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誰的手機在響?”
“這門怎麽關上了?”
……
“哎媽呀,怎麽有個人,嚇死了!”
“先生,先生?你還好嗎?!”
門“吱吖”一聲打開,冷白的光湧進來。
裴昱臉貼著冰涼的台階,繼續默數著數兒呼吸。
有手在拉扯他的身體,被扶著坐起來時,他已經能出聲:“鬆開……我,謝謝。”
“爸爸?”
“嗯。”
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手機再次響起,裴昱按下通話鍵,疲憊地把手機舉起來。
“爸爸剛才怎麽不接電話?我和舅舅打了好多個。”電話那頭,盛時安語氣有些焦灼。
“沒聽到。”說了幾個字,裴昱緩了緩才繼續,“抱歉。”
“謝謝。”頓了頓,他又道。
是他們打了電話,才有人聽到動靜,打開了那道門。
謝什麽?盛淮蹙了蹙眉。“你還好嗎?”
是開了免提的原因嗎,他聲音聽著特別虛。
“嗯。”裴昱又應了一聲,極簡短。
“困了嗎?”盛淮不由問。“張伯說你要先去醫院,現在回家沒有?”
“嗯。”裴昱又含混地應了一聲,握著話筒,無意抬頭,卻怔了怔:“哥?”
盛淮心髒猛地一跳:瞎叫什麽……盛時安還在這兒呢。
“先掛了,再見。”——正亂糟糟想著,裴昱匆匆掛斷電話。
“你還真來了啊?”裴知遠站在病區走廊的廊道口,沒好氣地看著裴昱。
他剛剛莫名心神不寧,想著昨晚他那一出,不知怎麽,就躺不住,想出來看看——萬一笨蛋又來了呢。
沒想到他真來了。裴知遠麵上嫌棄,心裏卻莫名鬆了口氣,安定下來。
“臉怎麽了,這麽白?”
仔細看過他,裴知遠又皺起眉。
“感冒。”
“隻是感冒?”感冒臉也不能這麽白啊!
“喉嚨疼。咳嗽。昨晚沒睡好。”裴昱心頭泛起些許委屈。
“那你還出來晃**!”
“想你。”更委屈了……
“……想什麽想,多大人了!”看見路人望過來,裴知遠老臉一紅,恨不能捂住他的嘴。
和多大人有什麽關係?裴昱沒一點兒應有的羞恥感,但他理解他哥有。
他沒再說下去,隻是張開手:“抱抱。”
……
第二天臨近中午,裴昱才起床。
他生活一向規律,並不愛睡懶覺,如無必要,也不喜歡躺在**。
會起晚,是因為有點發燒。
起來找了藥吃,鼓搗了會兒他做了一半的小玩意兒,肚子咕嚕響了一聲。
有感應似的,電話恰恰響了起來——
“裴先生,中午好。”陳峰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盛總在開會,交代我給您準備午飯,您今天——”
“不用了,謝謝。”不等陳峰把話說完,裴昱就明確拒絕。
“今天我有東西吃。”
今天周四。
周四,披薩日。
拎著一盒熱騰騰的披薩爬上八樓,裴昱喘著氣,但眼睛亮亮的。
碰巧盧文斌也在病房,倒了杯水給他順氣,眉頭皺了皺:“臉上這是怎麽了?”
他顴骨處有片淤青,看著像磕的。
確實也是磕的——昨晚在樓梯間磕的,隔了一夜,淤血有些明顯。
裴昱沒在意,隻說碰了一下,也沒多解釋,站起來去洗過手,把披薩盒子打開。
一股香濃的意式肉醬味兒立刻散發開來。
盧文斌饞蟲一動,忍不住開口:“有沒有我的份兒?”
當然。裴昱示意他自取。
盧文斌趕忙進衛生間把手洗了,出來的時候,見裴昱正抽濕巾遞給知遠,讓他擦手。
裴知遠不配合。
“我吃過飯了。”
他攥緊濕巾,看著裴昱臉上的淤青,心情不佳。
“吃過也再吃點兒,你吃的又不多。”盧文斌說著,看了裴昱一眼,扯下一塊披薩,直懟進裴知遠嘴裏。
今天周四呀混蛋,你雷打不動要去買披薩的!
“阿昱你也吃。”盧文斌又看了裴昱一眼,遞過一塊披薩給他。
孩子不容易。
見他沉默,怕他心裏悶,邊咬披薩,盧文斌邊轉移話題,跟裴昱聊起動畫電影的事兒。
但沒聊兩句,裴昱還是把視線轉向裴知遠:“你怎麽不吃?”
沒咬兩口,裴知遠就把披薩放下了。
他真的不餓,而且,有種這玩意兒他已經吃了幾百年的糟心感覺。
“不喜歡這個口味。”他實話實說。
不喜歡?
裴昱不信——明明每次吃起來他都很開心。
“你撒謊。”
裴昱皺眉,換了一角披薩,懟進他嘴裏:“你再試試?”
對,你再試試——盧文斌狠狠掐了把裴知遠胳膊。
懂點兒事兒,謊撒了那麽多年了,別掉鏈子……
……
“爸爸!”
下午四點半,幼兒園門口,看到裴昱,盛時安興奮起來。
排隊走出大門,他跟同班小朋友一樣興衝衝跑出來,一把撲上裴昱——大家都這樣,他也這樣,爸爸不會覺得奇怪的。
唔,如果爸爸每天都來接他,他就能……每天都蹭到一個抱抱了!
開心地盤算著,盛時安沒注意到裴昱被他撲的身體晃了晃才站穩。
不過,抱完仰起小臉,他注意到爸爸臉上有傷,墨鏡邊緣露出了些淤青。
他皺起小眉頭,正要開口詢問,卻被自己老師搶了先:“下午好,安安爸爸。安安今天表現也很棒哦。”
就是她要發貼貼給他獎勵,他卻傲嬌得很,死活不讓她貼。
老師想著,笑著看向盛時安:“安安的作品呢?不說是送給爸爸的嗎?還不快拿給爸爸看看。”
盛時安臉紅了紅。
他心裏是想送給爸爸,可……太醜,沒打算真的送。
老師為什麽要說出來啊嗚。
但是沒辦法,既然老師說了,盛時安隻好把今天上課畫的畫拿出來。
裴昱有些好奇地接過來,徐徐打開,緩緩思量,過了半晌,遲疑地問:“這是……一座山?”
什麽山?盛時安懵了懵。
老師湊過去看一眼,忍笑:“安安爸爸,您拿顛倒了。”
“……對不起。”
裴昱忙把畫橫過來,嗯,這回隱約看懂了:“是隻小狗。”
趴著的小狗?
怎麽會是小狗!盛時安急了,扒著他手臂,跳起來要看哪裏不對勁兒。他是不是裝錯了別人的畫紙?
他正著急,老師又笑了:“您再轉一下?”
裴昱聽話,果然又轉了下,這回真看懂了——是束花。
抽象了點兒,淩亂了點兒,但找對角度,還是能看出來的。
“謝謝。”他剛說完,盛時安跳起來把畫奪走,小手飛快團成一團。
“幹什麽?”裴昱問。
“畫的不好。”盛時安繃著小臉答。
“是不大好……”裴昱怪誠實。
“但是我喜歡。”他說著,把紙團兒從崽手裏摳出來,小心展平,裝進自己口袋。
第一次收到來自幼崽的禮物!
盛時安愣了愣,臉色明顯軟了軟,唇角上勾,露出酒窩,但眼神一動,察覺老師在看自己,又匆忙收起,恢複那副老成持重的小老頭兒樣。
傻孩子。老師笑著,揉了下盛時安的腦袋:“安安乖,回家記得和爸爸一起完成作業哦,再見。”
“再見。”一大一小同步向老師點點頭,穿過人群,上了車。
一上車,裴昱摘掉墨鏡,掏出消毒液噴了下自己的手,正要給崽也噴噴的時候,發現他正皺眉看著自己——
“爸爸這裏怎麽了?”盛時安伸出手指,虛虛碰了碰裴昱臉上淤青。
“有人欺負爸爸?!”
“沒有。”裴昱搖頭,“磕了一下。”
“怎麽磕的?”盛時安擰著小眉頭,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裴昱答的敷衍:“就那麽磕的。”
他說著,繼續消完毒,給盛時安也擦過手,掏出手機,看起他們老師在班級群裏發的消息來。
[今天的作業是“畫一畫,介紹你的家庭”。]
家庭?裴昱蹙了蹙眉,看了眼盛時安:“我們還直播做作業嗎?”
盛時安點點頭。
他才不在乎直播什麽,他正嚴肅著小臉給舅舅發消息:[爸爸受傷了!]
“爸爸,盛時安他們開直播了!”五點鍾,程頌頌抱著平板,到客廳找爸爸。
程昊正和人打電話,一邊叫他“小點兒聲”,一邊快速結束了通話。
“爸爸,一起看!”看他打完電話,程頌頌爬到沙發上,挨著他坐下來。
“你自己看,爸爸還有事。”程昊看了眼平板,眼中劃過一抹掙紮,往一旁坐了坐,低頭按起手機。
“哦。”有事就有事,程頌頌無所謂,舒服坐好,把平板放在自己微凸的小肚皮上,手摟住一隻零食碗,邊吃邊美滋滋看起來。
平板裏很快傳來盛時安熟悉的沉穩的小嗓音,偶爾夾雜著低沉的男中音,或一兩聲低咳。
“你音量小點兒。”程昊注意力總被牽扯,看不下去手機,心煩意亂。
小點兒就小點兒,程頌頌乖乖把音量調低。
沒看一會兒,一顆大腦袋湊過來,擠占了他的位置——還伸手抓了一大把他的小餅幹。
“你不是有事兒嗎?”程頌頌奶聲奶氣質問。
“我是有事。”程昊又遠遠退開,低頭看起自己的手機。
但是什麽也沒看下去。
完蛋了,他不對勁兒。
他對裴昱的關注太多了些。
其實這種情況第一期節目結束就有苗頭,他不管幹什麽都能聯想到他,但那會兒他認為自己隻是對他好奇,隻是覺得他笨,忍不住想關照。
直到昨晚他不小心刷節目剪輯刷到半夜,在每個標題帶盛時安的視頻裏搜索他的影子,他終於意識到不對。
他是喜歡男人,但絕不會對有家庭的人動心思。
沒關係。程昊強迫自己盯著屏幕上複雜的股價圖,努力集中精神。
苗頭不對,掐死就是。
他又不是什麽純情少年,對談情說愛那一套也沒興趣。
看這股價圖,多美。
“哈哈哈哈,盛時安畫的小人兒真醜!”程頌頌一陣沒心沒肺的爆笑。
程昊忍不住伸了伸頭,很快又止住動作,攥緊手機,“騰”地站起來——股價圖很美,他還是去書房鑽研比較好。
“咦,盛時安也隻有爸爸沒有媽媽嗎?”程頌頌困惑出聲。
程昊又猛地頓住腳。
直播間裏,盛時安正做家庭作業。
那依然是一張固定格式的作業紙,最上麵一個大格子裏要求孩子們畫上自己的家庭成員,下麵還有兩小格,讓填寶貝最愛的家庭成員,和喜愛對方的理由。
盛時安已經完成了大格子裏的輪廓。
他畫了一大一小,手牽手。
【怎麽家庭成員隻有你和爸爸,媽媽呢?】
【崽眼裏一向隻有爸爸,不會把媽媽畫漏了吧?】
【對啊對啊,說起來,安崽又聰明又漂亮,媽媽應該很優秀吧?】
觀眾不由好奇起來。
都知道裴昱是後爸,但關於盛時安媽媽,好像從來沒有過什麽八卦,節目中也沒聽父子倆提過——對方就像隱形了一樣。
“上衣你想塗什麽顏色?”見屏幕中都在問這個,裴昱擔心盛時安會難過,卻不知該怎麽處理,笨拙地轉移話題。
“藍色。”盛時安先答了他的問題,又看向攝像頭,平靜答了一句,“我媽媽不在了。”
【啊,抱歉,崽。】
靜了片刻,評論區刷出成堆的抱歉和擁抱表情。
“沒關係,我有爸爸就夠了。”——還有舅舅,不過可以忽略。
盛時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畫:勉強把舅舅畫上也行,但是太擠了。
有爸爸就夠了?
程昊心髒重重一跳,人重新坐回沙發上。
【怎麽回事啊,有沒有了解情況的?】
裴昱他們的直播間裏沒人再提崽崽媽媽的事,節目組官網的評論區裏,卻起了一座樓,專門討論這個。
【剛上節目的時候崽跟爸爸還不熟,難道後爸剛跟崽媽媽結婚,媽媽就去世了?】
【之前姨媽的妯娌的外甥的同學在節目組工作那位呢?有沒有什麽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來了:不是結婚,安崽媽媽去世有段時間了,後爸是領養的安安。】
領養!
程昊心髒又是重重一跳。
【啊!原來是領養!】
【嗚嗚,難怪安安那麽依賴後爸,原來是相依為命……】
【不要叫“後爸”啦,人家就是爸爸嘛!】
【沒錯,就是爸爸!窮點兒笨點兒咱們也不要嫌棄了,好好照顧安安就是好爸!】
【互,互相照顧也行。】
【弱弱說一句,我怎麽覺得,像是我們安安從社會上領養了個爸爸……】
【哈哈哈哈,樓上你……】
某種程度上,倒也沒說錯。程昊嘴角不自覺揚起。
“爸爸你在看什麽?”程頌頌把他的小腦袋湊過來。爸爸笑得那麽開心,是不是刷到了什麽好玩的?
程昊放下手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那個頭盔,你還想要嗎?”
直播結束,裴昱接到程昊的電話。
對方說程頌頌很喜歡盛時安那個頭盔,但在本地買不到,想請他代購一頂。
這是小事,裴昱當然答應。
他加了程昊的微信,保存了他的地址,這才跟盛時安和張伯等人道別——他的電動車已經充滿電了。
“爸爸,吃飯。”
“我回家吃。”裴昱搖頭拒絕。
盛時安還想說什麽,張了張口,又忍下了。
爸爸氣色不好,看起來很累。
舅舅前世說過,爸爸不喜歡陌生的環境。也許現在別墅這邊,對爸爸仍然算是“陌生環境”,不能讓他放鬆下來休息。
但是爸爸一個人,回家能照顧好自己嗎?
“爸爸,我能不能跟你——”
“再見。”
盛時安話才說了一半,裴昱忽然跨上車,落荒而逃。
他大概能推測出來盛時安想說什麽。
他想跟他回家。
但裴昱不想帶他回家。
直播時,崽說的那句話讓他心裏很虛。
他說“有爸爸就夠了”,可是,他這個爸爸根本就是假的……
“裴昱?”
駛進別墅區,遠遠看見裴昱騎車經過,盛淮放下車窗。
但裴昱戴著頭盔,又出著神,沒聽到他招呼,和他的車交匯又分離。
心不在焉的,這樣騎車,豈不危險?盛時安說他受傷了,又是怎麽回事?
盛淮蹙眉,想讓司機掉頭跟上他,還沒出聲,手機響了起來。
“孟歸?”他蹙眉接聽電話。
“淮哥,我錯了。”孟歸上來先認錯。
“什麽事兒?”盛淮從後視鏡裏看著裴昱漸漸走遠,語氣略急躁地問。
“就幫您找對象那事兒……”孟歸似乎在外麵,做賊似的壓低聲音,“我也沒想到那小子敢放我鴿子,他說一回國就被家人押進考場考了編,在等麵試呢,不想再摻和咱們這事兒,怕起什麽波瀾。那小子也覺得對不住我,所以換了號搞失蹤,一直不敢跟我聯係。”
他在說什麽?
盛淮越聽,眉頭蹙得越緊:搞失蹤?
那他眼前這個,是誰?
他攥緊手機,眼睛望著逐漸走遠、隻剩一個小點的裴昱,腦子裏忽然劃過一道霹靂:
裴,他姓裴……裴知遠不久前聯係過他說見個麵……
雖然具體約在哪天他不記得,可,裴姓不是大姓,他腦子是被笨蛋那張臉糊住了嗎?竟完全沒懷疑過二者有什麽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