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草芥

一進地窖,腐臭味和泥腥味纏繞,間歇夾雜著發臭的飯菜味和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組合成一股叫人難以形容的味道。

顧己在特種部隊訓練的時候,在糞坑旁吃過飯,被教練逼著吃過老鼠肉,也被逼著在糞坑旁吃老鼠肉,如今這個地窖給她的感受,讓她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做這種訓練的時候。

但長久的訓練下來,無論內心如何抵觸,她臉上還是能做到平靜如常。

宋晏辭掐著脖子緩慢呼吸,和第一次一樣,腦子裏幾乎想完了他上個月吃的所有珍饈,才把喉嚨口的惡心感壓製了下去。

走到地窖最底下,顧己看到一扇生鏽的鐵門。

鐵門下方扔著一條麻繩,從粗細程度來看,顧己首先就想到了檢測出來的槿麻纖維。

這種繩子,用來捆綁最好了。

顧己拿起繩子,就聽到宋晏辭說:“裏麵有同樣的繩子,上麵有捆綁過的痕跡,我已經收起來了,這條麻繩還是新的,沒有檢測意義。”

顧己觀察後證實了他的說法,又把繩子扔了下去。

宋晏辭的手電筒打過來,照著鐵門欄杆上幹涸的血跡:“血跡已經取樣了,顧隊,老鄭那邊人手實在不夠,你看……”

他一夜沒睡,聲音中帶著沙啞,顧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相關物證已經送到局裏去了?”

“對,你到這兒的時候差不多也到局裏了。”

宋晏辭有點邀功似的:“我這工作效率不錯吧?”

“嗯。”顧己蹭了蹭血跡:“值得表揚。”

宋晏辭笑的瞌睡都少了一半。

顧己又說:“待會有人去他那兒取纖維樣本,你讓鄭法醫把相關物證一起給他們,估計今晚就能有結果。”

宋晏辭樂嗬嗬的:“好嘞。”

顧己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地窖內。

地窖最裏麵放著一條長方形木板,從板子上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被褥來看,這應該就是孫引弟睡覺的地方。

顧己的目光從木板上收回,低頭看著腳邊兩條粗重的鐵鏈,這兩條鐵鏈長一米多一點,頂頭嵌在地上。

顧己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孫引弟的雙腳被這兩條鎖鏈困縛著,她拖著疲憊的雙腳走到門口,絕望地將腦袋磕在鐵門的欄杆上,一點一滴的血,日複一日地將生鏽的欄杆染紅。

或許如宋晏辭所言,不止她。

那樣絕望而又茫然地泣血的女人,用鐵鏈捆縛著靈魂和肉體的,在這個幾平米的人間墓穴裏,還有其他人。

想到這裏的時候,顧己感覺到深深的反胃,仿佛這個地方的腐臭味消散殆盡,隻餘下濃稠而又令人窒息的血腥。

“顧隊,你來看這裏。”

宋晏辭的聲音拉回了顧己的思緒,她睜開眼睛,一瞬間有點茫然。

“這兒。”他又叫了一聲。

顧己走過去,見他蹲在牆角,手電筒照著眼前的牆壁。

她也蹲了下來:“怎麽了?”

宋晏辭心裏堵得慌,他指著牆上的密麻交錯在一起的字:“你看這個。”

顧己手上的電筒也照了過去,雖然那些字寫的並不好看,雖然它們有些交錯疊加在一起,雖然有些字筆畫都分離開來,但顧己還是辨認出了那些字組合起來是一句什麽話。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❶

顧己不知道這句話是誰寫在牆上的,是孫引弟還是另外的人?

但她能夠想象到,一個單薄的身影是如何呆坐在這裏,她是如何盯著這堵厚重如山的牆,一遍又一遍地,用她的指甲劃過牆壁。

或許到最後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但一開始,她一定是咬著牙關告誡自己。

我非草芥,我如高山。

即便跌在泥潭裏,深淵裏,地獄裏,我依舊擁有獨立的人格,你打不死我的。

她不該是被困於陰暗中的蛆鼠,她要立於群山之巔,她要俯瞰天地,她要一路向上,她應該明媚而又暢快地存於光明之下。

“這兩句話出自哪裏,我們都不陌生吧。”

宋晏辭的聲音更加沙啞:“她刻意漏掉了其中兩句。”

“嗯。”

顧己聲音低沉:“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❷

麵對那些筆畫雜亂的字,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顧己才問:“為什麽說刻意漏掉另外兩句?”

“對她而言,她隻是想活在光明之下,她隻是不想做被人踩在腳底的傀儡和工具,她沒有想過想要爬上多高的山峰,也沒有想過要有多大的成就,她隻想做個幹幹淨淨的人,普普通通的人生,已經就是她的高山。”

顧己脫下手套,指腹撫過牆上的痕跡:“你說的她,指的是誰?”

“孫引弟。”

顧己看向他:“這些字不一定是孫引弟寫的。”

“她一直在自救。”

宋晏辭站起來:“這個地方困住了她的希望,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

顧己喉頭微哽,視線錯過那些字:“宋隊,你這些猜測有點感性了。”

“感性沒什麽不好。”

宋晏辭坦然承認:“隻有站在她的角度,我才能知道她想對我們說什麽,我覺得她是這樣的人。”

顧己收拾好情緒:“這算是心理學的範疇嗎?”

“是。”

宋晏辭的手電筒照在了別處:“顧隊,我修過犯罪心理學的學位。”

顧己跟他一起檢查:“所以要我誇你嗎?”

他說:“鑒於我們現在心情都很差,你誇我一下,兩個人都會好受一點。”

顧己好一會兒沒說話,兩個人各自負責一個區域,肩膀相撞的時候,顧己才說:“嗯,你很棒。”

宋晏辭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有獎勵嗎?”

他隨口一句話,顧己卻認真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麽,她在褲兜裏掏了掏,掏出一包壓縮餅幹:“給。”

宋晏辭看著那包餅幹,想起它的口感,喜悅中又帶著幾分艱澀的為難,最終還是歡快地將餅幹接了過去。

顧己被他的表情弄得有點失笑,又過了會兒才說:“不好吃的話,沒必要為難自己。”

“我會好好珍藏的。”

宋晏辭揣好餅幹:“需要搜集的物證我已經搜集過了,包括一些微生物,我們可以出去了吧?”

“嗯。”

顧己說:“鄭沛說孫引弟遇害前應該長期處於囚禁狀態,這一點現在已經證實了,對了,第一犯罪現場是在朱明凱家裏嗎?”

“對。”

宋晏辭跟她出去:“你猜在哪兒?”

出了地窖,顧己摘了口罩和手套,站在地窖邊上掃視一周,指著西側的一間房子:“是那兒嗎?”

宋晏辭眸光一詫:“你怎麽看出來的?”

顧己往前走過去:“這間房的牆壁比其他房子要厚很多,我不太懂建築學,但除了牆壁,它給我的感覺挺奇怪的,而且……”

顧己走過去觀察了一下外牆:“一開始應該是正常的,後麵才加厚的牆壁吧,你看這條分界線。”

宋晏辭也走過去:“加厚牆壁至少有五年時間了。”

“五年?”顧己眉心一蹙,這麽久了。

宋晏辭點頭,又問她:“顧隊,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朱明凱將孫引弟關在地窖的目的是什麽?”

顧己眸光清冷:“一個男人囚禁一個女人甚至無數個女人,你覺得還能是什麽?”

“但地窖並不適合讓他實施他的禽獸行為,你別忘了,從我們的調查來看,殺害孫引弟的凶手至少是個生活條件中等偏上的人,你覺得這樣的人會在地窖幹那種事嗎?那不符合對凶手的人物畫像。”

顧己轉身看向他:“但你基本已經確認朱明凱就是凶手。”

“是。”

宋晏辭推開眼前那間房的門:“答案就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