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們兩位?”看著盛淮和裴昱,黎星納悶地問。
世界真小,他們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個人,竟然有關聯?不知是什麽關係……
黎星想著,聽到盛淮的答案,猛地嗆咳起來:伴侶?!
怎麽就驚訝成這樣?
雖然是假的,他跟阿昱有這麽不般配嗎?
盛淮眸中閃過淡淡不悅,伸手扣住裴昱的手:外人麵前,總還要裝得像一些,誰知道審核會不會暗中調查,注意到某些細節,讓他們功虧一簣。
裴昱手指動彈了下,盛淮在他耳畔說了句什麽,他又安靜下來。
黎星這回是真驚訝。
裴昱不喜歡別人碰,即便是教他畫畫時無意碰到他的手,他都會立刻躲開。
他觀察過,他並不是對某人如此,而是一視同仁。
但禮節性的接觸,隻要提前打過招呼,他也會接受。
視線又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黎星不動聲色,和他們敘起舊——主要是和裴昱。
盛淮大致聽明白了,黎星是裴昱油畫係的學長,也跟裴昱師從同一位導師,當初幫導師帶過他一段時間。
剩下的,盛淮就聽不懂了。
黎星拿他在國外藝術圈子的見聞和所學大談特談——盛淮明明記得他這位老同學是斯文安靜的性子,從來不知道他還是個話癆。
偏偏裴昱聽得很投入,回應也不少,竟也像個小話癆的樣子。
盛淮煩悶且無聊,帶著商業假笑,碰了碰大約是充實展覽用的一組小型黏土雕塑。
那是一組色彩明豔、奇形怪狀的迷你小花盆,張牙舞爪的,很藝術,一看就不能真養花那種藝術。
盛淮隨手拿起一隻看了看,又放下。
“你對當代寫實主義怎麽看?紐約藝術學院這些年還在持續推進這種運動。”
“我一直都喜歡……具象簡單的表達形式——”
裴昱說著,無意看到盛淮動作,頓住話頭,從和黎星的交談中抽離出來,伸手碰了碰那隻拳頭大的小花盆,把它嚴絲合縫推回原本的位置。
接著又轉回頭去和黎星說話。
盛淮看了他一眼,隔了一會兒,再次伸手,“欣賞”起另一隻花盆,並再次隨手放回去。
裴昱手指敲了敲,再次從談話中抽離出來,把花盆好好歸位。
盛淮勾勾唇,一輩子也沒幼稚放縱過的人,像找到什麽好玩的遊戲一樣,“專心”聽著兩人講話,越是聽到慷慨激昂處,越對人家的花盆雕塑興致濃厚,甚至接連捧起好幾個。
黎星徹底住了嘴。
看著裴昱認認真真把花盆一隻隻擺好,他神色複雜看向盛淮:“興起做的一點小物件,你要是感興趣,就拿幾隻走。”
“不用了。”盛淮一臉穩重。“家裏風格不適合。”
他說著,看向裴昱,低聲跟他說話:“時間不早,安安發消息催我們回去了。”
裴昱立刻點頭,跟他一起,向黎星道別。
“還要在京幾天?”黎星問他們。
“明天就回去了。”盛淮答。
“那巧了,我也正要回H市一趟。”黎星笑容滿麵,“阿昱,盛淮,我們回頭見。”
見什麽,他很忙。
不過,裴昱看起來……很高興。
坐上車,盛淮正出神看著裴昱,就聽他斷斷續續,悶聲咳嗽起來。
“跟人家就有那麽多話聊?”喉嚨都聊幹了。
盛淮說著,擰開保溫杯,遞上來。
看著裴昱乖乖喝水,他歎了口氣:“你要是喜歡跟他說話,以後請回家慢慢聊就是。”
在那裏吹著空調,一站站那麽久。
慢慢聊?裴昱怔了怔:“不用。”
“什麽不用?”盛淮沒明白。
“不用……慢慢聊。”裴昱認真跟他解釋,“偶爾……聊一次,就夠了。”
好不容易熬到畢業了,要是還得像從前在學校裏那樣,被話癆師哥拉著說話,他會受不住。
“偶爾,是多偶爾?”盛淮心思一動,看著他問。
“一年……一次?”
學術交流,倒也不用那麽頻繁。
“一年一次?”盛淮忍笑。知道他社恐,不知道他這麽社恐。
“不合適嗎?”裴昱不大確定地問。
當然不合適,小沒良心的,枉費人家對他那麽親切熱情。盛淮想著,卻彎彎唇角,寵溺地揉揉他腦袋:“不會,隨你心意來。”
盛淮說“隨他心意來”,可又不是真的完全願意隨他心意來。
到第二天趕回H市,裴昱依舊有些咳嗽,盛淮便極力勸說,想他在家休息,裴昱卻不肯。
送他們到紫荊巷,盛淮前腳剛走,裴昱後腳就帶了崽去“刷牆”。
……幹預中心的牆繪還沒完成。
因為昨天和前天都沒開直播,盛淮雖然說他已經跟節目組商量過,裴昱還是覺得違背約定不好,刷牆時就開了直播。
【安崽安崽安崽!】
【兩天沒見,很是思念!】
【乖崽感冒好了嗎?】
【姨姨親一個mua!】
一開播,觀眾的熱情留言就擠滿評論區。
“感冒好了,謝謝大家。”盛時安禮貌回複。
【爸爸呢?】
【安崽和爸爸是感冒還是偷偷去玩了捏?昨天可是有人抓包你們哦~】
有人提起昨天的八卦,但很快又被其他內容壓下:
【今天安安和爸爸播什麽?】
【場景有些熟悉……】
【該不會……又是刷牆吧?】
“是的。”盛時安聰明地規避掉那些詢問八卦的,回答後麵的問題:“今天我又和爸爸來工作。”
【“工作”?】
【崽啊,你敢不敢讓攝像頭對準爸爸?】
好好的大畫家,真當刷牆工不成?
盛時安看了眼裴昱,見他麵對著牆,放心把攝像頭轉過來:“爸爸真的在刷牆。”
【好家夥,真的在“刷”牆……】
不過是用的畫刷。
裴昱原本是用噴漆的,因為靠近哥哥的作品,為了跟哥哥細膩繁複的風格銜接,今天這麵牆他改用了顏料和刷子,顏色也大多隻用黑色。
【老師的風格好可愛!但是,不打型直接莽嗎?】
裴昱插畫家身份曝光,觀眾裏多了些新人,一眼看出門道。
因為作為“畫布”的牆麵太大,牆繪大多是要先打型的,用諸如粉筆之類勾勒出輪廓,或者直接上投影,然後才上顏料鋪色。
可裴昱麵前的牆上,完全沒有任何輪廓線。
【即興發揮?】
【我直接一個好家夥!】
【即興發揮的話……老師可以讓我們定製嗎?想看老師畫小熊貓!】
【觸發記憶了哈哈,話說安安你的熊貓小扇子還在嗎?】
當然還在。
被他收在他的寶貝盒子裏,連同程頌頌那把一起。
那是爸爸送他的第一個禮物,對他意義重大。
他其實不想爸爸再畫小熊貓給別人。
但,這想法太自私,他沒有說出來,還是乖乖向裴昱反映了觀眾的留言。
裴昱想了想,點頭答應,但限定了主題:“隻有……小動物才可以。”
於是先後有觀眾點了貓貓鴨鴨兔兔一堆……裴昱筆刷不停,畫到盛時安都急了:“你們別點了,我爸爸手都要抬不起來了!”
【抱歉抱歉!】
【爸爸畫得太好了,我們有點忘乎所以,安安別氣!】
雖然是即興發揮,還要一刻不停應付觀眾“點菜”,但這麵畫到一半的牆繪依然構圖和諧、風格突出,極其憨萌。
【這麵牆在哪裏?姨姨要去打卡!】
有觀眾興奮地問。
盛時安沒有回答。
這裏離爸爸家不遠,又是給那些和爸爸一樣的小孩兒們上課用的,盛時安知道不能讓外人打擾。
時間差不多了,他裝作沒看到那個問題,匆匆結束了直播。
“爸爸,你休息一會兒。”
“嗯。”裴昱答應一聲,卻沒立刻從梯子上下來——剛才有人點了小狗,他腦子裏浮現小黑的樣子,三兩筆把它畫下來。
畫完,他才覺得哪裏不對:今天,怎麽沒見兩隻小狗過來?
蹙了蹙眉,裴昱從梯子上爬下來,問盛時安:“看到狗狗了嗎?”
盛時安也搖頭:“是不是在門衛爺爺那裏?”
多半是了。
收好東西,裴昱帶著盛時安回家。
走到門崗,卻頓住腳步,猶豫再三,還是敲響門衛的門。
“收工啦?小裴老師。”大爺樂嗬嗬問。
裴昱點點頭,看向他的值班室:“小黑?”
“小黑?哦,你說那倆狗崽子啊。”大爺摸了把自己光禿禿的後腦勺,“我這兒不方便養他們,送回老家給我老伴兒養去了。”
話音剛落,裴昱手指快速敲動起來。
臉色更肉眼可見的焦躁。
他不喜歡這個變化。非常不喜歡。
哥哥喜歡小黑。哥哥想養小黑。
小黑走了,哥哥就再也見不到它了。
他不想哥哥把小黑養在家裏,但更不想哥哥見不到它。
腦子裏亂糟糟的,他一時處理不好信息和情緒,急的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請問您老家在哪兒?”一道低沉的男聲傳來。沉著鎮定,方寸不亂。
“舅舅?”盛時安驚喜。
片刻後,盛淮帶裴昱和盛時安上了他的車,去追狗。
小黑被送回H市下轄的一個小縣城。
驅車一小時左右,就能趕到。
“別急,大叔都說了給你養,肯定能要來給你。”路上盛淮安慰裴昱。
“不,不急。”
不急?是誰的手都快把褲子抓爛了?
盛淮忍不住,又抓住他不老實的手。
有些動作一旦做了就仿佛形成習慣。
而他,在短短兩天多了一樣習慣:幾乎每次看到裴昱的手,都想抓在手心。
車子顛簸了下,裴昱幾根手指在他掌心顫了顫。
盛淮心弦也顫了顫。
輕微麻癢爬遍全身,他瞬間鬆了鬆他的手,卻又忍不住,繼續握住……
“小黑,是你嗎?”站在一處老房子前,裴昱看著灰撲撲大變樣的小髒狗,不大確定地問。
“你問它,它還能答你不成?”盛淮險些笑出聲來。
“是小黑,爸爸。”盛時安很確定。不是小黑,不會這麽熱情地圍著他們打轉。
還有另外一隻,明顯也是小白。
裴昱也從狗狗的五官特征辨認出它的確是小黑沒錯,大大鬆了一口氣。
盛淮上前跟那位老太太交涉,給她轉了一筆賬,把小黑買了下來。
“小白……能不能也一起?”盛時安小心翼翼問。
他喜歡小白,也不想小黑和小白分開。
盛淮看他一眼,點頭答應下來。
盛時安歡呼一聲,高興地抱起小白。
裴昱卻看著地上圍著他鞋子轉圈圈的小黑,遲遲下不去手抱。
“怎麽了?”盛淮問。
“你,你抱。”裴昱磕磕巴巴看他。
好髒。盛淮嫌棄地看了眼地上的小泥狗,又看了眼盛時安:胳膊太短,抱兩隻有點兒為難他。
算了,盛淮伸手,捏住狗狗後頸,把它拎起來。
“葉公好龍?”上車坐好,盛淮好笑地看向裴昱。以為他一定要養,是有多喜歡,結果——
裴昱緊緊靠著座椅靠背,緊張地看著盛淮懷裏的小黑,生怕它忽然脫離掌控,撲上來舔他一口。
好在它雖然鬧得厲害,一直被盛淮穩穩壓製,無法靠近裴昱。
“沒有葉公好龍,是我哥想養。”裴昱解釋。
盛淮明白過來。
“那送回別墅那邊,讓張伯先照料,等知遠出院再交給他?”見他確實緊張不敢靠近狗狗,他立刻安排好。
這樣最好不過,裴昱自然答應。
狗狗這時大約也鬧累了,被盛淮順毛順的舒服,在他手上安靜下來,甚至閉上眼睛呼嚕睡起來。
“怎麽和你一樣……”盛淮下意識勾唇。
“哪裏和我一樣?”裴昱大為不解。
盛時安回過頭來,看了眼在舅舅膝頭睡著的狗狗,無語地看了眼舅舅,清清喉嚨提醒他。
救命,舅舅好難帶……
“沒哪裏。”盛淮含糊過去,跟他說起正事:“葉阿姨邀我們過去吃個便飯。”
他提前結束工作來找他,原本就是為這事。
前幾天他致電葉知秋問過裴昱一些情況,就一直有跟她保持聯係。
對方是裴昱的長輩,又一片好心,他下意識不願拂了她麵子。
“長輩一片心意,我們不好推脫。”怕裴昱不樂意,他耐心引導,“你要是累,我們隻去坐坐就回來。”
裴昱搖搖頭:“不累。”
他主要是怕葉阿姨提什麽婚禮的事……
不過,現在倒也無所謂:現在,盛淮在他眼裏是“自己人”,不存在尷尬的問題。
葉知秋果然又提了婚禮的問題,不過也隻提了一嘴——“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理解。”
她說著,看了眼裴昱腕上的五彩繩,眼裏帶笑:“小昱轉性了?肯戴這些了。小時候你生病,你媽媽去給你求的平安符,你嫌癢,說什麽也不肯戴。”
是很癢。
以及,他小時候不懂事。
“是祈福用的。等下雨,就摘。”裴昱說著,把手放到桌下,又呆呆看了眼腕上的彩繩。
奇怪,醜不拉唧的,想到要丟掉,怎麽還怪舍不得?
“奶奶,是舅舅給爸爸編的!”盛時安時刻不忘替舅舅刷好感。
“哦?”葉知秋看了盛淮一眼,臉上笑容深切了好幾分。
“我也有,我的是爸爸編的!”刷完好感,盛時安忍不住,舉起自己手腕,努力克製,但聲音還是帶了濃濃的炫耀,簡直飄飄然了:“我的更漂亮!”
“我編的也還行。”盛淮下意識道。第一次編,能編成,他就對自己刮目相看了,等明年,他一定——
想到這裏,他忽然頓住,看了眼裴昱。
明年,他還有立場編給他嗎?
裴昱正高興——因為崽有眼光。他給盛時安夾了塊排骨,正微笑看著他吃,眼睛清澈透亮。
盛時安鼓著腮幫子,吃的一臉滿足,望向裴昱的眼睛裏,亦滿滿都是開心。
排骨湯的熱氣氤氳而上,襯得眼前一幕,完美到有些失真。
“小淮,你也吃。”葉知秋笑眯眯看了盛淮一眼,拿公筷夾了一截排骨給他。
盛淮猛地回過神來:“謝謝阿姨。”
他說著,神不守舍拿起勺子去舀排骨,發覺不對,又匆忙放下勺子,卻又碰掉了筷子,急忙彎腰去撿,好一陣忙亂。
“不好意思,阿姨。”撿起筷子,盛淮語氣鎮定,但臉微微發燙。
“沒什麽,快吃。”葉知秋眼神慈愛。
……看到他這樣,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