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暴雨

前往攬月灣的路上,很長一段路程是海上公路,天氣不算很好,兩邊海浪翻湧,撞起一層又一層的浪花,顧己側頭看過去,海麵上幾艘船隻飄搖。

天灰蒙蒙的,車窗外衝進來的風似乎都帶著灼熱。

轟的一聲,雷聲帶著閃電劈了下來。

一場暴雨將至。

某私人區的海景別墅裏,男人站在窗前,看著海浪翻湧而來,重重擊打在礁石上,激起半丈高的浪花,海浪一瞬間吞噬礁石又緩緩退去,緊接著更大的浪潮又席卷而來。

裴遇目光陰冷,他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胳膊,一把撕掉了上麵的紗布。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傷口重新裂開,他胳膊上三道皮肉翻開的傷口曆曆在目。

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仰起腦袋,仿佛享受著這種來自身體的痛苦。

胳膊垂下去,鮮血順著傷口的溝壑滴在地上,有人跑過來:“遇哥,你幹嘛呢!”

裴遇緩緩呼出一口氣,仿若感受不到手臂上的疼痛,他轉身,看到對方手裏拿著藥盤,一邊走過去,一邊解開黑色襯衫的扣子。

走到沙發跟前的時候,他脫掉襯衫,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也露出他肩膀和腰側還沒恢複的傷口——那是顧己紮的。

他坐下來,拒絕對方幫忙,隨意處理了肩膀和腰側的傷口,隨手把藥盤裏的東西倒進垃圾桶裏,拿過茶幾上的紋身針:“醫院的人怎麽樣了?”

“大概活不過明晚了。”

裴遇動作一頓,針頭刺進翻開的血肉裏。

他依舊無知無覺。

“警方呢?”

針頭離開血肉,刺進完好的皮膚,繼續著還未刺完的紋身。

屬下看著都疼,移開目光說:“他們在找趙子林。”

“那就把醫院的線索送給他們吧。”

刺針連續下去,他手臂上冒出一串血珠:“就當……是我給顧警官的禮物吧。”

“會不會……太便宜他們了?”

“便宜?”

裴遇冷哼一聲,抬頭看他,眼神陰翳:“你覺得這是什麽好事嗎?”

屬下一愣:“我明白了。”

“去吧。”

門被關上的時候,裴遇的動作倏然停下。

他側頭看向窗外翻滾的海,拉開抽屜取出那日顧己紮在他肩頭的飛鏢。

下一刻,那隻飛鏢的鏢頭刺進他另一邊肩膀。

裴遇深吸一口氣,同時閉上眼睛,緩慢地向後一靠。

感知到疼痛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

郎誌強的父母以前以打漁為生,家裏的老房子距離攬月灣的海邊很近。

顧己和宋晏辭下車的時候,空氣悶熱的讓人難受。

兩人跑向郎家的老房子,遠遠就看到有人坐在海邊,浪潮一遍又一遍地打過來又退去,那人仿佛沒有絲毫反應,隻在等待著什麽時候,這片深沉的海徹底將他吞噬。

似乎是覺得這樣的海浪都無法將他帶走,對方站了起來,緩步向前走去。

宋晏辭大喊了一聲:“趙子林!”

聽到聲音,對方茫然地轉過身來。

雨滴開始砸下來,海麵醞釀著一場新的,更大的風暴。

趙子林對著顧己和宋晏辭的方向嘲諷一笑,隨後他轉身,決然地朝著風暴中心走去。

宋晏辭再次大喊:“郎誌強沒有死!”

向海走去的男人猛地停下來,一道海浪打過來,他沒站穩,跌倒在水花裏。

宋晏辭跑上去,承受著海浪打在身上,艱難地拽著他的衣領將人往岸上拉。

顧己鬆了一口氣,她停了下來,看著宋晏辭渾身濕著把人拉上來的時候,林一月的電話打了過來。

“顧隊!”

林一月的聲音透著焦急和沉重:“你讓聶忠華拿去檢查的那個手機,剛才突然收到了一張照片,是郎誌強在醫院的照片,照片我發給你了!”

顧己立馬去看手機,照片裏是郎誌強躺在病**的樣子,他身上蓋著的被子上印著醫院的名字。

顧己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立刻通知閆局,我們馬上趕過去。”

宋晏辭已經拉著趙子林上了岸。

趙子林嘴裏嗆了水,他劇烈地咳嗽著,咳到眼眶通紅的時候,他看向宋晏辭,也看向跑過來的顧己,眼裏的嘲諷毫不掩飾:“你們警察,怎麽永遠都來不對時候啊?”

顧己看了他一眼,又轉向宋晏辭:“郎誌強在中天醫院,咱們得趕緊趕過去。”

聽到這話,一臉死灰的趙子林忽然激動起來,他掙紮著抓住顧己的胳膊:“你說誰,誰在醫院,你說誰!”

宋晏辭給他銬上手銬,抓著他站起來:“先去醫院。”

趙子林的腳步踉踉蹌蹌地跟著他們往車上走。

大雨傾盆而下。

海浪徹底淹沒了礁石。

到車邊的時候,顧己拉開車門對宋晏辭說:“你帶他坐後麵。”

宋晏辭拽著趙子林坐到了後車座。

熱氣帶著雨氣在車裏氤氳開來,趙子林上車的時候失魂落魄的,直到車子開出了一段路,他看著前麵不斷搖擺的雨刷,猛地向前一趴:“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對不對!”

顧己調了調後視鏡:“他活著還是死了,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趙子林並不在意她的話,隻是一遍又一遍地質問:“我在問你,他是不是活著!”

宋晏辭一把將人抓回去,他平日裏的閑散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凜冽的肅重。

他扯著趙子林脖頸的衣服,迫使他看著自己:“王浩傑,張海亮,李宇,是不是你殺的?”

趙子林看著他,無所畏懼地笑了起來:“是,我恨不得扒他們的皮,食他們的肉!”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他們傷害郎誌強的事情的?”

趙子林的呼吸急促起來,臉上的憤怒難以克製,卻又帶著無盡的悔恨和歉疚。

“你既然承認自己殺人,也就沒什麽可瞞著我們的了。”

宋晏辭的聲音低沉無比:“是不是2月19號?”

趙子林抬眼看向他,宋晏辭已經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天台上的紙錢是你燒的,是嗎?”

趙子林沒說話。

宋晏辭聲音一冷:“回答我的問題!”

趙子林被他的淩厲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又輕蔑一笑:“是我燒的,不可以嗎?警官,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嗎!”

“你有。”

宋晏辭看著他:“我想知道,既然你是在郎誌強受害當天發現他的,為什麽他現在人在醫院,你卻以為他死了?”

趙子林呼吸急促,情緒再次有了起伏。

顧己的聲音傳了過來:“趙子林,在你心裏,將他視作自己的父親,是嗎?”

“是。”

趙子林的聲音裏透出恨意:“憑什麽那麽好的人,最後的結局是這樣的?嗯?你們誰來告訴我,為什麽他的結局是這樣的?為什麽?”

為什麽他的結局是這樣的?

顧己也在問自己。

為什麽爸爸的結局,鄭叔叔的結局,孟叔叔的結局,他們每個人的結局,都是這樣的?

他們這一生從未做過壞事,他們的家人也從未做過壞事,他們彼此分離,團聚都是奢望。

他們明明一生都在為了別人的安樂在刀尖上行走,可為什麽,他們的結局是這樣的?

甚至連他們的家人,明明已經承受了那麽多離別和失去,卻依舊無法過好這一生?

為什麽人們一邊歌頌他們,另一邊卻有那麽多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不知死活,毫無人性地走向深淵?

為什麽要讓那麽光明磊落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走進地獄裏?

為什麽?

顧己也一次又一次的問過自己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