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老師,您好。”
裴昱手指蜷了蜷,艱難回憶起自己預設好的步驟,學著盛淮的樣子,朝審核員伸出手。
“兩位請坐。”和他淺淺握過手,蘇芸示意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來,“不用緊張,我們隻是例行訪談,了解一下孩子在新家庭的適應情況,如果二位有什麽困惑,也可以向我提問,我會盡我所能解答。”
話雖如此,可她眼神銳利,語速很快,裴昱努力辨識著她的語氣和表情,還是十分吃力。
大概是緊張,他肚子又有點疼,更加無法專注。
好在盛淮把大部分話題都自動接了過去:“安安適應還不錯,剛回家話比較少,這兩天明顯活躍了一些。”
“睡眠和飲食呢?”
“都還好。”盛淮答。
……管家沒跟他說過什麽,自然是還好。
審核員卻似乎不大滿意,微微皺眉。
“十點睡,七點半左右起床,喜歡……趴著睡,半夜會踢被子。”
皺眉這樣的表情最容易識別,對方不太滿意——裴昱判斷出來,下意識開口補充。
“三餐規律,喜歡吃米飯,不喜歡麵食,喝牛奶不喝豆漿,不太喜歡吃肉——”
“可以了,裴先生。”蘇芸笑笑,拿筆在本子上記了些什麽。
“抱歉。”裴昱手指絞了絞,肚子更疼了,“我說的太,太多了。”
他照舊不知道什麽地方該停下來。
“不。”蘇芸抬頭,對上裴昱清澈又迷茫的眼睛,心髒猛地跳了一下,很快移開視線:她是專業的,絕不會被美色所迷惑。
“您說的很好,對安安觀察很細致。”她實事求是說著,不敢再直視那位先生,而是低頭翻看起兩人的審核資料。
“兩位……上周才領的證?”餘熱未散啊。
她懷疑地想著,視線掃過盛淮和裴昱——兩人形貌都十分出眾,算得上般配,但坐在一起,怎麽看怎麽生疏。
“這證確實是倉促領的。”
承認了?蘇芸端正了麵色。
盛淮話鋒卻淡淡一轉,“但我和我先生——”
他說著,伸手壓住裴昱手背:“彼此傾心已久。”
這動作太突然,裴昱下意識要躲——但,盛淮似乎早有準備,手上用了很大力道,他一下子沒躲開,很快反應過來:
不能躲,他現在是盛先生的“伴侶”。
演戲,他會的。
默默吸口氣,他反手握住盛淮的手,目光堅定、神色坦然看向審核員……的眉心:“是的,蘇老師。”
演得很好。就是……太慢了。
在蘇芸和盛淮眼裏,他間隔很久才有所反應,就像——出了會兒神,剛想起來念台詞一樣。
果然,對麵疑心更重了。
“兩位年齡有些差距,不知是如何相識、怎麽走到一起的?”
“畫展。”盛淮答。
“我先生和我都喜歡繪畫,在畫展上巧遇,一來二去,就有了交集。”之所以這樣編,是因為除了工作,他唯一的消遣的確是逛畫展,也買過不少畫作,到時做起調查來,也算有跡可循。
而且——他掃了眼裴昱“髒兮兮”的包——倒正好印證上了。
挪開視線,盛淮手掌在裴昱手心裏動了動,強壓下肢體被人控製帶來的淡淡不適,主動續上話題:
“我知道在蘇老師眼裏,我們倉促成婚有投機取巧嫌疑,但我們的感情是真的,我先生對孩子的用心,您也看到了……”
他侃侃而談,耳朵卻越來越熱——牽手就牽手,手指做什麽一直亂動!
他把手抽出來,再次反握住裴昱不老實的手。
幾根修長手指涼涼滑滑入手,大約是體溫差異,讓他心髒陡然加速跳了下。
蘇芸再次掃過兩人的臉,點點頭,暫且放過這個話題。
“安安養育過程中,兩位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我們可以敞開交流一下。”
“時間還短——”盛淮下意識說,卻被裴昱打斷——
“他經常摔跤,是不是……感統失調?”
他自己查了書,覺得能對上號,但不是很確定。
“具體是什麽情形呢?”蘇芸問道。
兩人一問一答,交流起來,盛淮漸漸被晾在一邊。
訪談結束時,盛淮看裴昱的眼神有些變化:懂的還挺多。
“表現不錯。”在走廊上等待盛時安出來時,他實事求是誇了他一句。
是嗎?
裴昱正忐忑,得到他肯定,很是高興:“謝謝。”
道完謝,他想了想,從包裏掏出自己的筆記本來,打開遞給盛淮——
“這是什麽?”
“觀察……筆記。”裴昱認真答,“你可以,多了解一下……安安。”
下次他就不用隻回答“還好”了,而且——醫生說了,盛時安需要家長更多陪伴和支持。
盛淮怔了怔,低頭看去。
嗯,字跡倒是挺好看。
但是他要了解盛時安一天喝幾杯水、小便幾次做什麽用??
他抬起頭來,正要說話,就見裴昱手按住上腹,麵色閃過一絲痛楚。
“不舒服?”他皺皺眉。
說起來,今天他依舊有些咳嗽,剛才——牽手時……手也格外涼。
裴昱搖搖頭,把手放下,看了眼盛淮,遲疑了下,還是吞吞吐吐問道:“第,第二筆錢,能不能提前一點……給我?”
他不喜歡破壞規則——按約定,第二筆錢,盛先生會在三個月後給他——可按文斌哥的說法,公司肯定撐不到那時候,到時隻能暫停項目,等拉到新的投資再說。
可是項目等得起,哥哥等不起……
他猶豫良久,還是想趁和盛淮見麵的機會,向他爭取一下。
“你有急用?”盛淮問。
看他居住條件,不像經濟條件很差。
“嗯。”裴昱垂下頭,對自己破壞合約條款的行為感到羞愧,“或,或者,分期,先給我一百萬——”
他快速敲擊著手指,說到一半時,胸腹的位置忽然一陣劇痛,他不得不停下來。
“你還好嗎?”他臉色實在不好,盛淮從椅子上站起來,向他伸出手去。
“我……很好。”裴昱沿著走廊的椅子滑坐下來,從帆布包裏翻出隻藥瓶,倒了一顆膠囊來吃。
“哪裏不舒服?胃痛?”盛淮眉頭蹙得更深,探手摸向他前額。
“嗯。”裴昱往後躲了躲,含混應了一聲。
好丟臉,他昨晚在盛家應該見好就收,不該強行吃下那麽多……
今天早上他特意沒吃飯,指望餓一頓能把自己調理過來,然而情況並沒有好轉。
好在他有止痛藥,再等一會兒就好了……他出了滿身冷汗,靠在座椅上,打了個寒顫:“對不起,我睡會兒……”
他說睡,當真就合上眼睛睡起來。
盛淮蹙蹙眉,沒吭聲,把藥瓶從他手心取出來,看了一眼,仍舊給他裝回包裏,隨後換了個位置,坐在上風口,替他擋了些風。
紙糊的不成,真是麻煩。
他嫌棄地想著,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卻下意識按掉,然後才看了眼來電人:孟歸。
手指按上屏幕,他站起身來,準備回電話過去,身後卻傳來一聲悶響——
“裴昱!”
笨蛋!這麽大人了,睡個覺還能摔下椅子!
……
“怎麽還不醒?”盛時安守在裴昱床前,盯盯裴昱,再盯盯他頭上的吊瓶,眼睛通紅。
“低血糖而已,一會兒就醒了,你別緊張。”
見他小手一直緊緊攥成拳頭,盛淮不由出聲。
這一出聲提醒了盛時安,他老氣橫秋地問:“飯,你給爸爸訂了嗎?”
“訂了。”——按他的要求,幹淨,營養,不辣,沒有蔥薑蒜香菜。
然而盛時安依舊滿臉恨鐵不成鋼:“你怎麽能看著爸爸餓暈!”
就算吵架鬧別扭,他怎麽能不關心爸爸的身體?還看著爸爸暈過去不扶!
小孩兒看著裴昱額頭淤青,心疼壞了。
要舅舅何用!
餓,餓暈?
裴昱迷迷糊糊醒來,聽見這句話,一時猶豫要不要睜眼。
怪丟臉的,裴昱手指蜷了蜷:崽崽把他當爸爸,還,還是滿分的,他的形象……應該保持“高大”才對。
……要不還是再“暈”會兒吧。
可是一股香氣傳來,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醒了?”盛淮注意到他小動作,身體往前湊了湊,見他睜開眼要坐起來,用力按住他手背:“小心針。”
他說著,伸出另一隻手按上他額頭——不光低血糖,他也在發燒,吊瓶裏加了退燒藥——他就知道他是個大麻煩。
裴昱身體僵了僵,強忍住沒躲開,手指卻跳了跳。
盛淮鬆開他的手:“有胃口嗎?先吃點東西,吃完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他們現在是在領養中心的醫務室,檢查設備很少,醫生建議去醫院。
“不用!”一聽醫院,裴昱緊張起來,全身寫滿抗拒,“我沒事。”
他本來也沒事,剛才他隻是犯困……睡得死了點。
爸爸難道是害怕打針吃藥?
盛時安蹙蹙小眉頭:“生病了就要看醫生,你不能諱,諱——”
“諱疾忌醫?”看他憋半天憋不出來,裴昱忍不住提醒。
盛時安氣鼓鼓地嘟了嘟嘴:知道還犯?
“醫生說你血糖低,你是不是沒有好好吃早飯?”他語氣十分嚴肅,小臉也緊張地板著——因為害怕。他好害怕爸爸出事。
迎著他的眼神,看著他紅通通的眼睛,裴昱茫然點點頭:是沒吃。幼崽……很生氣?為什麽?
還能是為什麽,當然是因為爸爸和舅舅都太難帶了——
聽到爸爸果然沒吃早飯,盛時安立刻把眼神轉向舅舅:還愣著做什麽!
對上他控訴似的眼神,一向多謀善斷、城府深沉的盛淮,不由愣了愣:“怎麽?”
“給爸爸吃飯!”
吃過飯,打完吊針,他們一行三人,終於驅車離開領養中心。
裴昱以累為由拒絕了去醫院做檢查,盛淮還有公事,見他燒退了,人也沒什麽事,又拒絕的堅定,就沒好強求,先送了他回家休息,又吩咐司機送他去公司。
到裴家時盛時安跟著裴昱一道下了車,死活不肯再上來:“你不照顧爸爸,還不許我照顧?”
照顧什麽?還沒張凳子高。
“你會打擾……爸爸休息。”笨蛋看起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哪兒來的精力多應付一個他。
“沒關係。”裴昱出聲,“安安可以留下,直播……還沒播。”
他倒敬業。
“明天再播,多播一個小時就是。”盛淮隨口道。
不,不行,會打亂他的計劃。
……
拒絕了盛淮的提議,目送他上車離開,裴昱輕鬆了些,帶了崽進院,洗過手,消過毒,認認真真同他商量:“今天播畫畫,好不好?”
畫,畫畫?盛時安有些糾結:他當然喜歡和爸爸一起畫畫,可是他畫的好醜。
“不想畫嗎?”
“我畫的不好看……”
那倒是真的,裴昱想。
可是今天那位蘇老師剛告訴他,多做些畫畫手工之類的精細訓練,有助於改善崽的感統失調。
“隻畫……二十分鍾,然後……給你講故事。”他不喜歡改變計劃,但還是壓製住做出改變的煩亂,適當變通了下。
盛時安很快就答應了。
裴昱架設好手機,確認攝像頭隻拍得到他的胸口以下,捏捏手指,打開直播。
正醞釀開場白,盛時安再次主動代勞:“叔叔阿姨大家好,歡迎進入我和爸爸的直播間。”
【下午好,安崽!】
【姨姨捏捏!】
【崽啊,今天爸爸還是喉嚨不舒服嗎?】
【還是沒背熟開場套路啊哈哈哈!】
裴昱臉“唰”的紅了。
“我爸爸喉嚨還是不舒服。”盛時安抬頭看他一眼,見他臉紅,趕緊開口替他解圍。
【你還不如直接說爸爸是啞巴,一勞永逸啊崽。】觀眾故意逗一臉嚴肅的盛時安。
【不出聲也就算了,今天還是不露臉嗎?】
【對啊,安安你找個人冒充爸爸我們都不知道。】
【而且他一動不動的,不會根本就是個假人吧?】
“不,不是假的。”裴昱終於出了一聲——證明自己不是假人。“今天……給大家播……畫畫。”
雖然慢,他到底開了口。
“還有講故事!”盛時安補充——聲音裏帶了幾分雀躍,和他故作嚴肅的小臉很成反差,讓觀眾又萌又心癢。
【安安喜歡聽故事?】
“還行。”盛時安猶豫片刻,矜持地點點頭。
他隻是想聽爸爸給他講故事。
【“還行”?哈哈,崽你要不要這麽酷蓋!】
【嘻,拽哥安安,姨姨捏捏。】
什麽“拽哥”,什麽“捏捏”……盛時安臉紅了紅。
“我不是「拽哥」。”他小聲說著,偷偷看了眼裴昱,怕爸爸因為這個對他印象不好。
【不是不是,你是乖崽!】
這還差不多。
盛時安又偷偷看了眼裴昱,臉更紅了。
【崽你在看哪裏啊,嗚嗚好酸!】為什麽後爸可以擁有這麽萌的崽,崽還全心撲在他身上?
酸什麽?她吃檸檬了嗎?裴昱奇怪了一瞬。
但他沒有出聲詢問,而是鋪開馬克筆,從冷暖色調開始,手把手認真教起盛時安畫畫。
二十分鍾一晃而過,他說到做到,立刻收起紙筆,把一摞繪本拎過來。
“想看哪個?”
他攢了好多繪本,有出版社寄給他的,也有編輯推薦給他的,很多書他都很喜歡,但一直沒有人聽他講。
所以,把書放在幼崽麵前,他眼睛裏隱隱有些期待。
盛時安看了看裴昱,又看了看書,遲疑了下,紅著臉指了指第三本。
爸爸的書。
裴昱唇角勾了下:嗯,幼崽是有眼光的。
故事是別的老師寫的,但是畫是他畫的。
他精神又振奮了些,抽出書,坐在沙發上,讓盛時安坐在他旁邊,捧著書給他讀起來。
是他自己的書,故事他自然熟稔,不用看都能讀得流利,但太過熟稔也有不足——翻了十來頁,振奮的精神跑沒了,他又犯起困來……
“阿布跑回家,把石頭娃娃放在……”他念著念著,聲音漸低。
“放在月光下,爸爸。”盛時安輕輕碰碰他。
“放在月光下……他輕輕……碰了碰石頭娃娃的……鼻子……”
“是耳朵,爸爸。”
“耳,耳朵……”裴昱勉強掙紮著,繼續往下念,“石頭娃娃……睜開眼睛……”
石頭娃娃睜開眼睛,裴昱卻實在睜不開了。
書在他腿上癱倒,他在沙發裏癱倒,腦袋歪在柔軟的靠枕裏,安安靜靜睡了過去。
【不是吧,不是吧,他是瞌睡蟲轉世嗎?】
【好真實哈哈,我家孩子爹給孩子講書從來撐不過一本……】
【隔壁程昊好歹還能講完兩本呢!】
興起看一眼直播的程昊臉一板:突然cue他幹什麽,他明明能講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