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東海路?”張伯怔了怔。裴先生……不回別墅?
也對,他們兩人這婚結的突然,正趕著先生要收養小少爺的節點,估計有蹊蹺——
倆人的戀愛肯定是還沒談到那份上!
“對。東海路,人民醫院。”
沒留意張伯恍然大悟的神色,裴昱打開手機裏的導航,邊看邊低聲說。
導航顯示還有五分鍾才到東海路,但他已經抓好自己的背包,修長幹淨的指節在腿上叩擊著,專注看著導航上的小紅點在地圖上移動。
隻是,小紅點拐進東海路的時候,安全座椅裏的盛時安忽然動了動。
裴昱以為談話聲吵醒了他,轉頭看去,卻見他皺著眉,閉著眼,腦袋在座椅兩側防護頭枕間劇烈擺動:“不!不要!”
“少爺?醒醒!”小少爺這是做噩夢了?張伯皺眉。
裴昱也微微蹙眉:“安安?”
“盛時安?”
再三呼喚,盛時安依舊沒睜開眼,眉頭反而皺得越來越緊,額頭冒出虛汗,掙紮也越發激烈。
張伯開始慌張了——
小少爺這不對勁兒。
“醒醒,安安。”裴昱伸手推了推他,這一碰觸,盛時安總算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黑洞洞的眼睛不錯神地看著裴昱,似乎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胸膛起伏,呼吸越來越急促——看起來卻仿佛缺氧到要窒息。
張伯更慌了:少爺這是怎麽了?
六神無主中,裴先生鎮定的聲音傳來:
“別怕,聽我數數,跟我吸氣——”裴昱避讓開盛時安胳膊,手小心托住他身體,聲音溫和而堅定,“一,二,三,吸氣,用鼻子,呼……對,很好……”
張伯睜大眼,看著小少爺緩緩鎮定,呼吸漸漸安穩,最終完全平靜下來……隻是人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無助地癱在座椅裏。
“爸爸……”孩子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我在。”裴昱聲音依舊鎮定,隻是手心出了層虛汗。
“裴先生,小少爺這是怎麽回事?”
“過度換氣。”裴昱解釋。
他從前也發作過,所以才能立刻識別。
“要去醫院嗎?”張伯下意識把他當成了主心骨,焦急地詢問。
裴昱點點頭。
他不是醫生,隻是憑經驗幫幼崽暫時緩解,檢查治療,當然要去醫院。
“做了什麽……噩夢嗎?”他皺眉看向盛時安。
“嗯。”盛時安伸手抓住他的衣服,閉上眼,點點頭。
“不去醫院。”他紅著臉小聲拒絕。
看見爸爸,他感覺好多了。
他知道自己是驚恐發作——前世火災後他時不時就這樣,吃了很多藥,做過很多心理治療,效果並不好。
沒想到這個毛病會跟著他一起回來,可惡,他不想讓爸爸覺得他是膽小鬼……
……醫生跟他解釋過這個病和膽小沒關係,可他就是覺得在爸爸麵前發作很丟人。
他明白自己是怎麽回事,可管家和裴昱他們不明白。
“要去看。”
管家嘮叨了一堆,盛時安都無動於衷,裴昱終於忍不住開口。
幼崽看起來像驚恐發作,單純做噩夢,不至於這樣。
司機把車開到了H市一家高端醫療機構。
但,盛時安手腳並用,牢牢扒住車門不肯下車。
直到被裴昱攔腰抱住,他才臉一紅、手一軟,鬆開車門。
“我沒毛病。”被裴昱扛在肩上,他聞著他香香的味道,語氣嚴肅,做最後的掙紮。
“是,少爺沒病,咱們就去做個檢查。”張伯哄著他說話。
裴昱卻毫不通情理:“醫生……才能診斷。”
盛時安小手緊了緊他脖子,吭吭哧哧開口:“你,你陪著我,我就——”
“就什麽?”裴昱大步往檢查室走著,神色疑惑。
就沒毛病了。
“沒,沒什麽。”盛時安把羞紅的小臉埋在他肩上,緊緊摟著他,身體隨著他起伏而起伏:笨爸爸,一定要人家說那麽明白嗎?
管家聯係過盛淮,他已經安排助理陳峰用最快速度趕來醫院,有他協調,盛時安很快被帶去做了心肺一係列內科檢查,都沒問題,才被送進心理科。
等在診室外,終於閑下來,陳峰看向裴昱:“裴先生,請問——”
看著眼前麵色蒼白,但依舊驚為天人的男人,陳峰的問題忽然卡了殼:“裴先生,您還好嗎?”
他剛才好像晃了晃。
“嗯。”裴昱點點頭,走到等候區的沙發椅上坐下來。不習慣被人盯著,他把墨鏡又從口袋裏摸出來戴上。
“您是不是還在生病?”他臉色不對,總裁又曾安排自己遠程送藥……
“沒事。”裴昱搖搖頭,“您要……問什麽?”
“就是……您帶安安錄製節目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麽……讓他受驚嚇的事?”
陳峰並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這番話卻莫名說得吞吞吐吐。
……他略微有點兒顏控,一見裴昱真容,氣先短了三分,沒法兒把這種帶點兒質問的話,理直氣壯問出口。
可總裁布置的,他又不得不問。
又不是沒聯網不能通話,這種話,您倒是自個兒問啊……陳峰心內吐槽。
陳峰是冤枉盛淮了。
得到消息時,他已經登上回國的飛機,和陳峰通完話,信號就中斷了。
他的疑問,也隻是就事論事,並沒有懷疑裴昱的意思——當然,也沒有對他如何信任——他隻想盡快弄清盛時安究竟出了什麽問題。
畢竟接回那孩子前,領養中心的心理老師隻說他情緒上有些問題,沒提過他有驚恐障礙,可見從前大概率沒發作過。
裴昱也想弄清楚是不是這兩天的經曆有哪裏不對勁。
甚至,是不是他本人……讓盛時安受到了驚嚇。
他背上的傷大概有些嚇人……盛時安看到他傷口時,神色確實不大對。
不過,最大的不對勁兒還是盛時安掉進泥坑那次……他撲向他時,身體一直在抖。
也許,那時就受到驚嚇了,臉朝下掉進泥裏,大概會有窒息感,才讓小孩子怕成那樣……是他太遲鈍,沒有及時發現他的不妥,也沒有……及時安撫。
“抱歉。”裴昱跟陳峰說明了情況,手指緊了緊。
“不,不用道歉,這也不是您的錯。”
裴昱沒再說話。
是他的錯,他沒有常人敏銳,也沒意識到幼崽原來有這麽脆弱。
想到盛時安剛才發作時的樣子,他有些躁亂,頭也有些疼。
剛伸手按了下前額,診室的門開了。
盛時安被護士送出來。
裴昱作為家長,被請了進去。
“孩子配合度不是很好,需要多次診療。”醫生開門見山說道。
給小孩子做谘詢本來就難,何況那孩子有些,不,額外早熟,一直在回避她的問題。
“他很……早慧。”醫生實事求是,“這樣的孩子多半也敏感,需要家長更多的陪伴和支持。”
陪伴和支持?裴昱手指又緊了緊,點點頭:他會好好陪——啊,不,他會好好……把這些轉告盛先生的。
跟醫生確認了下次谘詢的時間,裴昱牽著盛時安帶他離開醫院,送他上車。
“裴先生,您看……”車門前,管家一臉為難看著裴昱。
……小少爺抓著裴先生衣服遲遲不鬆手。
“我還有些事,伯伯帶你回家。”裴昱低頭看向幼崽。
上上下下檢查折騰了一圈,他看起來反倒好多了,氣色紅潤,眼睛有神。
而哥哥的探視時間馬上要過了。
裴昱焦慮地敲敲手指。
他已經三天沒見到哥哥。
“對不起。”盛時安咬咬牙,鬆開手。
他才不要讓爸爸為難。
隻是分開一晚上加一個白天而已,明天這個時候,就又能見到爸爸了。
重生是真的,爸爸……也是真的,不會隨隨便便消失的……
他是男子漢,才不會害怕。
他一鬆開,裴昱反而猶豫了。
他看了眼管家,又看了眼司機和陳特助。
這些人,對盛時安而言,比他更陌生吧?
他們真的可靠嗎?崽會不會更不安和害怕?
雖然知道他們都是盛先生的雇員,理論上說,肯定不會虧待盛時安,裴昱卻突然不放心起來。
“你,先跟我……回家,可以嗎?”他試探著詢問幼崽。
垂頭耷腦的“男子漢”盛時安,頓時支棱起來,黯沉的小臉瞬間明亮,雙眼更閃著激動又愉快的光:“可以!!”
一小時後,落日時分,裴昱在東海中路的人民醫院下了車,帶著小尾巴盛時安,走進住院大樓,埋頭從一樓爬到了八樓的腦外病房。
進病房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光顧著喘氣了。
“停電了嗎,怎麽不走電梯?”盧文斌問著裴昱,視線卻新奇地打量向盛時安。
“他不坐電梯。”裴知遠解釋了句,目不轉睛盯著裴昱。
盧文斌想起來裴昱是有這個毛病,知遠手術那些天,他跑上跑下,都是走的樓梯,額頭就是那會兒爬樓摔的……
“那也別讓孩子跟你爬啊,怎麽不叫我下去接?”他給裴昱倒了杯水,滿臉無奈。
“那不還得給你打電話?”裴知遠又哼了句。
也對。比起打電話,阿昱抱孩子爬18樓也願意的。
盧文斌點點頭,又覺得哪裏怪怪的——
“你到底失沒失憶?”
裴知遠也覺得自己怪怪的。
明明什麽都記不起來,腦子卻好像有自己的運轉程序。
“過來。”看裴昱喘勻了氣,他叫他到病床前。
“後背。”
裴昱遲疑了一會兒,看他皺眉,立刻轉過身。
裴知遠掀開他衣服,看了片刻,黑著臉放下:
“幫忙帶他去外科看看。”他看向盧文斌。
話音剛落,裴昱忽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盯著他:“哥?”
“嗯?”
“你記起來了?”
“我記起什麽?”
“我……後背……傷——”裴昱有些激動,一時組織不好語言,隻是眼巴巴看著裴知遠,被遺棄的狗子終於見到了主人一樣。
哥哥記起他後背受傷了!
“沒有。”裴知遠莫名氣悶,錯開眼,不願看他的臉。
記不起又如何,他還不是他哥了?
“咳。不是這樣,阿昱,知遠是看了你的節目。”盧文斌替裴知遠解釋。
裴昱慢慢明白過來,“哦”了一聲,往床邊凳子上一坐,沒動靜了。
“那走吧,我先帶你去看下醫生。”看他蔫頭蔫腦,大受打擊的樣子,盧文斌有些不忍。
裴昱慢慢吞吞從凳子上站起來,想了想,又坐回去:“晚點兒再去。”
探視時間還沒結束,他想在哥哥這裏多呆一會兒。
“晚點兒幹什麽,磨嘰!”想著他那麽大一片傷口,裴知遠一陣煩躁。
“我累。”裴昱悶聲開口。
盛時安看他一眼,不安地動了動腳,往他身邊挪了挪。
裴知遠掃過他稍顯蒼白的臉,心裏越發焦躁:“節目不要去了。”
又爬山又種田,當然累!
“不行。”裴昱搖搖頭。
他跟節目組簽了協議的,也跟盛淮達成過約定。
約定好的事,他輕易不會更改。
從前他也這麽難管嗎?裴知遠皺眉。
裴昱卻想起什麽,從包裏掏出記事本,把本子中間夾的紙片掏出來,遞給裴知遠。
“什麽?”
“簽名。”裴昱重新打起精神,半是期待半是緊張地看著他。
“什麽簽名?”
“嘯哥——楊嘯老師的簽名。”嘯哥是哥哥最喜歡的賽車手,他每場比賽哥哥都要拉著他一起看的……
能……刺激他想起點兒什麽嗎?裴昱手指在床側圍欄上緊張地敲擊起來。
“我又不追星。”裴知遠被他狗狗眼看得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把紙片放在一邊。
裴昱緊緊抿了抿唇,收回紙片,在手心攥了攥,實在不甘心,從手機裏調出楊嘯的比賽視頻來,放給裴知遠:“你看,嘯哥的比賽。”
裴知遠耐著性子看了兩眼,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
“才認識幾天,就叫人家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