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多大人了,臉都洗不幹淨?”手指握攏,盛淮滿口嫌棄。
裴昱卻看著他愣了愣神:盛先生剛剛這句話的口氣,和他哥不能說大同小異,簡直是一模一樣……
不過他哥是絕不會幫他擦臉的,隻會催他快點兒重洗。盛先生……真是好人。
他忽然對盛淮起了些興趣,像觀察幼崽一樣,也觀察起他來。
唔,衣著整潔,坐姿端正,有點兒……喜歡喝水?短短一會兒,他摸了三次杯子,但又奇怪地沒端起來喝……
“給你找了個家教,七點鍾過來。”
“好人”盛淮被裴昱看得不自在,轉移話題似的,看向盛時安。
家教?盛時安“騰”地抬起頭來:“我不要家教!”
“不是教你學習。”
盛淮自以為清楚小孩兒的想法。
“主要是陪你做些運動鍛煉,拓展一下興趣愛好。”
這也是心理專家的建議,並非盛淮臨時起意。
“我不需要拓展興趣愛好!”盛時安神經緊繃,堅決拒絕。
“那就當多個人陪你玩兒。”盛淮蹙蹙眉,“老師會的很多,遊泳,籃球、鋼琴、圍棋……總有你感興趣的,還有外語——”
尤其是外語——這兩年他布局重心在不斷向海外遷移,未來可能要去國外常駐一段時間,國外教育環境稍好,他打算把盛時安一道帶出去——如果他能適應,不妨讓他在國外上學。
“我不要別人陪!”盛時安氣得小身子直抖。
前世也有這麽回事。舅舅請回的那個老師的確“會”的很多,尤其會……挑唆生事,在他和爸爸中間使壞!
那是爸爸已經搬進來常住以後的事,有次爸爸不知怎麽撞掉了他房間裏的相框,因為是他媽媽的相框,那個大壞蛋就暗中說爸爸不喜歡他,才故意把他媽媽的相框摔壞。
他本來就被喬競思誤導,對爸爸誤會重重,聽了這話,很輕易就信了……
他和爸爸越走越遠,甚至……他單方麵開始和爸爸冷戰,就是從那時候真正開始的。
後來舅舅辭退了那人,他還當舅舅被爸爸洗了腦……
他傻,他承認。
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接受任何懲罰,可他不想再讓壞人靠近爸爸!
“我有爸爸就夠了!”舅舅怎麽才能懂!
盛淮當然不懂。
起初他找家教是想讓盛時安多接觸些人和事,分散分散注意力,現在也是這個理由,隻是有細微不同:
從前他是擔心他被裴昱“帶壞”,現在……他擔心裴昱被盛時安“帶壞”。
……笨蛋身體顯然不大好,盛時安老黏著他……不合適。
盛時安的反應,更證明了他的做法是對的。
“先見見再說,不合適再更換。”盛淮決心已定,淡淡開口。
“我不要!”盛時安怒衝衝瞪他一眼,跳下餐椅,跑去抱著裴昱大腿,“爸爸,我們走,我跟你回家。”
笨蛋舅舅,跟你的家教過去吧!
裴昱手足無措:好不容易要“下班”了,這是幹什麽……
“要不你……先見見?學點東西……也好。”
他聽見過嘯哥他們討論在給孩子學什麽,並不覺得盛淮的話有什麽錯。
崽這麽聰明,理應得到好教育。
“我不見……”盛時安有口難言。
連爸爸都和舅舅站一邊,他又急又氣。
但他舍不得跟爸爸鬧脾氣,仰著頭哀求似的看他:“爸爸帶我回家好不好,我跟爸爸學。”
跟他學什麽?學刷牆嗎?
說到這個,盛淮正生氣——他要裴昱別去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兼職,好好休養身體,他卻跟他說不會耽誤錄節目——
他是那個意思嗎?
那口氣堵了他半天,他好不容易自己消化了,現在又冒了上來。
“爸爸是爸爸,家教是家教,爸爸教不了你。”雖然有點兒堵,他還是穩住了情緒,平靜對盛時安說道,“還有五分鍾人就來了,你準備一下——”
他說著,著重看了眼他頭上的“奧特曼”,神色一言難盡:“把頭盔摘了……”
說完,他不忍直視般撇開盛時安,看向裴昱:“沒急事的話,你留下來一起見見,參謀一下?”
參謀什麽,他又“教不了”。
裴昱莫名有些不高興。
他有個自己都沒察覺自己有的毛病:不喜歡聽別人說他“不行”。各種方麵、各種意義的“不行”。
“不了,再見。”他本來就不喜歡見生人,此刻不高興,更一秒也不想耽擱,拒絕了盛淮的提議,朝他們點頭道別,立即起身朝外走去。
“爸爸!”
爸爸這句“再見”客氣但僵硬,盛時安直覺他似乎在生氣。
“明天下午……去接你,直播。”
裴昱腳步頓了頓,回頭對上崽烏黑的大眼睛,語氣不自覺軟了些。
盛時安不想等明天,他現在就想跟爸爸走。
可是舅舅肯定不會同意。
僵持下去,爸爸會累,搞不好……還會更生氣。
舅舅笨歸笨,他還是得幫他呀,不能讓他把爸爸得罪狠了……
他勉強收住腳步,乖乖點了點頭。
“等等。”盛淮卻叫住裴昱,站起身來——雖然裴昱剛才拒絕他很冷漠很直接,但,他不跟病人計較,“我送——”
說到一半,想到家教要來,他又改口:“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天色已經黑了,他不放心他騎電動車——本來就感冒著,人又愛犯困。
裴昱想拒絕,沒拒絕成功——盛淮額外堅持,盛時安和張伯也在幫腔,拒絕這麽多人,要多說好多句話,他嘴皮子不利索,說不過他們……
不過,他沒讓司機送他回家,而是讓人送他到了人民醫院。
他忽然很想見哥哥。
可是探視時間已經過了,他進不去病房。
爬到八樓,在樓梯間旮旯裏做了足足二十分鍾心理建設,他蹭到護士台,模仿起盛時安買菜時那種“真摯”的語氣和眼神:“姐姐,我能不能去看一下803床?”
護士小姐姐額外有原則,就是值夜班不太清醒的樣子,莫名其妙掐了她自己一把,才紅著臉,精神恍惚站起來:“你不能進……我可以幫你把他架……叫出來。”
裴知遠被護士綁架似的扶到病區出入口,看見裴昱,莫名其妙,又潛意識緊張:“怎麽了?這會兒跑過來?”
“我會畫畫,也會彈琴,圍棋……也能下。”裴昱頓了頓,張口就是這麽一句,聽得裴知遠一頭霧水。
他還拿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他,一副在等待什麽的樣子。
等什麽?裴知遠頭大。
好在裴昱很快替他解惑——他撈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頭上:“快說「你很棒」……”
……
深夜十二點,裴昱接到盛淮電話,說司機在門口等他。
他開始聽得迷糊,直到聽見“夢遊”兩個字,才猛地清醒過來。
“抱歉,他不讓我們靠近,沒辦法,才叫你來試試。”看到他進房,盛淮低聲解釋,示意他看向洗手間。
和上次一樣,崽抱膝坐在馬桶上,不過這次嘩嘩放水的,不再是麵盆上的水龍頭,而是浴缸上方……
盛淮跟著裴昱把視線轉向浴缸,緊緊蹙眉。
幸好張伯聽見動靜,發現得早,已經把浴缸的下水打開,若非如此,浴缸肯定已經放滿了水,以盛時安恍惚的狀態,待在放滿水的浴缸旁邊,豈不危險?
看來以後不能讓他一個人睡……
裴昱則把視線轉向盛時安,手指緊了緊,抬腳走進洗手間。
他也不知道像上次那樣哄他還奏不奏效,畢竟盛淮他們已經試過不行,但——總要試試。
他彎下腰,低聲開口:“安安乖,我們回房間——”
話還沒說完,仍舊神色麻木的盛時安,機械般伸出手,摟住他湊過來的脖子,無知無覺中抓緊他T恤後領。
裴昱便順勢把他抱起來,一路抱回**。
盛淮怔怔看著,不懂為何他跟張伯李嬸靠近一點都會被推開,他卻這般不同……
盛時安遲遲不鬆手。
裴昱怕驚動他,不敢用力掙開,隻好放任他摟住他的脖子,手肘撐著床,趴在他上方等了一會兒,直到實在堅持不住,就著這個動作,在他旁邊躺下來,把他側攬在懷裏。
盛時安神色依舊麻木恍惚,卻自發在他懷裏拱了拱,尋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小鼻子貼著他上衣,愣怔好一會兒,緩緩合上眼睛。
裴昱又等了許久,估摸著他睡熟了,放輕動作,準備抽出手臂,他卻立刻警覺地將他抓緊。
“不然……你就在這兒睡,可以嗎?”盛淮低聲詢問。
裴昱無聲點點頭。
“謝謝,麻煩了。”盛淮微微放心,默默看了會兒**的一大一小,忽然反應過來,伸手撈過**的薄毯,展開給他們蓋上。
裴昱被盛時安摟緊,動彈不了,抬起眼看他:“謝謝。”
盛淮動作滯了滯。
因為俯身拉毯子,他跟裴昱距離過近,對方那一抬眸,深邃清澈的眼睛,猝不及防,像子彈一樣擊中他心髒。
“不用謝。”
他直起身來,和他拉開距離,壓下過快心跳,鎮定安排:“我讓張伯拿家居服來給你,你……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喝點熱水?”
大半夜折騰一個病人,他於心有愧。
裴昱搖搖頭,他動作不方便,也不想再費事。
“那……你睡。”盛淮說了聲,靜悄悄退出去,替他們關掉燈,掩上房門,卻遲遲未離開,聽到房內斷斷續續傳來低咳,皺著眉在門外徘徊來去……
姿勢僵硬不便,裴昱背有些疼。
他一時沒有睡意,不太習慣地摟著盛時安小小的身體,在黑暗中靜靜呆了不知多久,才終於迷迷糊糊睡著。
早上五點,他又忽然醒了。
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他試探著動了動盛時安的小胳膊——孩子沒什麽動靜。
裴昱放了心,輕手輕腳把他從自己身上扒下去,終於得了自由,輕輕下床。
“張伯,麻煩您……看著安安。”他下樓敲響張伯房門。
兩道房門同時打開——盛淮也從自己房間走了出來:“怎麽了?”
“我先回家。”裴昱答。
“吃了早飯再回。”盛淮蹙眉。
“不了。”裴昱拒絕,“安安會奇怪。”
盛淮反應了下,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怕加重孩子的緊張和焦慮,他們已經商定好,不在他麵前提及,也不讓他知道自己夢遊的事。
“我送你。”盛淮遲疑了一瞬,下了決斷。
裴昱並不想要他送,但照舊——他說不過人家。
“你覺得,會是家教的原因嗎?”路上,盛淮心事重重問他。他失眠,查了半夜資料,想弄清盛時安的狀況,此刻滿腦子都是分析。
裴昱沒休息好,腦子轉得格外慢,盛淮這話問的沒頭沒尾,他在腦子裏拚湊好一會兒,還是沒明白:“什麽……原因?”
“安安昨晚夢遊的原因。”
裴昱這才明白了。
“不知道。”他蹙了蹙眉,實話實說。
“也不知道他怎麽那麽抵觸。”盛淮歎息,“昨天人家老師來了,他一句話不肯說……我想如果真是請家教這件事刺激他的話,就暫時擱置,緩一緩再看,你——”
盛淮說到一半,看向裴昱,頓住了——
笨蛋又睡著了,腦袋正往車窗上倒——
他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在他磕到車窗前堪堪用手托住他的頭。
車子後排空間很大,他坐的原本離裴昱比較遠,維持這動作很有些吃力。
看裴昱睡的熟,他稍稍用力,托著他的臉把他腦袋扶正,輕輕靠到頭枕上。
可惜,不過三秒,裴昱腦袋再次一歪。
盛淮再次眼疾手快伸出手……如是再三,他累了,安靜往他身邊挪了挪,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規規矩矩,目視前方,神色鎮定,不動如山。
隻是因為熬過夜,心跳有些亂。
到紫荊巷時裴昱還沒醒。
盛淮不放心,摸過他額頭,沉聲吩咐司機:“去買盒退熱貼。”
司機朝後排看了一眼,見裴先生靠在自家老板肩頭,又忙不好意思地錯開視線:“哎。”
“早飯也買些,不拘種類,多買幾樣,要熱的。”
“是,先生。”
裴先生果然挑食,所以先生才叫他多買幾樣吧——下次張伯跟李嬸八卦時,他也能插上話了……
一堆花樣百出的早飯,裴昱隻拿了粥和包子。
送他到門口,看他沒有邀自己進門的意思,盛淮止步,隔門叮囑他:“吃了飯記得吃藥。”
裴昱點點頭。
是不是喉嚨疼,說不出話?盛淮緊緊蹙著眉:“不然還是再去趟醫院?”
裴昱搖頭,這次好歹說了倆字兒:“不用。”
……聲音啞得厲害。
盛淮手指敲了敲門板,略有些浮躁:怎麽辦,也不能硬抓他去。
嘖,張伯說的是對的,先生和裴先生果然還沒發展到那一步,你看這連門都進不去——
司機在後麵遠遠看著盛淮在那兒“撓門”,不由歎氣。
在他歎氣、盛淮浮躁的工夫裏,裴昱已經毫無感覺地晃**過門洞。
眼看他身影要消失在轉角,盛淮顧不上糾結,抓緊問了一句:“中午你想吃什麽?!”
裴昱回過頭來,神色困惑:他中午吃什麽,關他什麽事?
隱約看懂他的困惑,盛淮心頭一驚:是啊,人家中午吃什麽,關他什麽事?
怎麽就……不值錢上了呢?
心裏涼絲絲的,他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有想吃的就告訴我,我……讓陳峰給你訂好送來,要是沒有,就讓李嬸看著給你做點。”
……唉,怎麽能讓陳峰送呢?
司機都替他急上了。
先生商場上雷厲風行,這追起人來,怎麽這麽束手束腳,磨磨唧唧?
這不行啊!怪不得連門都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