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熟悉

掛了宋晏辭的電話,李重光坐在地上,後背倚靠著床沿,房子裏沒有開燈,隻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在黑暗中舒了口氣,原本曲起的雙腿放平在地上,像是徹底的放鬆。

遠處忽然傳來警車的聲音,剛放鬆的人突然就緊張了起來,他以最快的速度站起來,整個人透出防備和作戰的姿態移動到窗邊。

警車呼嘯而過,隔了兩分鍾的時間,李重光像是猛地從一個陌生的世界中抽離出來。

昏暗中他的眼裏帶著深深的茫然,這種身體比記憶還要誠實的本能,在這幾年裏一直折磨著他。

他是誰?

李重光一次又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他沁入血肉的警覺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

宋晏辭一直在幫忙調查他的身份,如今的這具軀殼在一定意義上非常信任對方,但很多東西,他也本能地保持了隱瞞。

在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值得他信任的,他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警笛聲帶來的衝擊感終於消散,每一次聽到類似的聲音,他總會想,在這個聲音響起的那一刹那,他身體作出的反應到底是什麽?

警覺?恐懼?服從?

還是在那一刻覺得踏實?

答案是不知道。

這些感覺,他似乎都有過,所以他自己都分不清,在此之前,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是個正常的普通人。

他在黑暗中熟練地走到床邊躺下,如果此時開燈,就會發現這間屋子和顧己在老城區租的那間房大同小異。

剛躺下沒多久,手機忽然亮起來,他側頭一看,是宋晏辭打過來的。

李重光眸光一沉,坐起來接了電話:“怎麽了?”

宋晏辭說:“顧己明天來不了。”

李重光問:“為什麽?”

“我差點忘了,她有個長輩,後天要做個比較重要的手術,明天得住院做相關檢查,所以……”

李重光倒也沒有多失落,他隻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卻鬼使神差地問:“做什麽手術?”

宋晏辭哼笑一聲卻沒說:“李重光,你今天話有點多,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李重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受了點小傷,回來的時候做了件好事,救了一對母子,所以我在想,如果我也有家人,會不會有人幫他們,可能是情緒不穩吧。”

“大概有吧。”宋晏辭說:“世間的善意都是循環往複的。”

李重光嗤笑一聲,他重新躺下去:“宋警官,我記得你最不信這一套。”

宋晏辭也笑了一聲:“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話拿出來安慰人還是有點用的,李重光,還是那句話,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嚐試畫像,你要知道,人的臉再怎麽變,骨相都是不會變化的……”

李重光打斷他的話:“我拒絕。”

說完這話的時候,李重光似乎都能想象到他朝天翻了個大白眼。

宋晏辭說:“還不信任我?”

李重光實話實說:“是,我連自己都不信。”

宋晏辭歎了口氣:“行吧,你哪天覺得我可以徹底信任了就告訴我一聲。”

“嗯。”李重光又問了一遍:“在哪兒做手術?”

“這麽執著幹什麽,又跟你沒關係。”

宋晏辭說:“李重光,你要知道,你對我抱有戒備的同時,我對你也同樣保持著懷疑,這種情況下,一些細小的東西,都有可能造成我難以預估的後果,況且這是關於顧己的事情,我就更得謹慎。”

他前兩句話的邏輯李重光很理解,後半句話就有點不懂了,他頓了好一會兒:“你這麽快就愛上一個女人了?”

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手機裏傳來宋晏辭磨牙的聲音:“請你不要對我的愛情指手畫腳,我今天解釋累了,你等下個解釋檔期吧。”

他掛了電話,李重光難得地笑了笑,但很快他又呼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今晚他總有點莫名的心慌。

難過,緊張,又帶著難以控製的急躁,不然他也不會跟宋晏辭說這麽多。

短暫的思考後,李重光又坐起來,他就那麽坐著沉默了半個小時,到底還是下床,開燈,打開櫃子,從裏麵拿出個電腦。

從櫃子裏拿出電腦的時候,他的動作頓住了。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都對自己做事的行為軌跡感到奇怪,那種肌肉記憶很熟悉卻不知源頭的茫然讓他懊惱又無助,尤其是每當他這樣的時候,偶爾會突然無端地悲傷起來。

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做什麽,他全然不知,但身體裏卻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除了那個人,不要相信你身邊的任何人。”

可那個人是誰?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李重光不知道,但拆遷房遇到那個叫顧己的警察時,那股熟悉又令他茫然的悲傷感再次席卷而來。

有那麽一個瞬間,李重光很想問麵前那個見麵不超過五分鍾的女人:“我們是不是認識?”

他沒敢,也不會這樣問。

他坐在桌子前,打開電腦,點開搜索框,微微思索後,打下了顧己的名字。

另一邊,顧己正準備跟爺爺分享一下自己剛才的表白心得,還沒開口呢,就被顧懷山拎著後脖頸的衣領把人丟出去了。

“爺爺都做到這份上了,你就不要在爺爺心口插刀了,爺爺看個電影平複一下,你也平複一下,你明天還有正事要幹。”

一想到周慧如後天手術的事情,顧己理智迅速歸攏。

顧己去找周慧如,門從裏麵打開的時候,就看到風塵仆仆剛回來的戚銘。

顧己愣了一下,心裏鬆了一口氣,進去跟他碰了個拳頭:“挺好,活著回來了,怎麽黑成這樣了?”

戚銘剛進來,甚至連衣服都還沒換,黑的像挖煤回來的,拳頭都還沒收回去就紅了眼眶。

他張開雙臂就朝著顧己撲了過來:“隊長,隊長我想死你了隊長,我掛彩了隊長……”

顧己一臉無語地拍了拍他的背,生無可戀地問:“全須全尾的啊,哪兒掛了?”

戚銘抹了把熱淚,脫了外套,露出胳膊上滲出血跡的紗布:“隊長,王八羔子,使陰招,子彈就擦著我皮肉過去,隊長,我差點成了獨臂!”

周慧如從廚房端了麵條出來,又心疼又失笑,食指點了戚銘一下:“見著隊長就哭,小心你手底下那些小家夥們笑話你,趕緊洗手吃飯,還有兩個菜馬上就好了,我去看著,你們準備準備。”

顧己和戚銘一起應了聲好,顧己輕車熟路找到醫藥箱,朝可憐兮兮的戚銘招手:“滾過來換紗布。”

戚銘笑的露出一口白牙,目光卻朝著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隊長,書房有個藥特好使,你給我用那個唄。”

顧己眉頭一擰,轉身看了他一眼,臨時改變步調,拿著醫藥箱去了書房。

書房的燈一打開,顧己就問他:“有情況?”

戚銘眼眶又是一熱,臉色跟剛才相比卻嚴肅了很多,他幾乎是哽咽著,壓著聲音說:“隊長,我好像發現老黑的痕跡了。”

顧己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的時候,廚房忽然傳來碗碟碎裂的聲音。