上去,懸空半天,指腹卻輕輕落在裴昱臉上,半晌無法動彈。
……
“累了嗎?”接近紫荊巷,見裴昱安安靜靜,神色有些放空,盛淮不由擔心。
“不累。”裴昱搖搖頭,“我在想,是不是不好。”
“什麽不好?”盛淮沒聽懂。
“應該,陪嘯哥和程哥他們逛一逛。”裴昱答。
“我不會……交朋友,是不是做的不好?”他看著盛淮,有些忐忑地問。
如果是喬木,他自然不會有這種懷疑:喬木真的有需要,他會盡一切努力去幫,但平時沒事,他倆也可以很久互不幹擾。陪吃陪玩這種事,他們不想去,完全可以直接拒絕對方。
但和正常人之間的交往好像不能這樣……就像黎師哥,原來一直介意著他用紅包請他吃飯。
“沒什麽不好。”盛淮很肯定地安慰他,“你有正事走不開,如果是真正的朋友,自然會理解。”
裴昱這才放心:“是真正的朋友。”
這麽肯定?盛淮揉了下他腦袋,想到程昊這一晚的魂不守舍,和剛才投向裴昱的眼神,眼底深了深。
“他們人確實不錯。”他緩緩說著,語氣平靜客觀,“不過,跟楊嘯多接觸沒什麽問題,跟程昊一起,還要小心別被他帶歪。”
“帶什麽歪?”裴昱茫然不解。
盛時安倒是透過後視鏡,看了舅舅一眼。
“怎麽,程昊那麽多花邊新聞,你沒聽說過?”盛淮說著,拿起手機,看似隨手一搜,就搜出了滿屏程昊的八卦緋聞。
圖文並茂,累牘連篇。
裴昱接過手機,劃了幾下,眼睛漸漸睜大,還離屏幕越來越近,一副大開眼界的樣子。
“這些……是真的嗎?”
不是。許多一看就牽強附會,但,盛淮為何要說?
他本就不是純良之輩。
“應該有真有假。”他“公道”說了句,把手機收回來——別看多了真看進去,起什麽不該起的興趣。
“給你看這個沒別的意思,你別跟他學這些就是。”
“不會。”裴昱揉揉眼睛,“我學不會。”
傻瓜,瞎說什麽大實話。
盛淮笑了下,見他還在揉眼睛,抓住他的手:“眼睛怎麽了?別拿手揉,有細菌。”
“沒事。”裴昱把手放下來。剛才看屏幕有點兒眼花,現在又好了。
可能他最近盯屏幕太久了。
他看了眼盛時安,難得主動改變原本的計劃:“我今晚不畫畫了。”
他說著,看向盛淮。
盛淮聞弦歌而知雅意:“那今晚回別墅那邊睡?”
“嗯。”裴昱很快點頭。
盛時安一字不漏聽見了他們的話,沒吭聲,隻是手指抓了抓自己的書包,心裏滿滿的,漲漲的……
……
“早安,你……在幹什麽?”
裴昱一早睡醒,困惑地詢問盛時安。
他睜開眼睛好一會兒了,盛時安沒察覺——他正鬼鬼祟祟卷開他睡衣T恤,把小腦袋伸進他衣服裏……
“早,早安,爸爸。”盛時安僵了僵,放下裴昱的T恤,睜著葡萄似的大眼,無辜地看向他:“我,我在找我的玩偶。”
“這個嗎?”裴昱從他的枕頭上抓起軟趴趴的樹袋熊。
“咦,原來在這裏啊?”盛時安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
裴昱伸手摸了摸他額頭,嗯,沒發燒。
那崽可能就是睡迷糊了。
他沒再多想,坐起身來。
盛時安趁他起身,又看了眼他脖子和手臂後麵——嗯,至少表麵上,爸爸沒有受傷。
他自己穿的也還是昨晚睡前那身衣服,從頭到腳都沒什麽異常。
盛時安放心了些,但還是忍不住試探:“爸爸,你昨晚休息好了嗎?”
“嗯。”裴昱點頭,捂住眼睛,拉開一點兒窗簾,慢慢適應外麵的光。
今天是個大晴天。
九點鍾的太陽,已經明光燦燦。
和大部分阿斯伯格一樣,裴昱的眼睛對強光十分敏感,他戴好墨鏡,又戴了帽子,才快步出門。
上車後有車膜阻隔強光,他才摘掉那些,又揉了下眼睛。
“眼睛還是不舒服?”盛淮按下他的手,湊近檢查他的眼睛。
裴昱不習慣被按住,手指叛逆地掙動了下,但又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盛淮離他很近,他身上有淡淡的清冽的味道,像一縷霧氣輕飄飄撲到他臉上。
挺好聞的。通常不喜歡別人離他這麽近的裴昱想。
“時間還夠,我們去醫院看看。”從外表,盛淮看不出他眼睛有什麽問題,但仍不能放心。
“不去。”裴昱很直接地拒絕。他隻是畏光,外加最近用眼過度。
盛淮也懷疑他是用眼過度:“動畫你先放一放,身體更重要。”
不光眼睛會疲勞,一坐就坐那麽久,他更擔心他肩背和頸椎健康。
“快畫完了。”裴昱答。
下午要出發去錄節目,剩下的部分,隻能等他回來再畫。
畫兩天應該就可以完成了,完成後,他要開始畫編輯幫他約的新書。
新書出版賺到的錢,不能再大手筆捐給幹預中心了,他要多給哥哥攢一點,唔,也想給崽攢一點,還有盛淮哥——他欠盛淮哥好多錢,不過他應該不缺,可以往後排……
嗯,等給他們攢夠以後,他就可以給自己花了,不過他看中的東西有點兒貴——
“盛淮哥,我的傳單呢?”裴昱忽然開口。
“什麽傳單?”盛淮嘴上問著,心裏卻有不好的預感:不會還惦記著那個吧?
果然,裴昱很淡定地接話:“就那張墓地的,樓盤圖。”
什麽樓盤圖!盛淮攥緊指尖,壓下心頭忽升起的一陣不適:“不知道,沒見過。”
“惦記那個做什麽,又用不上。”
“你就是想投資,也投資點兒好的,不要中介一說,就被洗腦。”
盛淮心很慌。
心越慌,他輸出越猛烈。
他輸出越猛烈,裴昱越接不上話。
越接不上話,某嘴笨星人神色越不對:他才沒有被!洗!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