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笨蛋!”

“掛件”盛時安摟緊裴昱大腿,語氣很不好。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他沒有任何地方對他不起!

他凶巴巴想著,小手抱得更緊,臉上泥印子掉的更凶猛了。

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跟算命老爺爺說的一樣,他真的還有機會……彌補!

“這孩子怎麽回事兒,眼睛開了水閘了?”程昊意外狼崽子變哭包,沒心沒肺地笑,笑到一半,餘光捕捉到什麽,麵色一變:“程頌頌,你不準——”

為時已晚。

程頌頌見盛時安抱住裴昱,以為這是遊戲的一環,雖然不太高興盛時安又搶了先,但還是有樣學樣,一把抱住他爹程昊大腿:“蹦蛋!”

他叫的比盛時安還大聲,還響亮——哼,不管什麽遊戲,他程頌頌才是最厲害噠!

然後他小屁股上就挨了幾個大巴掌。

用切膚的痛明白了“蹦蛋”不能隨便說。

“不公平!”

下起小雨,節目組派了輛電瓶車送他們回住所,路上程頌頌反應過來,委屈又氣憤:“為什麽盛時安不挨打?他也說了「蹦蛋」!”

“他說的是「笨蛋」。”程昊麵無表情。

“我說的也是「蹦蛋」!”

“笨——笨蛋。”程昊冷著臉糾正。

“笨——蹦蛋!”程頌頌認真重複。

【哈哈哈哈哈哈!】看著程昊黑如鍋底的臉色,彈幕再次爆笑。在網上叱吒風雲懟天懟地的程二少,原來也有克星。

裴昱也彎了彎嘴角。

幼崽好可愛……

笑到一半,對上一雙霧沉沉的大眼睛,他又收住了。

小孩兒又怎麽了,不高興,還是不舒服?

他又仔細看了一遍他髒兮兮的花貓臉——確實沒有外傷。

手指在腿側敲了敲,他醞釀了下,正準備張口詢問,話還沒出口,被人搶了先:“安安沒事吧?是不是剛才摔跤被嚇到了?”

開口的是喬競思。

他長相清秀,又笑容燦爛、語氣關切,從模樣到姿態,都極討人喜歡。

盛時安卻無意識繃緊了身體,往裴昱身邊貼了貼,烏沉的眼睛掃過喬競思,眼神戒備……而厭惡。

……就是這副又關心又熱切的樣子,讓從前的他覺得這位“喬叔叔”很好,總喜歡親近他,他說什麽他都信。

他說爸爸不喜歡他,覺得他是拖油瓶,他就信了。

他說親近爸爸會讓爸爸更煩更不喜歡他,他也信了。

所以……總是負氣刁難爸爸、故意不理會他……

盛時安捏緊小拳頭,撇過腦袋,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

他再也,再也不會那麽笨了!

【崽崽這是怎麽回事,怎麽不理人?】

【還能怎樣,大啞巴帶出小啞巴咯。】

彈幕裏有人疑惑,也有人看著裴昱冷嘲熱諷。

……節目雖然昨天剛開播,素人爸爸的木訥寡言,觀眾已經看在眼裏。

喬競思也皺了下眉:這小崽子看著野性難馴,其實好哄得很,昨天稍微舍下幾個好臉色給他,他就明顯跟他親近起來,今天這是怎麽了?莫非——

他想到什麽,舒展眉頭親切又促狹地笑了笑:“安安別躲,叔叔不嫌你髒。”

【咦,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崽崽果然很喜歡喬喬啊!】

【喬喬新戲聽說和孩子有關,狠狠期待!】

不對,才不是!盛時安隔了一會兒才明白喬競思的意思,憋得眼圈都紅了:他才不是為這個躲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醒來後他腦子好像轉得慢了,身體反應也跟不上想法,明明氣得要死,嘴皮子卻十分不利索:“你,你柴髒!”

喬競思還在笑,不但笑,還親昵地捏了下他沾著泥漿的小鼻子:“是,叔叔髒。”

【啊啊啊喬喬好有愛!】彈幕一片尖叫。

喬競思是位正值上升期的流量演員,帶小侄女來參加節目,是《父子》這一季人氣最高的嘉賓。

直播彈幕中,他的粉絲占去半壁江山。

粉絲眼中,偶像自然千好萬好。

和程昊坐一排的嘉賓楊嘯,卻注意到盛時安躲避的姿態,和緊緊捏在一起的小拳頭,看了眼喬競思,又看了眼被崽依偎著的裴昱,若有所思。

裴昱知道崽跟喬競思親近,木然聽著他跟喬競思互動,並沒什麽旁的想法。

他自己不懂怎麽逗人開心,有人能讓崽開心些,那當然不錯。

車子顛簸了下,裴昱麵無表情,卻下意識伸手墊在盛時安後腦勺和座椅中間,以防他磕到小腦袋。

楊嘯默默旁觀,看清裴昱下意識動作,又見盛時安仰起小臉來,怔怔看著他,父子二人一個呆過一個,不自覺勾起嘴唇,笑了笑。

電瓶車這時停了下來,裴昱和盛時安的臨時居所,2號房,到了。

裴昱邁開大長腿下了車,又把呆呆的崽從車上拎下來,不放心地摸了摸他額頭。

涼涼的,燒應該是退了……怎麽還這麽蔫兒?

跟拍攝像嘩啦啦全都進了院兒,各自調整站位,準備設備,編導韓悅則急急忙忙喊人準備熱水。

崽崽發燒剛好,又摔了一身泥水,雖然已經是五月,山裏的早晨還是挺涼的,得趕緊給崽洗個熱水澡。

裴昱也明白這個道理,進屋準備給崽拿衣服,走出兩步,覺得少了什麽,往後一看,才發現崽還愣頭愣腦站在原地。

發了個燒,這是不會走路了嗎?

好像,似乎,在某本臨時抱佛腳讀的育兒書裏的確看到過,生病的幼崽,會格外嬌氣,需求格外高……

裴昱手指緊了緊,又走回去,有些生疏地把崽提起來,姿勢不大自然地抱在懷裏。

盛時安眨了下眼。

又眨了下眼。

他原來……也抱過他嗎?

他“走”後,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生病吃藥,吃到腦子空空,四歲時候的事,很多都忘了。每次拚命回憶,能記起來的關於他的事,都是那些糟糕的相處。

雙手試探著勾住裴昱脖子,盛時安動作僵硬地把臉埋在他肩上,感受著他頸側溫熱的肌膚和跳動的脈搏,咬了咬唇,忍不住,叫出聲來:“爸爸。”

裴昱怔了怔。

他不是他爸爸……

他和盛淮隻是協議結婚。

盛淮是盛時安的舅舅,但因為特殊原因,法律上和孩子媽媽並沒有關係。

盛時安媽媽去世前,把孩子托付給他收養,他卻因為單身,領養資格競爭不過旁人,為了順利收養崽崽,才找了他結婚。

幼崽恐怕誤會了什麽。

但……盛先生要求過協議的事要保密:領養後有半年“觀察期”,這期間如果發現問題,領養機構有權收回撫養權。

所以,聽到這聲“爸爸”,裴昱遲疑了下,還是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掛在他脖子上的小身體莫名軟了軟,十分自然地依偎在他肩上,隨著他走路呼吸而起伏,小手緊緊勾著他脖子,小臉涼涼的,輕輕貼著他頸窩。

裴昱有些不舒服。

他有自閉症譜係障礙,高功能那種,俗稱的“阿斯伯格症”,智商無礙,但不擅社交,小毛病也很多——

比如,感官異常細膩,衣服標簽剮蹭、別人輕微的觸碰就會讓他感覺煩擾,更別提是崽子這樣緊緊貼著他。

但——崽子都這樣緊緊貼著他了,他又沒辦法把他放下,心裏有個地方怪怪的,想要……好好保護他。

這就是……人類幼崽的魔力嗎?

不過,一進屋,裴昱還是很快把幼崽放下,從行李箱裏翻了衣服出來,帶他去洗澡。

等他洗完出來,他伸手,從背後拿過一樣東西,遞給盛時安:“這個,還給你——”

盛時安看著他手上的東西,和……手腕上一圈紫紅色的牙印,怔住了。

“你昨天,是不是……要這個?”裴昱把手上的雙肩小背包往盛時安麵前遞了遞。

包包很小,比裴昱手掌大不了太多,外層兜兜上印著一隻小惡魔獨眼,兩側還有兩個立體的黑色惡魔小翅膀。

看起來和盛時安很配——又奶又凶。

昨天他就是拿走它時,被崽重重咬了一口。

裴昱本以為他是舍不得零食,晚上睡前,腦子裏自動“回放”白天的經曆,他才注意到一些細節:

盛時安的眼神一直落在包上,包裏的果凍掉出來,他看也沒看一眼。

昨天來錄製地的車上,他也一直在攥著背包上的翅膀把玩。

當初去領養機構接他時,還是這隻書包,被他緊緊摟在懷裏。

裴昱看到過的畫麵幾乎不會忘,隻是他需要時間關聯和調用它們。

一旦關聯——雖然慢了很多拍,他還是意識到:和零食沒關係,盛時安在意的隻是背包。

這隻包或許是能讓他安心的物件,就像——他伸手摸了下自己褲子口袋裏的鑰匙扣,手指摩挲過巴斯光年的臉,神色有瞬間溫軟。

還有48小時,他就可以回去了。

不過,這48小時,他必須保證盛時安不出差錯,盡量跟他……和平相處。

“對不起。”他打起精神,鄭重向小孩兒道歉。“以後,不會……亂動你東西。”

他把包又往前遞了遞,這次,盛時安終於把它接過來,摟在懷裏,小手慢慢收緊。

裴昱沒猜錯,他“昨天”確實是因為小魔怪……才咬他。

小魔怪是他的……好朋友,是媽媽留給他的,為數不多的念想之一。

隻是,“後來”,它也徹底燒毀在那場大火中,就和……眼前的他……一樣。

呼吸一緊,小小孩兒努力把可怕的畫麵趕出腦海,眼睛緊緊盯著裴昱手腕上的牙印,嘴唇蠕動:

對不起。他想說,嗓子卻堵得發不了聲。

外麵的小雨已經停了,有人通知他們集合用餐。

一牆之隔,村委會的小院裏已經支好了桌子,上麵擺著加熱過的早餐。

盛時安跟在裴昱身後進了院子,一進門,肚子就“咕嚕嚕”一響。

他臉紅了紅,緊緊捂住肚皮,見裴昱垂頭向他看來,嚴肅繃起小臉:“不是我。”

“就是你!”身後忽然冒出奶聲奶氣的一句。

是程頌頌。

他和程昊也剛到,就跟在裴昱他們後麵。

盛時安臉漲得更紅了:“不是窩!”

“就是泥!”程頌頌不甘示弱。

節目四個小孩兒裏,另外兩個都小,就程頌頌和盛時安年齡最接近,兩人都是四歲半,偏偏盛時安比他大了幾天,奪去了他“大哥”地位,程頌頌一邊忍不住想找他玩,一邊又總是不服氣,想壓他一頭。

揪到盛時安撒謊,他才不輕易放過他。

“叔叔你說,是不是他?”他鬼精靈地轉向裴昱。

裴昱沒想到戰火燒到他身上,他不大會撒謊,下意識點了點頭。

“看,你爸爸都說是泥!”程頌頌得意壞了,站在裴昱身邊,小手叉腰,一頭卷毛隨風瀟灑地飄了飄。

沒必要跟他生氣的。

他現在才四歲,就是個小屁孩,自己……實際上都八歲了。

盛時安努力說服自己。

可是,可是——可是爸爸為什麽要幫著他說話!剛才在路上還看著他笑!

現在他還和爸爸站在一起!

他左腿在前,爸爸也左腿在前!

他戴了棒球帽,爸爸也戴了棒球帽!

他一頭中分小卷毛,爸爸,爸爸也一頭中分大卷毛!

不可以!

盛時安腦子一熱,伸手扒拉向程頌頌:“泥奏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