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下來。”梯子旁,裴昱還在哄勸盛時安。
“我不下。”盛時安不小心又往下看了一眼,趕忙移開眼神往上,集中精力去看樹上的楊梅。
可是他一伸胳膊,就覺得梯子在晃,總有種重心不穩,隨時會掉下去的感覺……
他完全不敢挪動雙腳,膝蓋也僵住了,隻敢微微動彈上半身。
可就算不動,他依然覺得梯子在晃——因為梯子是真的在晃——雲朵在沿著梯子往上爬:“哥哥,留一點給我摘!”
“不,不要!”不要上來,不要碰他的梯子啊!
“朵朵!”
喬長宇跟在雲朵身後,見她亂跑也就罷了,還要爬梯子,不由沉下臉。
他聲音很有些嚴厲,雲朵不由自主停下來,回頭怯生生看了他一眼:“爸爸。”
朵朵又做錯事了嗎?
梯子上的盛時安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小身子微不可見地抖了抖。
“安安還是下來吧,你還小,上梯子太危險。”
站在隔壁樹前的楊嘯不知是不是看出什麽,溫聲開口。
“你下來,加星星。”聽到楊嘯幫他說話,組織不好措辭來說服幼崽的裴昱,急忙附和。
“加……幾顆?”盛時安繃著小臉問。
“三顆?”裴昱試探著問他。
盛時安點點頭:“可以。但是——”
他頓了頓,紅著臉,“威脅”似的道:“要你上來,抱,抱我……才下。”
楊嘯勾了勾嘴角,程昊直接笑出聲:兔崽子,害怕就說害怕不得了。
樹下的工作人員各個忍笑,跟拍的攝影師壞壞的,特意把鏡頭推近,對準崽崽緊扒著梯子、用力到發白的小手。
【崽你……】
【雖然我怕,但我依然很拽,哈哈哈!】
不管怎麽說,裴昱是被他“威脅”到了。
他先把朵朵抱下梯子,自己踩上兩級台階,伸手箍住盛時安的腰,把他抱起來。
雙腳騰空的一瞬,盛時安立刻緊緊摟住裴昱的脖子。
這個時候,裴昱才隱約懷疑:幼崽是不是在害怕?
緊緊摟了裴昱好一會兒,心跳漸漸穩下來,盛時安撒開手:不能讓爸爸看出他害怕。
雖然很想在裴昱懷裏多待一會兒,他還是微微掙動,下了地。
一踩到地麵,他立刻嚴肅起小臉:“我們快摘吧。”
“這孩子真可愛。”趕著上班前,盧文斌先來裴知遠病房轉一圈,正碰上他在看直播。
“可什麽愛,膽小鬼。”裴知遠沒好氣地哼了聲。
他不大高興。別人都選擇性失憶,說兔崽子“寵爸爸”,他可沒忘他是怎麽咬他家笨蛋的。
盧文斌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嫌棄你就別看啊,把自己看生氣沒必要。”
不看怎麽行?笨蛋吃虧了他都不知道!裴知遠扣上手機,瞪他一眼:“上你的班去。”
“我上的是你的班,打的是你的工。”盧文斌看他一眼,把一摞打印好的分鏡擺到他麵前:
“阿昱熬夜畫的,你好歹看一看。”
裴知遠靜了靜,手指按上那摞紙,眼睛剛掃了兩下,忽然又抬起頭來,臉色難看:“誰讓他熬夜的?!”
盧文斌被他突如其來的暴躁嚇了一跳:“不是,你別激動,也沒,沒熬幾次。”
“沒熬幾次是幾次?”裴知遠揪著不放。
“兩,兩三次?”那孩子在家也沒呆幾天,盧文斌是從他的工作量推斷的。
“沒事兒,你別這麽緊張,阿昱狀態挺好。”盧文斌不知道裴知遠為什麽那麽大反應。
他知道那孩子身體不大好,但到底怎麽個不好,知遠也沒具體跟他說過。
“知遠,你是想起什麽來了嗎?”
不。裴知遠什麽也沒想起來。
他躁亂地掐了掐額頭,可他越是著急,大腦裏越是一片混沌的、讓他心焦的空白……
邊玩邊吃邊摘,臨近中午,各組家庭總算都完成了采摘任務。
接下來就是售賣了。
看著自家那一大籃冒尖的楊梅,裴昱剛才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頭疼。
這麽多,好難賣……
而且,要,要怎麽賣?沒人來買怎麽辦?有人來買,但是要還價,又該怎麽辦?
還沒邁出腳,他已經開始悄悄冒汗。
這一對比,他甚至覺出直播的好來:直播賣東西,起碼不用麵對麵跟人說話……
幾組家庭一起走向隔壁正籌備舉辦楊梅節的小廣場——節目組給他們準備的售賣點就在那裏。
路上裴昱越走越慢,漸漸落在最後。
“爸爸,你不舒服?”盛時安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裴昱搖搖頭,眼睛直勾勾望著路邊賣楊梅的攤位,看著一位賣楊梅的老奶奶攬客稱重,竭力辨認著奶奶那難懂的方言。
楊嘯和程昊不知何時頓住腳,回頭向他看來。
“別看了,裴老師,我們可以一起賣。”楊嘯笑著說。
“看你也學不會……”程昊跟著咕噥一句。
【哈哈哈,我也正想說這個!】
【程昊該不會也看後爸直播了吧?】
【其實……那個……我有一點點理解安安,這麽笨的爸爸,是得寵著點兒……】
【嗯?有點道理……】
【後爸好福氣,遇上安安這麽好的崽,既不嫌棄他醜,也不嫌棄他笨。】
誰醜?你們才醜!裴知遠昨晚手機被護士沒收了,沒看直播,不理解弟弟為什麽被說“醜”,看到彈幕,莫名其妙,氣得按鍵盤的手指直哆嗦。
而且他按到一半,還沒發出去,手機又被護士抽走了——“三床,量血壓!”
量什麽?手機還他啊!裴知遠又憤怒又憋屈,裴昱卻大大鬆了口氣,加快腳步,跟上眾人。
到了地方,才發現他剛才煩惱的問題一個都不存在。
首先不用擔心沒人來買——光是籌備楊梅節的工作人員,就已經把節目組的售賣點圍得水泄不通。
其次不用擔心有人侃價——來人全部財大氣粗,不問單價直接掃碼,唯一比較麻煩的一點,就是買完還不走,總想抓著崽崽們合影。
短短幾分鍾,楊梅就被哄搶一空,根本用不到裴昱參與。
隻是,過分的擁擠和吵鬧還是讓裴昱有些不適,坐進吃午飯的包廂時,他臉色有些白,精神也有些不集中。
這家飯店就是楊梅園的主人開的,開席前他特意來感謝節目組和眾位嘉賓,並特意送上店裏的一大特色給大小嘉賓品嚐:楊梅汁和楊梅酒。
服務員給眾人斟好,裴昱隨眾人一道提杯,入口才發覺不對:這是什麽,辣辣的,還有一點兒甜?
對陌生的食物,他一向十分謹慎,誤嚐到很快就會拒絕。可這個味道古古怪怪的飲料,他竟然,還想再嚐一點。
服務員再次把酒斟上,裴昱抿了一口,楊嘯看了他一眼,忽然皺眉:“裴老師你背上的傷口好了嗎?”
“不能喝酒吧?”
酒?
裴昱怔了怔,看了眼幾個孩子——
“他們的是楊梅汁。”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楊嘯解釋。
裴昱鬆了口氣,又後知後覺緊張起來:酒?!
那不是哥哥明令禁止他喝的東西?
他手指慌亂地敲了敲,又很快平靜下來:
怕什麽,他都不記得他了……
他悶悶不樂看了眼酒杯,到底還是放下它,再也沒動過。
吃過飯,眾人一道回別墅休息。
楊嘯和喬長宇的湖邊別墅先到,裴昱和程昊的“塘邊”別墅,還要沿村裏的小路走一段。
程頌頌是個好奇寶寶,動不動往路旁的小樹林鑽,幾人迫不得已,跟著他拐來拐去。
拐得久了,他自己電量耗光,走不動了,小腿兒倒騰得越來越慢。
盛時安滿臉嫌棄:“你能不能走快點兒?”
“不能!”程頌頌理直氣壯,“我還小,隻有走慢的力氣!”
他想通了,他就是比盛時安小,小半個月也是小,力氣……或者其他東西比不上他,也是正常的,哼。
“你不能等等我嘛……”理直氣壯擺完爛,他還委屈上了。
“不能。”盛時安抿緊唇角,“我爸爸困了!”
“你爸爸困了,還是你困了?”程昊嗤笑一聲,看向裴昱,正瞧見他靠著棵樹,頭往下點了點。
得,還真困了。
程昊抬手把程頌頌卷起來,抱在懷裏:兔崽子是走得有點兒慢。
“你行不行?”他又看了眼裴昱:沒見過有人走路能睡著的……
嗯?神遊的裴昱一怔,反應過來,倏地睜大眼:行!他沒困。
可他戴著墨鏡,眼睛睜得再大,也沒人看得見。
盛時安上前拉了拉他的手:“爸爸,馬上就到家了。”
裴昱點點頭,但神色忽然一僵,猛地把盛時安提起來,抱在自己懷裏。
“怎麽了?”程昊莫名其妙看他。
“蛇……”裴昱臉色慘白,如臨大敵,盯著腳下……一截麻繩。
別說,乍一看還真挺像條蛇……
程昊好一陣無語,跟隨的工作人員直接笑出聲來:“裴老師,要不您再仔細看看?”
嗯,它不會動……裴昱略微抬起墨鏡,仔細看了眼,臉有點熱。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唔,眼神是差了點兒,好歹還知道護著我們安安……】
“爸爸,快走吧,我口渴,要回去喝水!”怕他尷尬,盛時安拉拉他胳膊。
“嗯。”裴昱果然借機加快腳步,抱著崽,“嗖嗖”兩步躥出小樹林,鑽進小別墅。
程昊看著他背影,笑了聲,才慢悠悠邁開步子。
邁開步子,他又怔了怔——
“大蜈蚣”在哪兒?他沒看見……
剛才裴昱抬了下墨鏡,眉眼輪廓一閃而過。
時間太短,他又站在他側麵,什麽也沒來得及看清楚,隻留下一點眼窩很深的模糊印象……還有……眼睛亮亮的,像看到,星星……
“爸爸,你……還好嗎?”
回到別墅,盛時安被裴昱放下來,他跟著裴昱進了客廳,一開始還都很正常——爸爸倒了杯溫水給他喝,可後來,就漸漸不對了:
爸爸倒完水,先把餐廳的水壺和水杯調整了一遍,讓它們的把手全部朝向一個方向。
接著他又整頓起其它東西——廚房吸在磁鐵上的刀具、大小不一的砧板全都按長短薄厚排好了隊,調料瓶嚴格按高矮被理順整齊,如果不幸一樣高,爸爸還要比對瓶子底,必須瓶子稍微胖一些的在前麵……
程昊和程頌頌進門的時候,裴昱已經整頓到客廳,剛把茶幾上程頌頌攤開的玩具整理好,把沙發上所有抱枕按高矮胖瘦擼整齊。
程昊看著煥然一新的客廳愣了愣,程頌頌卻什麽也沒注意到,大大咧咧要往沙發上躺——他累壞了。
可是裴昱不許他躺。
“等等。”裴昱伸手攔下他,坐在沙發上,拉他到自己跟前,把他胡亂掖在褲腰裏的小襯衣抽出來,扣子解開,重新係——
崽的扣子扣錯位了,他,他已經忍了一上午了。
“爸爸……”盛時安低低叫了他一聲,裴昱像沒聽到,專注給程頌頌扣著扣子。
爸爸這是怎麽了?盛時安緊緊蹙起眉。
“你爸爸……”程昊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裴昱微微泛紅的臉,心裏說不出的好笑,“該不會……喝醉了吧?”
“喝醉?”盛時安心裏沒底。
才,才一小杯楊梅酒啊,他看其他叔叔都喝了好幾杯,不都還好好的嗎?
【咦,嘉賓們中午喝酒了?】午餐按慣例沒開直播,觀眾很是好奇。
給程頌頌重扣完扣子,裴昱又看看他腳上的鞋,把粘扣打開,歪了的鞋舌頭正了正,重新扣好粘扣——
嗯,舒服了。
“爸爸。”見他做完這些,靠在沙發上,腦袋下垂,盛時安連忙又叫了一聲,“爸爸,我們上去睡。”
醉沒醉不知道,爸爸顯然是真困了。
程昊忍笑,看著裴昱站起來,老老實實往樓梯上走,怕他踩不穩台階,默默跟在後麵,目送他進門才安下心。
等他下樓,他家小兔崽子躺在沙發上,也睡著了。
這瞌睡還帶傳染的?
程昊把程頌頌提起來,看了眼被弄亂的抱枕,頓了頓,勾起唇角,把程頌頌扛在肩上,騰出一隻手來,把那幾個抱枕又大概排列了一下——沒那麽整齊,但好歹能看。
客廳裏有攝像頭,把這一幕忠實記錄下來,投到直播間裏。
【笑死,程少你是個好人。】
【還有人酒後症狀是強迫症的,漲姿勢了,哈哈。】
“爸爸,你有沒有不舒服?”關好房門,盛時安擔心地看了眼裴昱。
“沒有。”裴昱搖頭——他覺得身體罕見的舒服,輕飄飄的。
嗯,就是手有點不聽使喚——他坐在椅子上,拿出繪畫板,準備畫畫,卻發現畫不穩線條。
還有,眼睛——“我怎麽看不清?”
他有些慌亂。
盛時安愣了愣,踮起腳,伸手摘下他臉上的墨鏡:“現在呢?”
“看清了。”裴昱鬆了口氣,看了他一眼,“謝謝你,寶寶。”
寶,寶寶……盛時安臉瞬間紅了:爸爸,爸爸怎麽這樣叫他,好,好羞羞……
盛時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又羞又窘,還……忍不住,想再聽一次……
可裴昱沒有再叫了,他專心畫起了畫。
盛時安叫他睡一會兒,他堅持自己不困。
盛時安沒辦法,他不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想了想,躲在房內的浴室裏,給舅舅打了個視頻電話。
“怎麽了,我很忙。”視頻盛淮一秒接通,但他語氣很是平淡。
盛時安顧不上在意他的語氣:“舅舅,爸爸好像喝醉了。”
他說著,從浴室門後探出小腦袋,把攝像頭轉向裴昱。
裴昱正坐在桌旁畫畫,攝像頭對著他線條完美的側臉,眉弓飛揚,眼窩深邃,鼻梁挺拔。
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看起來跟“喝醉”沒有半毛錢關係。
盛淮看了一眼,挪開視線:“別鬧,我在開會。”
他真在開會,是臨時出來接聽的視頻。
“沒有鬧。”盛時安壓低聲音,有些著急,“爸爸真的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盛淮又看了屏幕一眼。
笨蛋不說話的時候很能唬人,隨手截張圖,都養眼過明星精修海報……當然,他隻是想想,並沒有真的截圖。
盛淮把無意識爬上快捷鍵的手指縮回來,再次挪開視線。
“真的不對勁兒。”盛時安還在努力說服分心的舅舅,“爸爸他,他幫程頌頌係扣子!”
那算哪門子不對勁兒?
“你不要太小氣。”盛淮對他有點兒無語,“爸爸還碰不得別的小孩了?”
他,他不是小氣!盛時安小臉黑了黑,雖然他多少是有點兒不高興,可重點不是這個,笨蛋舅舅怎麽不懂——重點是,爸爸平時根本不會主動碰別人!
“爸爸還,還叫我「寶寶」……”最後兩個字,他聲音越發低了,紅著臉偷偷看了裴昱一眼,見他沒注意到他,才暗暗鬆了口氣。
“叫你「寶寶」有什麽不對?”盛淮沒好氣——他懷疑盛時安前麵繞半天,都是為了炫耀這一句。
你能不能值錢一點?
他對崽有些恨鐵不成鋼,卻不好直說。
大概孩子太需要情感寄托了,才這麽在意裴昱一個“假爸爸”。
他原本做計劃時疏忽了這一點,隻考慮如何便利把事辦成、如何應付過考察審核,沒考慮過盛時安在整個過程中的感受。
照他現在對裴昱的依賴程度,半年後他和裴昱要“分開”,豈不是又對他造成一次傷害?
盛淮敲敲手指,眉間閃過一抹沉思。
“爸爸平時根本不會叫我「寶寶」。”盛時安不知盛淮在想些什麽,有些害羞又有些擔憂地偷看了裴昱一眼。
“喝醉了吃點什麽好?有沒有藥?我該怎麽照顧爸爸?”他給舅舅打電話的目的,是問清楚這個。
他問的認真,盛淮也正經起來:“真的喝了酒?喝了多少?”
“一小杯,楊梅酒。”盛時安比劃了一下。
看著他比劃的貓眼大的杯子,盛淮一陣好笑:“好了,我真的要回去開會了。”
“舅舅——”
“你要是還不放心,把手表給他,我跟他說兩句話。”
也隻好這樣了。
盛時安走出浴室,把電話手表從腕上解下來,遞給裴昱:“爸爸,舅舅和你說話。”
裴昱鎮靜自若把手表接過來,雙眼認真看著屏幕裏有點兒眼熟的陌生人,又乖巧又禮貌——過分禮貌:“你好……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